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4年8月中法战争正式爆发后,奉清政府之命,有一支由四川、两湖组成的军队——霆军,为西线陆路战场主力滇军的后继之师,行军数千里,由川东开赴滇越边境前线,拟与滇、桂军一起,同法国侵略军作战,但刚到达边关前沿时,中法已经停战媾和了。霆军虽然未能直接参加援越抗法、保卫祖国的战斗,但将士们不顾长途跋涉的辛劳,踊跃效命疆场的爱国热情却是十分感人的。同时,作为中法战争的一个组成部分,对之进行研究也是十分必要的。
一
霆军之名,来源于其统领鲍超。鲍超(1828—1886年),字春霆,四川奉节人。咸丰初,以行伍在广西从向荣镇压太平军,后随胡林翼,往长沙招募湘勇,号曰“霆军”,成为湘军的主力之一。以后转战安徽、江西、浙江、江苏等地。在镇压太平军和捻军的斗争中特别卖力、剽悍。1862年被授予浙江提督之职,1880年授湖南提督。1882年以病解职,住奉节。
1884年6月下旬,法国侵略军在越南北圻无故挑衅,制造观音桥事件,进攻清军驻地,妄图占领谅山,但遭到了失败。此后便一面对清政府施加外交压力,一面又准备更大规模的军事入侵。清政府除利用列强进行调解转圜外,同时也作了一定的军事部署。6月29日,清政府下谕说:“法兵至北圻、谅山、观音桥等处,无故攻犯我营,衅自彼开。我军已与接仗获胜。法兵经此次惩创,自可遏其军锋,第恐其不得志于北圻,势必至中原沿海各口岸及台湾、琼州肆扰泄愤,亟应格外防范,以备不虞。”又说:“云南边防紧要,着丁宝桢于四川现有各营中酌拨五营,交鲍超统带,驰赴云南,择要驻扎,为岑毓英后继之师。一切粮饷、军械,由丁宝桢赶紧拨给。嗣后随时接济,毋任缺乏……鲍超向称勇往,接奉此旨,即着迅速起程,带营前进,到防后与岑毓英和衷会办,以副委任。”[1]
1884年8月23日,法军不宣而战进攻中国马尾海军,炮轰福州造船厂,造成中国方面的重大损失。8月26日(农历七月初六日),清政府下令正式对法宣战。除了对沿江沿海作了具体部署外,清政府对北圻陆路战场表现了特别的关注。一方面,命令云贵总督岑毓英、广西巡抚潘鼎新立刻统率所部,星驰出关,迅赴戎机,进规北圻,争取打开陆路战场的新局面;另一方面,又遣原湖南提督、现会办云南军务鲍超,迅速招募楚蜀兵勇二十一营,赶赴云南,择要扼扎,为滇军的后援,随时准备增援东西两线。
清政府的上谕颁发后,正在夔州(今重庆奉节)“养病”的鲍超,“闻命之余,顿觉沉疴立起,百倍精神”,表示要激励将士,奋勇争先,将巨寇荡平[2]。他立即飞檄散在各地的霆军旧部将士,在夔州和泸州两地集合待命。原霆军所部将士,听说要到前线去打击法寇,十分振奋,个个“志切同仇”“自备斧资,不避艰险,水陆兼程”,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有三百余员将弁前来报到,二十七营的马步丁勇也很快募齐(超出预募六营)。四川总督丁宝桢,立即拨银十万六千两给霆军,作为其购买锅帐和粮饷之资。又拨洋枪3600杆(解到2400杆)、劈山炮104尊给霆军;天津也拨解马步洋枪8750杆、丁子火10万颗、铜帽600万颗给霆军(正在途中)。由于十万余两的粮饷仅敷置办锅帐和部队二十日之用,且大宗军械尚在途中,未曾解到,故霆军未能按期开拔,入滇赴越。11月3日,鲍超上折清廷,说:“惟是正饷未到,似难忍饥以行;枪炮未齐,亦难徒手而往。前承准户部咨由四川预为筹拨两三个月行粮;是新募之师,向来未发行粮三个月。唯此番出征外夷,边荒遥远,山路丛杂,烟户稀疏,行师之难,与内地大相悬殊……是以前片有五个月行粮之请。即万分难筹,至少亦需四个月之饷,方足以利师行而免迟滞。”[3]为此,他要求政府速拨军火粮饷,以免贻误师期。鲍超的奏折,受到清政府的训斥,说他募勇赴滇,已逾数月,尚在夔州,未经启程,实属不知缓急。要他马上统领所成之军,迅速驰赴关外,投入战斗。并警告他:“倘再以募勇未齐,借口逗留,既糜巨饷,又误戎机,唯该提督是问!”
此后,鲍超仍然按兵不动。他再次上折,要求在川、黔等处设转运局,并俟饷械到齐后再行启程。对于鲍超这种初尚勇往,继即不断请兵、请饷,磨磨蹭蹭,株守坐待,屡误师期的拖拉作风,清政府表示了极大的不满和愤怒。1884年12月7日,上谕斥责鲍超说:“若如所请,饷械到齐,究于何时,方能启程?况饷到一次,散发一次,仍借口不进,必俟四、五个月饷到始发,事机能无贻误耶?着即懔遵迭次谕旨,统领募成之营,迅速前进。目前饷需支绌,未募各营,即着暂停招募(鲍超原拟募四十营)。经此次严谕之后,倘敢仍前迁延观望,不顾大体,定将该提督从重治罪。”[4]口气十分严厉。但在具体问题上,清政府也采取措施,切实解决霆军的困难:命令丁宝桢于霆军启程后,无论何款,解数万两银以供其急需;嗣后每月饷银,由户部筹拨;该军到滇后,岑毓英于张之洞筹借的商款内酌量拨给;军械等项,由四川先拨2400杆,李鸿章先后拨解3750杆,曾国荃、丁宝桢各拨1000杆,共8000杆,此后随到随给;饷械由沿途政府妥为转送,勿稍迟延。针对霆军过去一贯纪律松弛、骚扰民众的情况,上谕要鲍超认真约束兵勇,不得扰害百姓。
鲍超接到即刻带兵启程的命令后,不敢停留,于12月上旬离开夔州,12月14日抵达万县。接着他又裁遣五营募勇,率领二十一营步兵(每营六百人)、二哨亲兵及三百名探哨调队之骑兵,共一万三千余人,由万县奔赴泸州。霆军每日行程七八十里,至1885年1月15日抵达泸州。稍事休整后,霆军二十一营分批向黔、滇二省进发。由于山径狭小,每日只勉强开行两营人马。过了永宁以后,队伍进入云贵高原,只见山势逐渐嵯峨高耸,羊肠小道盘旋于崇山峻岭之间,加之适值冬令,终日雨雪纷飞,乱石冰凝,寸步皆滑,人马难行;更兼人烟稀少,粮草难筹,即使野菜山果也不容易找到。一万余人的队伍在这又冷又饿又滑的荒山秃岭中行进,每日仅行六七十里。战士们顶住了一个个困难,以坚忍不拔的顽强意志,战胜了饥饿、疲劳和寒冷。他们只有一个信念,即赶快赶赴边关,杀敌报国:“各奋忠勇,人人皆有杀敌致果之心,誓拼一战,以期无负委任”。到了贵州毕节,大部分将士均感冒风寒,但他们没有停留,次日仍力疾前进。1885年2月13日,大军行抵云南宣威州城,又遇连日大雪封山,四野茫茫,东西南北不辨,大道小径难寻。霆军在当地少数民族同胞的带领下,又向南迤逦而行。至嵩明州地方,雪霁方晴,人烟渐稠,三军才算基本摆脱饥寒的困境。2月26日,霆军到达云南省城昆明。计此次行军途中,将士们死于疾病或坠入悬崖者,共有将领九人,士卒一百余人。
二十一营霆军将士,能在崇山峻岭、渺无人烟的云贵高原,步行千里,得以战胜冰雪严寒、饥饿疾病等困难,除了上下一致同仇敌忾急赴前线杀敌的高昂士气外,还与西南诸省各地方政府和各族人民的大力支持帮助分不开。在霆军还未到达之前,沿途各地人民即已接到蜀、滇、黔各督抚和地方官的命令,组成人背马驮的运输大军,将省吃俭用的粮米柴草送到海拔二三千米的行军安营处所,从而使得一万余人的大军师行荒山穷谷中,得以免受或少受饥饿冷冻的困苦。当大雪迷漫、队伍不辨东西南北时,是云南的彝族、苗族人民充当向导,带领霆军走出了艰难困苦之地。到了昆明后,霆军由泸州拔队时丁宝桢提供的六万两银已告罄尽,云南巡抚张凯嵩不顾滇省财政拮据,向天顺祥票号慨然借银十万两给霆军;云贵总督岑毓英正指挥围攻宣光的战斗,在滇军严重缺粮、缺饷甚至在只能以粥充饥的情况下,仍以大局为重,匀出五万两银兑给霆军,才使得霆军渡过难关,继续前进。
至此,我们似可以探讨一下鲍超是否有请饷待粮,借口逗留,拖延时日的问题。从1884年8月至12月末上旬,前后共三个余月,鲍超一直以募兵、等款、等械为由,未能迈出夔州一步。而此时中法战争已经爆发,滇军、桂军、粤军陆续开进北圻,并同法国侵略军展开了殊死的血战。一百三十一个营、共数万人的滇军将士,在岑毓英的指挥下,于同年9月25日出保胜下文盘州,进驻馆司关,同刘永福的黑旗军一道构成了夹击包围宣光的态势。战争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唐景嵩的景军也于同年8月29日招募成营,9月13日由广西龙州拔队出关,攀绝壁,逾深溪,跋涉千有余里,还没有来得及休息,就立即投入了包围宣光的战斗。因此相形之下,鲍超和唐景嵩的态度就显得泾渭分明,而清政府对鲍超的严厉申斥就是十分自然的了。兵法云:“兵贵神速。”如果只是一味地讲条件、等条件具备了才能出师打仗,这岂不贻误戎机,耽误了国家大事?作为主观动机上讲,鲍超的借词逗留,是否有个“官怕洋人”的问题,因为在当时清政府的官员中,一般均患有“恐洋症”。他们在镇压人民起义时,耀武扬威,杀气腾腾,不可一世;而当他们面临强大而又凶恶的外国侵略者时,又表现的那么怯懦和踯躅不前!
但是,除以上情由外,我们还必须从多方面看问题,才会不致失之偏颇。古语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兵无粮而自遭困。”作为霆军统帅的鲍超,要将一万余人的大军,由川东带到越南前线,爬山越岭,行程数千里,耗时几个月,中途又大多是人迹罕至之区,如果没有充分的精神准备和物质准备,没有粮饷的不断补充和接济,没有当局的许诺和可靠保证,那么,要越过这冰天雪地的云贵荒原,可以说是不可能的。而军械弹药的准备也是必不可少的,战士没有武器,怎么能上阵杀敌呢?徒手缚虎的例子毕竟是个别的。据光绪十年九月二十五日(1884年11月12日)鲍超的奏折所称,霆军仍缺矛头长洋枪3500杆,马枪300杆,官用短洋枪450杆,丁字火十万颗。所以他不无感慨地说:“新募之勇,不难于成军,而难于得将;远征之师,不难于拔队,而难于行粮。”[5]又说:“惟是正饷未到,似难忍饥以行;枪炮未齐,亦难徒手而往。”[6]他在夔州时的日子并不好过,“望饷如望云霓,坐夔如坐针毡”[7],还要时时受到上司的训斥,“每奉到一次,则汗流浃背,五内彷徨,诚惶诚恐,无地自容,昼则风雪奔驰,夜则寝不安枕,刻刻惊扰,莫知所措”[8]。鲍超此时此地的实在情形,当是我们研究问题时所应充分注意到的。
二
正当霆军奉命拔队挥师南下的时候,滇军一百三十一个营共数万人的队伍已经开赴北圻,并同敌人展开殊死的搏斗了。作为滇军的后继之师——霆军来说,云贵总督岑毓英对之是什么态度呢?自1884年8月26日清政府正式对法宣战,命令鲍超迅速招募霆军,来越助战后,岑毓英对这位“久著战功,素有威望”的战将前来帮助,表面上“钦感莫名”“曷胜欣喜”,但实际上却是不欢迎的态度。他希望霆军改调他省,不要来滇入越。他说:“江海各口尤关紧要,若以此军即由川赴援,则顺流东下更为迅速。”[9]此后,他再次上折,进一步阐述他的意见,提出了三点理由:第一,越南水土恶劣,烟瘴甚大,只有粤勇相宜,滇军还算勉强可以;若楚、蜀各勇,则不能适应,死于瘴病的可能性很大,过去就有不少这样的教训。他举例说,前次滇军出关,曾雇川人运送军械粮米,其死于瘴疫者占十之八九。而鲍超所部皆系楚、蜀之人,来此瘴乡,不战自困,虽有智勇亦不能施展,故霆军不宜到越作战。第二,霆军每年需饷银二百零数万两,其军火军装皆取办于四川。四川总督丁宝桢虽公忠体国,接济不遗余力,但川省每年收入也只有二百万两,如此势必挹彼注兹。云南、贵州民穷地瘠,两省每年各需川饷四五十万两以为“养命之源”,尤其是滇军数万人开赴北圻前线,亦常望川饷源源接济;若一旦停解,是犹绝婴儿之乳,那么越南战事将不堪设想,会造成严重的后果。如鲍超改调他省,即少此一军供给,得以专筹滇、黔协饷,边事方免贻误。第三,霆军如改调北洋差遣,既可减轻四川的负担,又可拱卫京都,实属一举数得。
岑氏的这些意见,应该说是从当时的实际出发的。他所担心的正是“滇军不患无兵而患无粮缺饷”。中法战争正式爆发后,虽然清政府下令两广总督张之洞、四川总督丁宝桢,以及江苏、湖北、江西、湖南等省督抚,接济滇军军械粮饷。张、丁二人虽也“公忠体国”,顾全大局,竭力筹措,但毕竟财力有限,常常捉襟见肘,显得力不从心;其他诸省则纷纷以各种理由为借口,奏停或缓解滇省军饷,“十无二三”,因而造成滇军的许多困难。在军费日益浩繁、财政入不敷出的情况下,岑毓英建议让川省力保滇军粮饷,霆军改调北洋或赴沿海驻防的意见,应是正确的。至于他的川、楚各勇不耐烟瘴的说法,今天看来当然是无稽之谈,但在当时缺医少药、卫生条件极差的情况下,也不能说没有一定的道理。
霆军在昆明得到了云南巡抚张凯嵩由天顺祥票号借给的十万两银后,即离昆经玉溪、通海,向临安(今建水)进发。此时北圻战场东西两线清军正在酣战。东线谅山失守,法军进逼镇南关,威胁龙州,两广震动;西线滇军、唐军、黑旗军加紧围攻宣光,迫使东线侵越法军总司令波里也回师增援,滇军后路有被法军截断的危险。其时五万余人的滇军、黑旗军的粮米均赖临安、开化两府运济,由于转运艰难,致成“士无隔宿之餐”“军士半饥半饱”的窘况;若霆军与滇军同走一道,分粮而食,则两军粮草供应更加困难。所以岑毓英拟请鲍超去开化(今文山),出广南,驻防保乐州、高平一带,一是该处粮多,可以采粮,两军皆不掣肘;二是可以牵制法军,固滇、粤之门户,通粤军之声援,“相机进取,或夹攻谅山,或由中路取太原甚便。鲍军得粮,桂军得援,云军免扰,唐军通后路:四善皆备”[10]。
对于岑氏的建议,鲍超认为这是实在情形,霆军不能从河口、马白方向入越,因他“自入滇以来,见户口凋残,人烟稀少,沿途欲雇一夫亦不可得,采办之艰,转运之难,不问可知。若两军共粮而食,必致同受饥困”[11]。但对于岑要他由开化、广南进驻保乐的意见则持否定的态度。认为该处已有滇军驻防,霆军不必再往,而现在谅山失守,该处距镇南关甚近,若法寇乘机侵入,那么不仅广西可虑,即广东、两湖精华之地,不无震动,大局将不堪设想。与其防驻保乐,距谅山甚远,恐久无战事,心抱不安,不如根据敌人当前的动向,直接去同他们作战。他说,以眼前的军事形势而论,应区别轻重缓急,广西战事吃紧,必须移缓救急;霆军应由开化直接取道龙州,先固内地根本,然后再出镇南关,进取谅山、太原。
1885年3月18日,霆军到达临安。由于行军数千里,人困马乏,且后队各军尚未到达,直隶、两江所拨军火亦正由泸州解赴途中,所以鲍超打算在临安候齐大队,稍事休息,并等待如何取道的命令。正在此时,他接到法军占领镇南关,龙州危急的情报。接阅之下,他“五内如焚”,因而没有拘泥于静候政府的命令,亦等不得稍事休息和军火解到,便催队兼程,火速向广西方向前进。
对岑、鲍二人的不同意见,清政府肯定了岑氏的建议,认为“所筹甚妥”。着岑飞咨鲍超,迅速由开化东趋保乐,力顾牧马(今高平省一带),使桂军与宣光城外各军声息相通。岑毓英在滇军十分缺粮、缺饷的情况下,仍匀出五万金以接济霆军,另外,又从保乐襄安府为滇代办的粮米中,拨出四十万斤给鲍超,以促其迅速进扎保乐、牧马。他认为,由开化出牧马,进规谅山,较之由广西龙州至谅山,路程要更近得多。
此时霆军的前锋已越过开化,到达广西归顺。岑毓英即檄止其前行,命令霆军速往河阳(今河江)会剿。霆军当即折回,往马白关方向进发,准备由此出关,前往河阳。当大军行抵马白关时,张之洞的电报已经到达,说:“法人请和,已允停战撤兵,着毋庸出关。”由于马白地小粮少,滇、霆两军共食,粮草更形紧张,所以鲍超决定移师广南就粮,等候清政府的示下。1885年7月8日,上谕命令霆军全数遣撤回川,以节饷需。该军所需银饷,由丁宝桢赶速拨解应用,未解到前,由岑毓英先行垫发,再由四川归还。鲍超上折称,该部欠营饷已达五月之久,约需饷银四十万两,除广东已拨解十万两外,尚欠三十万两。为此,岑毓英十分犯愁,因滇省并无存饷,司库早已罗掘一空,各省协拨之款又寥寥无几,滇军各营月饷积欠已经两月有余,而采办军粮及军火的运费又多半赊欠。别无他法,岑氏只好从广东拨解的滇饷二十万两银(尚在路途)中,划拨十万两给霆军,以资遣散。鲍超在接到广东拨的滇垫饷银后,于1885年8月22日在广南先行遣散十营;9月9日,鲍超自率十一营及亲兵马步各队次第开拔启程。至9月11日,霆军全部撤散完毕。行前,岑毓英会同云南巡抚张凯嵩,檄饬沿途地方官员,凡霆军经过宿营之处,多准备粮米柴草,妥为照料,以利师行;并派知府蔡信义、游击李超护送出境。后据各地方官员禀报,霆军过境,纪律严肃,兵民相安,并无骚扰。
三
霆军一万余名将士,奉清政府之命,长途跋涉数千里,来到边关,准备参加抗击法帝国主义的侵略,援助越南、保卫祖国的伟大斗争。但由于政府已经议和,他们未能实现自己的夙愿,壮志难酬,一腔报国热血不免付之东流。此诚为千古憾事、恨事,令人不免扼腕叹息。不过,他们忠于祖国的爱国精神,壮怀激烈的豪言壮语,却是永昭日月,催人泪下,令人感奋的。当他们响应国家号召,积极前来投效军营时,就抱着狠狠打击法寇的决心,希望“王师大举,以振天威”,表示一定“奋勇争先,将巨寇荡平”。当大军在夔州即将挥师南下,拔队启程时,鲍超即带领全军将士宣誓:“不诛夷复越,必不生入关门!”[12]表示了与敌血战到底的坚强决心和有我无敌的气概。当他们穿着草履,冒着风雪严寒,忍饥挨饿,跋涉于崎岖的道路和崇山峻岭时,大家“志切同仇”,没有丝毫的怨言,也没有一个掉队。当他们千里迢迢,奔到边关,正准备杀敌立功,报效祖国时,忽闻停战撤兵的消息,“皆捶胸跌足,怒目竖眉,恨未能战”[13]。忠勇之情,溢于言表!这里还有一段十分感人的场面:“统领徐连升、李金声、向世珍、周鹏举并诸将,俯伏帐前,力请兼程一战;营务处何应钟则力求迅速拜折请战。奴才(鲍超)以君命为重,再三慰退。及闻我兵退而法不退兵,诸将愤怒,又环列帐外,擦掌磨拳,同声请战,战如不胜,先立结状,甘从军法。奴才谕之不应,挥之不退,更叩头不起,言词激烈,至于涕泣。”[14]
此时此地的霆军统帅鲍超,他又何尝不是将士们的这种“仰天长啸、壮怀激烈”的心情呢!他说:“(奴才)当五旬之后,久积愤懑之怀,幸奉主战之旨,于此而不图报国,后恐图报无由;于此而不期诛夷,后恐欲诛不得。故选将练兵,益加严慎;满期一战而捷,以彰国威。虽边衅久开,恐兵连祸结;然痛加惩创而许和,则法夷胆慑,群丑心惊,夷患可除。今圣主怀柔俯允其请,奴才一腔热血未遂所怀,半年来虚糜帑金数十万,徒劳士卒,此奴才心中之恨事,亦即奴才毕生之恨事也。”[15]鲍超作为一员专事戎行的武将,对于战事之外可以缄默不言,但一腔爱国热忱又使他欲罢不能,不得不披肝沥胆,上折陈词,希冀朝廷采纳。主要内容有三:
第一,法寇狡诈,甫败请和,我方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对于中法所订之条约,必须慎重,要考虑其后果,勿使其独据财源,勿使其稍得地势。法寇无故扰我藩疆,侵我内地,坏我兵轮,毁我船厂,该赔偿兵费的正是他们,即使从宽免赔,则越南之疆土尺地不可让,侵入台湾、澎湖之法军一卒不可留。滇越相连,云南五金丰富,如越南一失,法寇必然垂涎内犯,后患无穷;台湾宝岛,物产富饶,法寇占领,必然得陇望蜀,那么福建诸省也就难保无虞。如果和约涉及法人要求,侵犯我之主权时,我们就只有用战斗来保卫,届时他和滇粤诸军及所部将领,“誓拼犬马余生,灭狼小丑,必动出万全,功成一战,庶我朝柔远之恩威并周,而奴才报国之愚忱略尽,使天下臣民二十余年之积愤亦得稍抒”[16]。
第二,在战略战术上,必须扬长避短,以我之长,击彼之短,才能取得战争的胜利。他说:“法夷所恃者枪炮,而我所恃者队伍。枪炮为呆物,队伍乃活人。若专赖枪炮与之决胜负,实攻其长,即胜亦伤寇不多。我虽不能不用枪炮,但决不专赖枪炮。”[17]我之长处在于冲入敌阵,短兵相接,则敌之优势就可变为劣势,而我之枪炮劣势就可转为优势。且法国兵力有限,远道而来,士气不扬;我则“海内臣民无日不以诛法为心,将士亦无日不以灭法为念”。军民上下,同仇敌忾,这是取得战争最后胜利的重要保证。这里,鲍超所谈的扬长避短,对于一个不发达的国家和民族,在装备十分简陋的情况下,如何去战胜比自己强大得多的敌人,确是一条不可忽视的重要经验教训。
第三,群策群力,加强兵备,万不可因和而松懈斗志。他说:“夫兵可百年不用,而不可一日无备。用兵以得将为先,选将难而得将尤难,募兵易而练兵不易。”“所谓恃一人之力而有限,合众人之力而无穷。”[18]法人狡诈,贪心不足,和议虽成,朝廷“必思自强以杜彼诈”,下令沿海沿边选将练兵,讲求战事,以壮军心。万不可因和而稍为松懈,丧失警惕。(www.xing528.com)
鲍超的这些意见,基本上是正确的。他对中法战争的经验教训做了一些有益的总结,并对法帝国主义的侵略本质有所认识和警惕。他希望政府“自强”,万不可因和而麻痹大意的思想,也是值得注意的。
另外,鲍超在对待黑旗军领袖刘永福的问题上也是比较正确的。他在师次昆明时,曾上折说:“记名提督刘永福,于大军未到之先,法逆横行之际,以孤军当大敌,屡建奇勋,是其忠义奋发,谋勇兼优,实为不可多得之才……惟细察其情,究因兵单饷绌,未能大展所长。”他的目的,是想利用刘永福,作其臂助,但对刘的评价是公允的。这较之岑毓英利用、资助刘永福,到后来与刘龃龉不和,指责甚至贬低刘永福,确是有其高明之处。
总的说来,鲍超及其所属霆军,在镇压太平天国、捻军及其他农民革命运动中,罪恶累累,是摧残人民力量的刽子手,但在关系国家、民族生死存亡的中法战争中,又和广大的爱国军民一起,投入到抗击法寇侵略、保卫祖国的伟大斗争的洪流中了。他们虽然没有机会在疆场上同敌人肉搏厮杀,但他们勇赴国难、备尝艰辛、慷慨请战的爱国精神,却是值得肯定的,并在中法战争的史册上应有其一席之地。
(原载《云南文史丛刊》1988年第3期)
【注释】
[1]《清德宗实录》卷185,第7-9页。
[2]《中法战争》六,第91页。
[3]《中法战争》六,第92页。
[4]云南省历史研究所编:《清实录》,第503页。
[5]《中法战争》六,第239页。
[6]同上书,第91页。
[7]同上书,第92页。
[8]同上书,第116页。
[9]《中法战争》六,第325页。
[10]《岑襄勤公奏稿》卷二十一,第15页。
[11]《中法战争》六,第348页。
[12]《中法战争》六,第468页。
[13]同上书,第467页。
[14]同上书,第467页。
[15]《中法战争》六,第468页。
[16]同上。
[17]同上书,第469页。
[18]《中法战争》六,第32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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