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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肃通史:先秦生育崇拜与图腾信仰

时间:2023-07-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早期的生殖崇拜,展示为对男女性交行为及其生殖器官的特意张扬。生殖崇拜也常表现为对怀孕的女性形象的塑造。万物有灵观念同生殖崇拜相融会,便产生了图腾信仰。大地湾二期文化彩陶中曾普遍存在的鱼纹,即被许多学者认为是鱼图腾崇拜的反映。

甘肃通史:先秦生育崇拜与图腾信仰

二、生殖崇拜与图腾信仰

繁衍后代是自然界生物的先天性本能,对于脱离了动物界人类来说,这不仅仅是本能,也是生存斗争的需要,是伴随社会发展而日益理性化的群体意识。在生产力低弱、外部环境险恶的情况下,任何人都无法脱离族体而生存,只有人丁兴旺的族体,才能在生存斗争中形成强势。那时人类平均寿命低而婴儿死亡率高,人口的繁衍极其艰难,生殖能力的强弱,直接决定着族体的兴衰,生殖崇拜即缘此而起。早期的生殖崇拜,展示为对男女性交行为及其生殖器官的特意张扬。先民以最质朴的形式,表达他们对人口繁衍的强烈愿望。

河西走廊西部马鬃山史前岩画中,即有生殖崇拜的展示。在肃北蒙古族自治县公婆泉区西北的山德尔地区,有大量岩画雕凿在裸露于地表的巨石上,其中就有一幅男女交媾图。“一女性作仰卧状,双腿弯曲向外张开,左手高举。一身躯魁梧的男性裸体向女性大步走去,画面雕凿简单粗犷。”(3)由万物有灵观念衍生出来的“交感巫术”使先民相信,模仿、再现某一种现象,可以导致该现象的发生。当人们意识到男女交媾同生育后代具有因果关系后,便以描绘交媾场景的形式表达对生育的祈求。生殖崇拜更多地表现为对性器官的夸张性模拟造型。在母系氏族社会,崇拜对象多为女性生殖器官;进入父系氏族社会时代,崇拜对象则以男性生殖器官为主流。马家窑文化遗存中,即出现过用堆塑、浮雕手法突出刻画女性生殖器的彩陶壶。秦安大地湾四期文化遗址及甘谷灰地儿马家窑文化遗址,都出土过陶祖(仿男性生殖器的陶制品)。男性生殖器崇拜的遗风,一直延伸到文明时代,同日渐体系化的祖神观念相结合,崇拜意识在祭祀活动中物化为昭显祖宗的神牌祏主。甲骨文中“且”为“祖”的本字,初形即仿男根之象;金文中该字上部的尖弧简为平直。从后世祖神牌位的形制,尚可窥见该字的原始形态,极生动地揭示了我国古代生殖崇拜向祖神崇拜演化的轨迹。

生殖崇拜也常表现为对怀孕的女性形象的塑造。秦安大地湾三期文化(庙底沟类型)遗存中那件著名的人头形器口彩陶瓶(见彩图),即被视为实物例证。该瓶呈长匏形,瓶口为一女性头像的圆雕,面容清秀;丰满的瓶腹,满饰由弧边三角纹、斜线纹及变体鸟纹组合成的图案,与头像相呼应,整器宛如一位身着华丽外衣的怀孕少妇。匏实多籽,在民俗文化中向来被认为是繁殖力强盛的象征。该瓶头像的双目、鼻孔和嘴均为镂空,表明这不是一件实用器具。综合诸种因素分析,此瓶可能是一件祭祀用器,寓含着祈求人口繁衍、族体旺盛的意念。

万物有灵观念同生殖崇拜相融会,便产生了图腾信仰。先民生活在血缘群体中,每个人都同血缘群体共命运。对大自然的敬畏感,使先民本能地要把自己的血缘群体与自然界的某种事物或现象联系起来,以解释本族存在的依据,建立起一种最基本的精神寄托。先民认为,被认定的那种事物或现象与自己的族体灵性相通,族体的生命力就来自那种事物或现象,族体的繁衍和安危都取决于那种事物或现象。这种意识在族体内定型之后,那种事物或现象便成为该族所信仰的图腾。氏族是较具独立性和规模化的血缘群体,故氏族图腾可能是最原始、最普遍的图腾形式。

后来随着族体的分衍和社会结构的复杂化,图腾也不断变异、派生或分裂,形成某种层序和体系,部落、胞族、氏族、家族都可能拥有各自的图腾。一些部族的结盟或融合,还会产生两种或多种图腾重构而形成的复合图腾。但就一般情况而言,早期的图腾就是氏族图腾。在图腾时代,先民相信本族起源于图腾,相信每个人都与其图腾存在血缘关系,相信族体和图腾可以互相转化,相信图腾具有神秘的能量,相信图腾是始祖神和保护神。所以,图腾物是本族的标志,受到全体族众的敬畏和崇奉。

图腾标志物不仅被神圣化,而且还有世俗化的倾向。先民要尽量显示图腾的无所不在,以各种方式突出其形象。比如,聚会时举行图腾装扮的歌舞,在聚落的重要位置建立图腾柱,某些庄严仪式上用图腾物作法器,以图腾物装饰部族首领的权杖,在绘画、雕塑等造型艺术中以图腾物作母题等等。大地湾二期文化(半坡类型)彩陶中曾普遍存在的鱼纹,即被许多学者认为是鱼图腾崇拜的反映。因为在一个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鱼纹都是该类型文化彩陶的主题图案,在最醒目的位置,以明快而传神的笔法,描绘出统一中有多种变化的鱼形象。从写实到写意,从具象到抽象,从单体到分解变异,并且出现了鱼形同人面结合的构图,以双关手法喻示人、鱼的相互寓存和转化,鱼已成为人格化的神。

大地湾四期文化(石岭下类型)彩陶中的大鲵纹,也被学者们视为图腾形象。这种纹饰造型奇特,使用普遍,且能看出其演变规律。最重要的是鲵鱼头部构图含有人像因素,呈现出神人化的特征。代表性器物是出土于甘谷县西坪的一件彩陶瓶,腹绘一大鲵,头部似人面,双目圆睁,大口露齿,头顶饰腮状纹。鲵身呈三节向左侧折曲,鲵尾触及头部,躯上部两侧出一对细爪上肢,颈下饰4道垂弧纹,鲵身饰网格纹以象细鳞,尾部则平填粗弧线。由于大地湾文化分布范围正是文献记载中伏羲神话传说的流行地区,大地湾文化也同传说中伏羲的时代大致相应,而传说中的伏羲又是“人面龙身”的形象,故许多学者认为,以此瓶图案为代表的该类型文化彩陶中的鲵鱼形象,很可能就是伏羲部族的图腾神。

大地湾四期文化鲵鱼纹彩陶瓶

马家窑文化中后期即半山类型和马厂类型的彩陶上,有一种长时间占据主体地位的饰样——蛙形神人纹。系统研究这种纹饰的演变规律可知,这是一种人与蛙的复合体,蛙的形象乃其母型,人的意象主要表现在头部;至后期逐渐演化为几何形图案,但从其屈肢结构及肢端爪纹遗存上,仍能窥其初意。“神人纹的成熟期在半山类型晚期,神人纹的样式由简单变得复杂,上肢和下肢都向上折曲,肢端有数目不等的爪指。圆形的头部变大,却没有五官,其中饰着网线纹、网格纹等纹饰,模样如诡异的外星人。还出现了组合的神人纹,左右相连的神人纹环绕着上腹,像手携手地联袂起舞。神人纹开始出现了变体样式,只表现神人的上半身,将下肢省略。”(4)这种蛙形神人纹,也应当是一种图腾标志。(www.xing528.com)

马家窑文化马厂类型神人纹彩陶壶

杨堃先生认为“娲”与“蛙”相同,女娲是蛙图腾氏族的女氏族长(5)。何星亮先生进而把女娲问题与彩陶纹样联系起来思考,以十分慎重的态度表述:“从考古遗存来看,蛙是中国远古居民的重要图腾之一,马家窑文化遗址出土的彩陶上,有众多的蛙纹、人蛙纹和变体蛙纹等,这些都是以蛙为图腾的氏族或部落标记。不过,女娲与创造马家窑文化的蛙氏族、蛙部落有无关系,尚待进一步考证。”(6)古文献中虽然有把女娲同伏羲联系在一起的记载,但从更多的传说资料分析,女娲部族的时代应晚于伏羲部族,而马家窑文化分布范围同女娲传说流行地区也存在部分的重合,考虑到这些因素,上述学者们的意见还是很值得重视的。

从先秦到汉晋,甘、青地区最活跃影响也最大的羌族,其以羊为图腾的证据在文献中更为充分;而被学者认为有可能是羌族文化遗存的甘、青地区一些史前文化中,羊图腾崇拜的迹象也大量呈现。如四坝文化,不仅畜羊业高度发达,而且盛行陪葬羊骨的墓葬习俗,其四羊首形象的青铜权杖饰,更能说明问题。

先民认为本族起源于图腾,所以图腾信仰与生殖崇拜是融合为一的。尤其在图腾时代后期,图腾神也就是始祖神。进入文明时代,生殖崇拜演进为祖神崇拜,并同贵族统治理念相结合,成为居统治地位的社会主导性意识形态。所以,和祖神崇拜关系密切的图腾信仰,便在传说中被保留下来。反映在古文献记载中,最具说服力的就是许多民族都存在的那些始生神话。

在先民尚未领悟男女交媾与婴儿孕育之间存在因果关系的氏族社会早期,生育被认为是图腾神进入女性体内的结果。综观世界各地史前部族图腾信仰的情况可知,先民的生育意识大致有图腾感生和吞食图腾物受孕两种类型。前者指妇女同本族图腾物直接或间接接触,身心出现感应而受孕;后者指妇女吞食了本族图腾物的肉、卵或果实,因而受孕。这两种图腾生育类型,在反映甘肃远古部族史影流传的文献记载中,都能找到清晰的信息。

夏初在陇东北部生活过,后来又创建了豳国的姬周族,以及很久以前即西迁陇右,在西汉水上游建立方国的嬴姓族,史籍中明载其图腾始生神话。《史记·周本纪》言周族始祖名弃,其母为有邰氏女,曰姜原,“姜原出野,见巨人迹,心忻然说,欲践之,践之而身动如孕者,居期而生子”。再如《诗·大雅·生民》言姜原怀孕事曰“履帝武敏歆”,“帝”即《周本纪》所谓“巨人”,也即周族的图腾神,“武”是脚印,“敏”是大拇指,“歆”意为欣然有所感受。这个导致姜原受孕的“巨人”或曰“帝”,作为图腾神究指何物?半个世纪前孙作云先生曾作过研究,他认为姬周是以熊为图腾的部族,“巨人”即熊的代称。姬周出于黄帝族系,《史记·五帝本纪》言五帝国号,谓“黄帝为有熊”,班固《白虎通义·号章》亦说:“黄帝有天下,号曰有熊。”《五帝本纪》云黄帝“教熊、羆、貔、貅、貙、虎,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实为黄帝部落中分别以这6种猛兽为图腾的6个氏族或胞族,姬周当属其中的熊图腾族。

当代也有学者据《国语·周语下》“我姬氏出自天鼋”的记载,认为“鼋”字所从之“黾”,乃蛙类动物,商周青铜器“鼋”字族徽下部,也正作蛙形,这与西北地区史前彩陶中的蛙形神人纹恰相呼应。(7)“天鼋”即“轩辕”,源出黄帝部族的姬周以蛙、鳖类两栖动物为图腾的可能性是存在的;若如此,则“巨人迹”当为某种两栖类动物在泽野中留下的印迹。且不论周族图腾为何物,姜原履其迹而生周之始祖弃,却是一种典型的图腾感应生育的神话。伏羲之母华胥在雷泽履巨人迹而有娠生伏羲的故事,同姜原的故事如出一辙,说明图腾感应生育的信仰,在远古时期曾经相当流行。

至于嬴秦始祖女脩吞玄鸟之卵而生大业的故事,以及嬴秦族以鸟为图腾的大量资料,我们在第三章第一节内已作充分叙述,此处不再赘言。同样的呑鸟卵而孕生的神话,也存在于殷商族的始生传说中(8)。兴起于西羌的夏禹,其诞生则属于吞食植物类图腾果实而妊娠的类型。《吴越春秋·越王无余外传》谓禹之母名女嬉,“年壮未孳,嬉于砥山,得薏苡而吞之,意若为人所感,因而妊孕,剖胁而产高密”。《论衡·诘术篇》也说:“夏吞薏苡而生,则姓苡(姒)氏。”有学者据此认为薏苡乃禹的图腾,故禹所属的夏部族姓“姒”,以图腾为姓,亦古族常见现象。(9)薏苡又名桴苡,《逸周书·王会》:“康民以桴苡,桴苡者,其实如李,食之宜子。”食之宜子说,无疑和禹母吞之受孕的图腾生育信仰有内在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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