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工业是除了农业之外的另一大传统部门,它和近代工业的关系较为复杂一些。从生产工具和动力系统来看,与以机器和非生物能量为生产工具和动力源的近代工业相区别,手工业在生产工具和动力系统上主要依靠非机器和生物能。从发展层次来看,一般认为工业是手工业的高级替代产业,也可以说,手工业是机器大生产以前的工业。
本文中的手工业主要包括家庭手工业和工场手工业。传统农村普遍存在的家庭手工业,主要是供给自身消费所需,[32]例如解决自家吃饭问题的碾米、磨粉,解决自己穿衣问题的织布等。这些手工业属于传统小农经济中的兼业行为,是针对农业劳动生产率边际递减的一种自发调整,它有助于在农户家庭内部更有效率地使用过剩劳动力。而在客观上,它阻碍了社会分工的可能性,挤占了近代工业发展的空间,从这个角度可以说,它和近代工业有对立的一面。
但同时,近代工业作为异质性的生产形式嵌入到传统经济结构中,和家庭手工业又有了一定的协调度,关于它们的协调问题以往被程度不同地忽视了。生存性农业加家庭手工业作为传统中国经济结构的一种非常稳定的生产组合,它的韧度和适应力很强,其对生产要素在家内的合理配置有着高度的敏感性,体现着中国农民针对要素价格变动的高度理性。在近代工业的冲击之下,家庭手工业也逐渐调整了自身的生产过程,和近代工业保持了相互耦合的一面,典型的如在纺织业中二者取得了一种新的协调均衡。[33]但从总体而言,家庭手工业多带有很浓厚的自给性质,不论这种自给是在一个扩大的范围比如地方小市场和基层集镇,还是在传统的家庭内部,它的存在都大大限制了近代工业的市场范围。
除了家庭手工业外,在中国还存在工场手工业。
在原发型的工业国中,工场手工业是最早产生的资本主义生产组织方式,当然,如果追溯更久远的年代,或许出现在地中海沿岸的包买商也可看做是工场手工业的雏形。近代中国的散工制也是类似于包买商一样的工场手工业的初级形式。
工场手工业的产生在原发型工业国的历史上是革命性的,它在当时具有生产组织方面的优势,大大促进了经济的发展,也为进入工业化时代准备了一系列基础。亚当·斯密的《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即是对辉煌的工场手工业时代的一个精彩总结。工场手工业通过深化分工实现专业化,诱发了斯密型的增长,而专业化本身又意味着更多的时间、精力专注于某一事务,专注必然增进有关该领域的知识,也就蕴涵着创新性突破的可能。因此,在一个自由的生产交易体系中,在较大的市场规模下,工场手工业向近代工业的演进几乎是水到渠成的事。通过以上分析我们了解到,在原发型工业国中,由于渐进的工业化过程,工场手工业和近代工业代表着两个发展阶段,是一种承继关系,并不存在冲突、对立和隔绝。
传统中国的工业化则是在急剧交错的时空挤压之下骤然启动的,它不同于原发型工业国的工业化过程。中国的近代工业是外生植入的异质性生产方式,是在生产技术手段相差悬殊的中西碰撞之下的产物。它的引入渐进地影响了传统中国的经济结构,典型的改变就发生在手工业领域。
近代工业带来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传统中国生产力发展不平衡以及生产要素相对价格的约束下,资本主义式的工场手工业被激活并获得很快发展。[34]面对快速发展的近代工业,工场手工业采用更加符合中国资源禀赋的生产方式,利用相对价格较低的劳动替代昂贵的资本,在当时较小的市场容量之下,发展和盈利能力不逊于近代工业。(www.xing528.com)
关于中国近代工业与工场手工业的关系,一般认为,工场手工业阻碍了近代工业的推进,蚕食了近代工业的市场份额,这只看到了二者对立的一面。实质上,工场手工业和近代工业之间还有协调的一面,耦合的一面,转化的一面和促进的一面。以下试举几例。
早期的纺织工业和手工业在竞争中形成了一种很奇怪的分工均衡,即在纺纱工序近代工业逐渐替代手工业,而在织布阶段近代工业的进展则很缓慢,在整个纺织行业中形成了工业占绝对优势的纺纱和手工业占优势的织布的组合格局。据容国石(雷诺兹)估计,在1875年时,国内机制棉纱为零,手纺棉纱占98.1%;到了1905年时,手纺棉纱下降为49.9%,而国内和进口的机制棉纱占有了其余的50.1%;到了1919年手纺棉纱进一步下降到41.2%,而到了1931年手纺棉纱急剧下降到仅占16.3%的份额。而机制工业在织布环节的进展则远没有这么顺利,在1905年,机制棉布只占1.1%的份额,1919年占5.8%的份额,直到1931年也只占总供应量的28.2%,手织棉布占有的总份额从1875年的78.2%到1931年的61.6%,在半个多世纪的时间内只下降了16.6个百分点。[35]
机制棉纱的出现,在早期不但没有摧毁手工纺织业,反而在某种程度上促进了手工纺织业。手工纺织业通过用机制棉纱做经线,手纺棉纱做纬线混织成的棉布,在价格和耐用性上都特别适合中国市场。因此,在纺织业的早期,纺织工业和纺织手工业反而相互耦合,相互促进。
工场手工业还有向近代工业转化的一面。试以中国第一家民族工业企业发昌机器厂为例,其创办初期只是一家手工锻铁作坊,1869年该厂开始使用车床,雇用十几个工人,70年代初采用了蒸汽动力设备,成为一个近代工业企业。发昌机器厂在1876年可以制造小型轮船,1887年兼造车床、汽锤,除此之外还经营进口五金。80年代末发昌发展到300余人,拥有20多台机械设备,分设木匠、木模、冷作、翻砂、打铁、车床、水汀炉等车间,成为当时上海民族机器工业中规模最大的一家。
工场手工业对于近代工业的发展在特定情形下也有促进作用,这一点在以上棉纺织业中体现得十分清楚。手织布行业的兴旺,产生了对机纱的强劲需求,在强劲需求推动下,纱厂机纱畅销、生产扩大,诱导纺纱工业蓬勃发展。其次,手工业在发展过程中也都经历了一个资本逐渐替代劳动,生产工具逐渐近代化的过程,这个过程也为近代工业的发展提供了很大的市场推动力。例如工场手工业中的织布广泛采用了改良后的铁轮机,对铁轮机的需求为近代机器工业的发展提供了机会。最后,工场手工业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资本雇佣劳动,使资本和劳动都融入社会分工系统中,增大了双方的消费需求和投资需求)也扩大了整个国内市场的容量,创造了对工业品的大量潜在需求。
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有学者认为近代手工业特别是工场手工业不属于二元论范畴,而是属于中间元的范畴。[36]从生产力方面看,工场手工业是混合型的,以生物能量为主要动力系统;但从生产关系来看,它也是资本雇佣劳动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而且它经营目的很明确,就是以盈利为目的,是一种再生产性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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