1958年6月,省委春耕检查团到沧源,吸收地县委的负责同志参加,组成省地县春耕检查团,县委指定由我担任该团秘书,罕富民副县长出任该团副团长。县委领导同志还特意叮嘱要我多跟罕副县长联系,多关照他。
在出发前我就找过他,请他作准备。出发后我每一天至少要跟他接触三次。早上要催他起床,通知他出发的时间和队伍集中的地点、到达的目的地等;中午要安排他吃饭休息的地方;晚上要请他参加座谈会,和群众见面,安排他吃住的地方等。
罕富民是一位典型的封建领主,时年40多岁,高个头,一脸麻子(可能出过天花),平时寡言少语,不善言谈。但跟他处熟了才发现他是很健谈的,为人也很随和,不摆架子。他的话匣子一打开,就说个没完没了,听他讲的话还是很有意思的。
据他讲他年幼时一直在昆明上学,上的是省主席龙云开办的南箐中学特别班,读的是从小学到中学的课程,毕业后长期居住昆明,政治上倾向中国,尤其倾向于龙云、卢汉。直到1948年还住在昆明,1949年5月,听到岩帅的“二田”(田兴文、田兴武)率领民族武装“解放”勐董,“抢走我的家产,包括20多挺机枪和无数财物,还放火烧了我的衙门”。他一气之下,没有回沧源,取道芒市到缅甸,妄图借助境外亲族势力组织武装进行报复。后来就跟李弥残匪勾搭上了(“勾搭”二字是他亲口说的),被封为“队长”,率领部分傣族武装跟着李弥残匪一起,窜犯国境,夺取勐董,赶走沧源临时人民政府。但是没有几天,解放大军赶到,把他们击溃,他跟着残匪再次逃亡出境。过了不久,他看到李弥残匪没有什么前途,就脱离该部,投奔到他的亲戚木邦土司处寄居。过了几年,他感到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1957年回国自新,被任命为沧源县副县长。
他讲的上述情况,总的来说还比较直率,但所讲内容与事实有些有出入。据中共沧源地下党负责人李培伦同志说,1949年5月6日,由岩帅民族武装改编的革命武装——迤南边区人民自卫军第十大队和阿佤山守备大队解放了勐董,土司罕富民逃亡境外。同年10~12月,他挑动绍兴、绍帕等佤族部落武装500余人准备向勐董发动进攻。提出“恢复土司制度”的口号,要县人民政府交出武器,并要田兴武到勐董与其谈判,欲暗中俘田。我们对罕多次相劝无效后,在敌人刚到永和山脚立足未稳之际,以一个中队兵力,出其不意地向敌人发动袭击,将敌击溃。缴获罕富民佩戴的印有“A”字的指挥官臂章和一批物资。罕富民再次逃亡境外。又据参加解放勐董战斗的佤族干部肖子生同志介绍:岩帅与勐董历史上有矛盾。1935年发生过“帕拍招考”事件,是一次佛教与基督教之间的宗教战争,是外国传教士挑起来的。那一次确实烧了土司衙门和官缅寺。1949年5月初解放勐董的战斗不属于民族械斗,而是解放战争。没有烧土司衙门,也不伤害群众。有些民兵抢了傣族百姓的部分财物,大队长田子昌下令归还。这次战斗主要抓了伪设治局局长雷权花,押送双江交边纵十一支队处理,还抓了罕富民的六弟罕富权,逼他交出机枪5挺和其他一些重要财物。
这位傣族土司和其他地方的傣族土司相比,有些不同。他一不好色,二不抽大烟。他只娶一个老婆,现有10个孩子。但嗜酒如命是他的最大特点,生活习惯仍保持封建领主的生活方式。
我和他一起下乡,论地位我和他差不多,他是副县长,我也是副处级干部。我背着自己的行李,徒步跋山涉水。他却配备两个随员和两匹骡马,一位是伙夫(炊事员),专门为他做饭;另一位是马夫(饲养员),管理两匹马,一匹供他骑乘,一匹驮着他的生活用具和炊具。当然这些配备不是国家配备给他的,是他自己拥有的。这是在土地调整,废除土司制度以后,尚且如此;出门如此,在家里的生活怎样可想而知。(www.xing528.com)
他在检查团中是一特殊人物,单独吃,单独住。他和其他团员有很大不同。检查团的工作流动性很大,所到区乡物质条件都很差,我们是入乡随俗,有啥吃啥,吃的菜多半是南瓜、粉条。他不吃这些,坚持自己的爱好,不作任何更改。他每天起得很早,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喝酒,在他的生活中喝酒是头等大事,其他事都不重要,天塌下来也管不着。下酒的菜很讲究,有鸡蛋、干黄鳝、花生米、咸菜等。这还不够,还要吃山珍海味。有一天我陪他逛商店,他到民贸商店购买了一包海参,我感到很奇怪,这种出自大海,只有高级宴会上才有的珍品,怎么会成了他的家常菜呢?我分析他长期住昆明,可能多次参加过上层人的宴会,吃过这个东西吧。可是这里是阿佤山啊,坐在阿佤山上吃海参,真是奇闻,不可思议。
从他的言行和生活中,可以看出他的阶级烙印是何等深刻。他对两个随员漠不关心。有一天,天上下着雨,我们检查团迎雨赶路,大家都打着雨伞或披着雨衣。他一个人骑在马背上,身披新雨衣,只顾往前走,让他的两个随员跟在后面淋着雨走路,什么雨具都没有,全身都淋湿了,他不闻不问。检查团的其他同志看了都非常反感,但又不便批评他,只好听之任之。
罕富民这个人在性格上,表面看是孤僻内向,其实他很喜欢与人交往,喜欢“冲壳子”(聊天),很容易与大家混熟了,还毫不吝啬地请别人喝酒、抽烟。但我以回族不抽烟、不喝酒为由,婉拒他的邀请。
他还喜欢夸夸其谈,不无自豪地讲到他的先辈统治的区域包括勐省全区、勐角全区、蛮库部落和岩帅、单甲的部分地区,共27 000多人口,其中傣族只有3 000多人,其余大部分是佤族,还有少数拉祜族、傈僳族、回族等。他统治佤族的方法是设置“圈官”,共有18圈。据他说还不止这些,境外有个“新地方”也属他的统治范围。英国人曾对他讲过,只要他出去(到缅甸去),新地方还归他管,但他不想出去。另外他还讲到,以前岩帅区的贺勐坝为傣族居住,后来被佤族打跑了,至今在贺勐坝还保留着傣族佛寺和民房的地基石脚。提起这件事,他还有些耿耿于怀。
我们检查团每到一个地方,老百姓听说土司官来了,出于好奇,都要出来看看,对他并没有什么好感。但因他当上了共产党的官,大家还是敬他三分。开会请他讲话,他对山区农业生产一窍不通,无话可说,有些尴尬。我给他当参谋,教他不懂生产就讲几句表扬鼓励群众干劲的话,他接受我的意见,如法炮制,在大会表个态,说上几句,还赢得了一片掌声呢,他很感谢我对他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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