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初,边疆地区第一批“和平协商土地改革”铺开了,有河口、江城、澜沧、双江、镇康、大雪山等共6个县(区)。其中双江、镇康、大雪山属临沧专区。
春节刚过,王连芳同志要我跟他到临沧走一趟,叫我先行一步,过几天他再来。2月下旬我独自一人出发,从昆明到临沧677公里,汽车跑了3天就到了。奇怪,为什么保山673公里要跑4天,临沧多出4公里却只要3天。经过对两条路的对比,我终于弄明白了。昆保路走的方向是西行,需要翻越横断山脉,由于山高坡大,车速自然慢了。而昆明至临沧的公路是经滇缅公路到弥渡分路后,沿着哀牢山山麓和澜沧江等河流,依山傍水向南行进,需要爬的高山不多,坡度也不太大,盘旋转弯也不多,因而比较省力,行车速度自然加快了。
临沧地委机关就在临沧县城一个破庙子里,房屋虽然破旧,但收拾打扫得很干净整洁,住在里面安静舒适。我一住就是5天,等连芳同志到来,但等来的是“不来了”。地委决定派组织部长孙明同志和我一道下去检查指导土改工作。我们先到双江县,该县第一批土改试点3个乡(谦信、大坟山、太平)已进入划分阶级阶段。他们的做法是地主富农在一边,农民在另一边,分别开会学习,自报阶级;然后双方见面,协商通过阶级。农民与地主之间都很客气,农民还主动给地主传烟倒茶。工作组不让农民诉苦,谁诉苦就受到批评制止。我看了很生气,认为这种做法“太右”,就向工作组提出建议:“和平协商”不等于没有斗争,只是斗争的方式是“和平的”,不是“暴力的”。限制农民诉苦不利于发动群众和提高农民的阶级觉悟,也不利于对地主的教育改造。应允许农民诉苦,方法上可采取背靠背的方法。让地主到农民开会诉苦的会场旁边的屋子里或隔一层布帘,听取农民的控诉,接受农民的教育。在双方面对面协商时,地主应向农民表示承认阶级、承认压迫剥削罪行,对表现不好的还要给予严厉批评,这样才能体现农民当家作主的权威。工作组对我的建议难以接受,我只好向省里反映,采取自上而下的方法解决这个问题。
4月初,双江县开始插秧,进入农忙季节。县委决定插秧前结束3个试点乡的土改,待栽插结束再全县铺开。我和孙明同志暂时离开双江回到地委。4月中旬,我们向大雪山和镇康进发。我二人得到地委的特殊照顾,给我们增派了一位警卫员、一位饲养员,还配备两匹高大的骡马,大概是因为路途艰险和遥远吧。我平生第一次骑马,骑上去摇摇晃晃,有点危险。骡子这种动物虽然高大,但性情却很温顺,走路平稳缓慢,不乱跑乱跳,容易驾驭,我很快就适应了。为了爱护性口,我们还是骑一段走一段,遇到上下陡坡都下马步行。我们四人中谁也没有到过大雪山和镇康,只好问着路走,第一天到章驮(临沧县第二区),第二天进入大雪山,问路的人没有了,几十里碰不到一个人,我们在茫茫林海中摸索前进。我们想到了一条妙计,就是顺着电线杆走,因为这条线是通往大雪山和镇康唯一的电话线。电线两侧的树枝都砍掉了,电线下面的草地就是电信工走的路,电信工能走我们也能走。电线和电线杆就成了我们的指路标和无言的向导,它指引我们翻山越岭,准确无误地到达了目的地。第二天傍晚我们住进了大雪山区政府。
大雪山,顾名思义应是终年积雪、白雪皑皑的高山,其实不然,我们初夏到这里,看不到一点积雪,但我相信冬天肯定会有积雪,因为这里的山确实很高,一座座乌黑的(长满树木的)山峰直插云霄,山顶云雾缭绕,最高的山峰海拔高度达3 800多米。在一个特殊的位置竟然可以远望镇康县城,但是要走到那里需要两天时间。我们从中午过后从南汀河边往上爬,整整爬了一个下午,到傍晚时分才到达大雪山区政府,我以为已到达山顶,殊不知才到达半山腰。由于山高气候寒冷,在这里工作的同志一年四季都穿棉衣。
大雪山区是一个相当于县级行政单位的“特区”,直属临沧地委、行署直接领导。全区1万多人口,有汉、傣、彝等多种民族,居住高度分散,经济文化比较落后。为什么要给予相当于县级的特区待遇?原来是因为:第一是地处边远,它是临沧、云县、凤庆、镇康、耿马等5个县的结合部,距5个县城的距离都在两天以上的路程,境内山高林密,茫茫林海,一望无际;第二是政治原因,也是主要原因,由于上述特殊地形和地理位置,解放前这里成为盗匪盘踞和犯罪逃亡分子避难之所,国民党政府鞭长莫及,根本没有能力管理。这里许多人以抢劫为生,大多数成年男性当过土匪。解放初期这里又成了反革命土匪武装集结之地,附近各县有些漏网的反革命分子流亡到这里躲避,使这里的社会政治情况十分复杂。人民政府派出解放军和民兵,经过3年多的反复征剿,才肃清了土匪,1953年正式解放,建立人民政权。为加强党和政府对这里的领导,采取一些特殊措施是很必要的。采取“和平协商土改”就是这些措施之一。
说起这里的老百姓,真是穷得可怜,连裤子都穿不上;饿肚子、吃山茅野菜也是平常事。这里没有街子,没有商品经济和商品交易。区政府成立后,相继建立了国营贸易小组、邮电所等经济机构,还准备以区政府所在地为中心,逐步发展成一个小街子。
大雪山土改试点就在区政府所在地曼来乡,这个乡有傣族(居住南汀河边)、彝族和汉族等。政治情况也很复杂,土改中遇到的最大难题就是依靠谁、团结谁的问题。当过土匪的人能不能依靠、能不能团结?经过研究大家的意见是:凡是解放前当过土匪,解放后已经洗手不干的,可分情况,表现好的作为依靠对象,表现一般的作为团结对象;解放后为匪者,分匪首、骨干分子和一般匪众区别对待。对投诚自新的匪众可作为团结对象,对匪首和骨干分子则根据其罪行和表现(守法的和不守法的)区别对待,守法者可作为争取团结教育改造的对象。
我们在大雪山区住了3天,听取了区工委和工作队对全区工作的汇报,工委书记刘国政是一位热情积极的南下干部。在工作队中我见到了一位女同志,名叫王凤珍,她就是我们边委的老同事李迎春同志的爱人,她是滇西民族工作队队员。一个年轻女孩子,能在这深山老林、艰苦复杂的环境中坚持工作,实在不容易。
在曼来乡农代会上,我作了简短讲话,主要讲省委、省人民政府十分关心边疆各族人民,支持各地搞好土地改革,努力发展生产,改善生活。(www.xing528.com)
离开区政府,我们又投入林海的怀抱中,一路上看到这里的森林真是美极了,一株株高大挺拔的杉树,标直粗壮,连个节疤都没有,是最好的木材。走在这原始森林中,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听着鸟语蝉鸣和远处麂子的叫声,别有一番情趣。不知不觉就进入了镇康地界,傍晚我们到达镇康县第二区区政府。第二天下午顺利到达镇康县城德党镇。
镇康县城原来不在德党,而在永康坝(又叫镇康坝),那里是一个亚热带气候的小坝子。由于国民党统治时代医药落后,无法克服那里流行的恶性疟疾,只得将县政府迁到德党来。德党这块地方是一片斜坡形的丘陵地带,居民有几百户人家,全都是汉族。主要从事农业,耕地以旱地为主,也有少量水田,主产小麦和玉米;还有少量的工商户和马帮运输。这里在经济上与保山联系比较密切,许多生产生活用品来自保山。解放前这里是一座封建堡垒,一些封建集团统治镇康县城和广大农村,他们握有税收特权,和内地的一般地主有很大不同。解放后这些封建把头不是被镇压了就是逃亡国外去了。
镇康县城看起来很“土”,但土中也散发着一些进步的气息。这里的人用上了自来水,用上了电灯,就是在内地也没有几个县能做到这样。不过,自来水管都是竹管,水源引自天然山泉水。这里五天赶一次街,来赶街的人还是相当多的。不过只卖土特产品,如芭蕉、野果、野菜、麻子、向日葵、木柴等;粮食已实行统购统销,不准上市。据反映,全县有许多“死角粮”运不出去。用马帮驮运到临沧要走6天,运到保山也是6天,运输费用远远超过粮价,只好存放当地。由于年久和保管不善,已有100多万斤霉烂了。县上准备办酒厂,将粮食酿成酒再运出去。另一方面群众反映卖粮难,他们说不是怕卖粮,而是怕送粮。送粮要走很远的路,卖粮所得的钱,还不够途中的开销。
在县上住了3天,听取了县委的汇报。然后我和孙明同志分工,他去木厂乡,我去四区勐捧乡。到勐棒乡有150里,我要求自己走去,但孙明同志仍坚持派饲养员龚汝兴同志牵着一匹骡子跟我去,县委委员白云洪同志陪同前往。第一天我们走了120里,在一个村里农家住宿,次日中午到勐捧。这里是一个亚热带小坝子,离边境只有20里,居民多数为汉族,只有一部分傣族。这地方恶性疟疾特别厉害,解放前人口逐年减少,土地荒芜。解放后人民政府大力提倡整治环境,消灭蚊虫,讲究卫生,患病率和死亡率大大下降,但尚未彻底根治。政府又进一步采取措施,给广大群众免费发放预防药,要求大家都吃药,把潜伏在人体内的疟原虫都杀死。
镇康县为什么要实行“和平协商土改”,这是由该县的地理位置决定的。它属于边疆地区,是边境县之一;境内以汉族为主,也有部分少数民族,有佤、傣、彝、傈僳等族。这里的佤族叫“本人族”,比阿佤山的佤族要进步得多,社会形态已进入封建地主经济形态。几年前镇康县曾按内地土改方式在靠内地的部分地区进行土改,结果引起很大震动,吓跑了很多人,不得不停下来另谋良策。参照其他边疆地区的做法,决定采用“和平协商”方式来完成土地改革。
勐捧乡的土改工作正在进行划分阶级,他们的做法是由工作队分两头做工作,一头发动群众,开展以诉苦为中心的阶级教育,搜集材料,初步试划阶级;另一头是召集拟划地主、富农开会,交代政策,解除他们的种种思想顾虑,让他们学习划分阶级的政策,并用于对照自己,自己给自己划阶级。在双方意见大体接近的基础上,由双方选出代表进行面对面交锋,正式划定阶级。由于事先做好了双方的工作,会上斗争气氛较为缓和,农民敢于说理,地主富农也不紧张害怕,能俯耳恭听农民的教育,基本上达到了和平协商的目的。这里的地主规模不大,最大的地主有水田80多亩,多数地主几年前已逃往国外,有的还在外面当上了头人。家中除了土地,没有留下其他的财产。因此土改工作就变得简单了,那就是把地主的土地分配给农民。
镇康县和改区共49个乡、7万多人口,在试点乡的土改完成后,全县一次铺开。在铺开前认真培训工作队,让全体工作队员明确和平协商土改的重大意义和基本方法,树立端正执行政策的思想。这是保证土改工作顺利进行的关键。在培训大会上,县委领导同志要我讲个话。我表示向边疆干部致以亲切问候,希望大家做深入踏实细微的工作,端正地执行政策,既要圆满完成土改任务,又要切实保证边疆稳定。
我们在镇康县共待了20多天,基本上完成了检查指导的任务,然后起程踏上归途,再次翻越大雪山,于6月初回到临沧地委。
根据我的工作计划,我还需要再次到双江去,看看该县土改全面铺开以后的情况。这次是我一个人去了,地委不再派人陪同,也没有马骑。到双江后,县委还是派一位同志给我带路,自己背着行李,徒步上山。我们首先到了南榔乡,这里是拉祜族、布朗族聚居的重点乡,由临沧专署的王泽浦同志在这里蹲点,还有一位回族干部马文玉同志,是省民族学院第一批学员,他谈起民族工作有板有眼,十分地道。这个乡是中心地带,做法上更加慎重稳妥是正确的。6月中旬到县上参加会议,对全县土改情况做更多的了解,7月底动身返回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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