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规模和特点
1.时间与起点
前引《史记·匈奴列传》言秦、赵、燕三国筑长城“以拒胡”。狭义的“胡”,谓活跃在今陕西北部及内蒙古一带直到辽河流域的东胡和林胡;广义的胡,则泛指以匈奴为主体的北方众多牧猎部族。故传文在分别简述了三国修筑长城的大致时间和地区后,接言:“当是之时,冠带战国七,而三国边于匈奴。”对于秦国来说,长城的防御对象主要就是匈奴。秦国的边域,甚至境内腹地,原本存在着许多牧猎部族,在春秋早期至战国后期的漫长历史过程中,他们不断地被秦国战胜、控制、征服乃至呑并。有些相对强大的部族,存在时间较长,但政治独立性也被逐渐削弱,乃至完全消失。另一方面,在秦国的先进农耕文化影响下,许多被征服部族的社会形态也在改变,经济成分开始复合化,原先不稳定的牧猎生活,慢慢转化为定居的半农半牧生活,最终完全消融于秦国社会之中。秦国修筑长城的时间和地段,正反映了上述历史进化过程一个阶段的结束。
《匈奴列传》强调秦灭义渠后修长城。义渠是秦国北境历史悠久、规模庞大、实力最强的一个戎国。义渠曾不断与秦交锋,多次被秦打败,但国势却长时期内一直在发展壮大。如前文所言,虽然早在穆公时义渠即曾被秦征服过,但到春秋后期义渠还和大荔一样,“筑城数十,皆自称王”。延至惠文王时,秦伐义渠,取其25城,而仍未能灭其国。可以肯定的是,那时义渠早已发展成为城邦性国家,其经济结构也早已进化为农、畜业相结合的形态。所以,当秦昭王灭亡义渠后可以将其直接纳入国家行政管理体制之内。彻底征服义渠使秦国的疆域大幅度北扩,这也意味着农耕文化圈向外的新展延。长城于此时在北境兴建,其守卫新扩领土,保护新辟农耕区的战略意图,是十分明显的。
北地、上郡、陇西三郡的设立,同义渠的灭亡并不完全同时。《后汉书·西羌传》称秦灭义渠发生在周赧王四十三年,即秦昭王三十五年(公元前272年);而据《史记·六国年表》,早在秦惠文王十年(公元前328年),原属魏国的上郡即已入秦;又据《史记·秦本纪》说,昭王二十七年(公元前280年),秦即有“发陇西兵”攻楚之举;而《水经注·洮水》则云,“汉陇西郡,秦昭王二十八年置”。北地郡则可能设置于义渠国被灭之后。我们只能说陇西、北地二郡含有义渠国原来的地域,而战国秦长城的兴建,无法具体确定为哪一年,但大致可判断在秦昭王中期以后。
战国秦长城的西段起点,学界存在较大争议;又由于一些学者把战国秦长城与秦统一后所修长城混为一谈,更增加了问题的复杂性。《史记·匈奴列传》述秦昭王筑长城,未言起止,下文云:“后秦灭六国,而始皇帝使蒙恬将十万之众北击胡,悉收河南地。因河为塞,筑四十四县城临河,徙适戍以充之。而通直道,自九原至云阳,因边山险堑溪谷可缮者治之,起临洮至辽东万余里。”《蒙恬列传》亦言:“秦已并天下,乃使蒙恬将三十万众北逐戎狄,收河南。筑长城,因地形,用制险塞,起临洮,至辽东,延袤万余里。”这说的是秦统一后的长城,但却常被笼统地说成是“秦长城”,故长城起于临洮,后世遂成定说。秦代的临洮,并非今日的甘肃临洮县,而是今日甘肃的岷县;今临洮县秦时名狄道,是陇西郡的郡治。《匈奴列传》正义引《括地志》:“秦陇西郡临洮县,即今岷州城。本秦长城首,起岷州西十里,延袤万里,东入辽水。”人们一般都据此说长城起自甘肃岷县,而少有人细究所指是战国秦长城还是统一后的秦长城。
有些研究长城的学者认为,统一后的秦长城,其西段就是以战国秦长城为基础,略加修缮而成的,应当是同一个起点。但这种说法只是一种设想,既无古代文献记载的依据,也未获长城遗迹考察的支持。就是笼统的“秦长城”起于岷县说,近世也颇遭学界的质疑,因为到目前为止,秦长城遗迹最西的发现点,在今临洮县城北约30华里的杀王坡,而在岷县境内未见长城墙体的残留。1937年顾颉刚先生曾来甘肃作过长城考察,在临洮、渭源等地发现了大量长城遗存,有些地方“城基宽约三丈余,高则有至二三丈者,亦有仅遗存二三尺者,版筑遗痕历历在目”。即使在陡峭的山峰处,也“其上长城隐隐可辨”。而及至岷县,却大失所望,“叩城址,无能举者”。(6)后来又不断有学者对秦长城进行考察,也始终未能在岷县境内确定有长城墙体的遗存。因此,许多学者主张秦长城西端起于今甘肃临洮县而非岷县,认为乾隆年间撰修的《狄道州志》:“长城在州北三十五里”的记载,与实地考察相符。(7)
而坚持秦长城西端起于今甘肃岷县的学者们,则力主长城是由障塞、亭墩、堑壕、烽燧、墙体等设施配合组成的综合性防御体系,不能完全理解为用土石构筑的墙垣。长城的有些段落是“因河为塞”的,所以找不到城墙的遗迹。这里牵扯到对长城物质性定义的理解问题,非数语所能定案,姑置勿论。对于本卷内容来说,须首先辨明的是秦统一后所修长城与战国秦长城西段是否完全重合。我们认为秦统一后的长城西段就是战国秦长城的说法,是缺乏依据的。以情势推想,秦昭王时代和秦始皇时代,政治局面不同,军事威力不同,国域范围不同,对匈奴战争的形势也不同,其防线理应有所变化。
《史记·匈奴列传》云:“蒙恬死,诸侯畔秦,中国扰乱,诸秦所徙适戍边者皆复去,于是匈奴得宽,复稍度河南与中国界于故塞。”在《汉书》中“故塞”作“故河南塞”,就是战国时期的秦长城,而秦统一后所修的长城不在“河南”。(8)《史记·卫青列传》武帝诏书言卫青功业,有“遂定河南地,按榆溪旧塞”语,后文言元狩二年战胜匈奴后,“乃分徙降者边五郡故塞外,而皆在河南,因其故俗,为属国”。所谓“旧塞”、“故塞”,皆对应后来蒙恬所修长城而言,指战国秦长城。始皇时六合归一,国势大盛,西北边域大幅度开拓,原有的战国长城已不适应新的边境防御格局,故新修长城的许多地段肯定会向外推移。《史记·秦始皇本纪》载:“三十三年……西北斥逐匈奴。自榆中并河以东,属之阴山,以为四十四县,城河上为塞。”《蒙恬列传》亦云:“乃使蒙恬将三十万众,北逐匈奴,收河南,筑长城。”可知自榆中至阴山西部沿黄河修的那段长城,就是为了戍守新占取的黄河以南那片土地。西汉前期匈奴势炽,河南一带又被匈奴夺去,故“与中国界于故塞”,西北边防又退缩至战国秦长城一线。这分明显示出,秦统一后的长城西段与战国秦长城,并不能简单地画等号。
战国后期秦国须对付的骚扰其后方的敌人,主要是泾、渭上游以北的匈奴等牧猎部族,而洮河以西、以北地区为羌族活动领域,不擅长骑战的羌族那时并未对秦构成威胁,没有必要把长城布防体系扩延至今岷县一带。所以,如置统一后的秦长城勿论,单以战国秦长城而言,以实地考察所获信息为凭据,则其起点目前只能定位于今临洮县北三十里墩大柳林沟入洮河的交汇处。(9)
2.在甘肃境内的线路
现存战国秦长城最西端的遗迹,在临洮县城北新添铺镇的杀王坡,但学者们大都认为,施工时起点应在洮河东岸的山梁上。现残存基址显示,长城由杀王坡附近沿东峪沟北面的塬峁东南行,经长城岭、八里铺镇的罗家湾,至窑店镇的孟家嘴,出临洮县,进入渭源县的庆坪乡。这里是洮河流域同渭河流域的分水岭地带,长城在岭脊上蜿蜒东展,翻越关山(鸟鼠山),跨过咸河,经北寨乡南面上、下盐滩中的马家坪、野狐梁湾,而入陇西县的德兴乡。过长城梁后转向东南,经乌龙湾北山达云田镇,再经渭阳由小平川出陇西而入通渭县境。长城行至通渭后转向东北,进入榜罗乡的丘陵地带。许多地段曲折险峻,有较大起伏。长城经文树川乡过苦水河与牛谷河的两条支流,经北城铺、寺子川越金牛河,由张家湾翻山出通渭境,进入静宁县的田堡乡。静宁县境内的长城路线,由田堡乡长城梁沿甘沟川东行,至鲍家嘴头一带折而北向(略偏东),经静宁县城西北,至北峡口一带入宁夏境。经西吉县、原州区、彭阳县出宁夏,进入甘肃镇原县。经武沟乡、三岔镇出镇原,入环县境内演武乡,经合道、西川乡至环县城北,越环江后经李家塬而入华池县乔川乡。继续东行,经元城乡进入子午岭的最北端,入陕西省境。(www.xing528.com)
图略迹遗城长秦国战区地西定肃甘
甘肃静宁境内战国秦长城遗迹略图
战国秦长城起于临洮县杀王坡,穿越今甘肃、宁夏、陕西、内蒙古4个省区的23个县、旗,最后止于内蒙古准格尔旗黄河南岸的十二连城。总长约1700公里~1800公里。在甘肃境内,经历临洮、渭源、陇西、通渭、静宁、镇原、环县、华池8县,长度约为750公里。(10)
3.修筑规格与技术特点
如前所述,长城是综合性防御系统,除了墙体这一基本形式外,还包括壕沟、堑崖、柴栅以及障塞、城墩、烽燧、亭台等配套设施。主导性施工原则是因地制宜,即依据地形、地貌等天然条件,决定构筑形式。在比较平坦的地段或缓坡上,筑造城垣。附近有石材,则以石垒砌;但更多情况下是起土版筑,层层夯实。如临洮境内沿东峪沟北面山梁东南行,至郑家坪以东的长城岭那部分长城,有一段长达1700多米的墙体保存较好,可以略窥其筑造规格。这段城垣残高约2.5米,基部宽5米~8米,顶宽3米。版筑夯层清晰,每层厚度不等,约在5厘米~10厘米间。遇到沟边崖畔,则尽量利用地形,将外侧削成陡壁,再于其上加筑墙垣。这类地带的长城一般都显得更加高险,有的墙体残留在3米以上,高者甚至达到7米。城垣遗址旁可见到陶质绳纹瓦片,有板瓦、半圆弧筒瓦和陶管,瓦沿有用来穿绳系联的圆孔和挂钩,陶管则用于排水,均为保护墙体而设。瓦型大小不一,板瓦大者长达70厘米,宽度在50厘米以上;筒瓦一般长约45厘米,宽约15厘米。大部分陶瓦质地坚硬,火候甚高。
在某些地形特殊、不宜筑城的地段,则以壕沟代替墙垣,即文献中所说的“堑”。《史记·蒙恬列传》“因地形,用制险塞”,“堑山堙谷”,“城堑万余里”。“城”、“堑”连用,表明壕沟确为长城防御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现存山丹县境内的汉代长城,尚有明显的壕堑存在。大致形制是将外壁掘成垂直状,出土堆置于内侧沟上,形成凸起的脊棱。今存壕堑深0.8米~3米,宽5米~8米不等。(11)战国秦长城之“堑”,形式当与此相同。对付骑兵的突袭,壕堑的防卫作用并不比城垣差。
战国秦长城遗址所出绳纹瓦
许多边域地带,河流是农耕区与牧猎区的天然界隔。这类地区的防线,基本上只建城墩而不筑城墙,利用河流内侧的岸堤为城,遇到沟口或河岸低浅处方夯筑墙垣。此即文献中所说的“因河为塞”。这是一种既有效又省工省料的防御形式,故凡有河流可“因”的地段,长城总是尽可能地沿河岸内侧延伸。有学者粗略估计,这类线路约占长城全线的20%左右。
所谓障塞,是指在一些险要地带或交通要冲,与长城呼应的特设防御点。一般是利用山峁峰梁,在其周围堑削成有多级棱坎的直壁,形成一个可以掌控四周地区并附有各种建筑物的高地。障塞通常设于长城内侧,晚期障塞有的筑墙与长城相接,组合成所谓“重城障”,双层设防,以备不虞。大型的障塞,实际上已相当于一个配有固定驻军的小城堡。对于线型防卫体系的长城来说,障塞是军事上的支撑性基地。因此,凡设障塞的地方,文化遗存都相当丰富,建筑材料的质量和品位,也明显高于他处。
至于城墩,乃分布在长城线上的常规性防卫点,“依地形不同而有疏密之分,平缓地段,一般200米~230米一个,在起伏较大的崾岘处,亦有相距80多米或100多米者。”(12)现存残高多在2.5米~4米间,超出一般城墙的残存高度。城墩有的呈方形,有的为卧鲸状,其横轴基线与长城墙线一致,两端同城垣相接。基宽约10米~12米,墩上面积估计有20~40平方米。现存城墩遗址均可发现大量建筑材料及生活用陶器的残片,还有用于御敌的“雷石”(重1~2公斤的河卵石或不规则石块),表明墩上有房屋建筑,配有常驻的戍卒。
亭台是供戍卒登高瞭望、观察敌方动态的建筑,常同城墩、烽燧结合在一起。烽燧是在出现敌情后点燃烽苣,以浓烟或明火向邻隧或后方传递信息的设施,分布在长城内侧数华里的范围内,多建于梁顶峁端的最高处,形成一条彼此呼应的烽燧线。烽燧与长城之间,烽燧与烽燧之间,距离比较开阔,这是视觉信号所需要的空间环境。烽燧大都为圆锥形,也有基部为方形者,大小不一,间距也不等,一般在5~7华里间,通常为夯筑,有条件的地方也堑削山峁而成,常和障塞、城墩相结合。处在特殊位置的高大城墩,可能兼具烽燧的功用。烽燧是我们祖先很久以前便发明了的军事信息传达方式,融入长城防御系统后,其作用得到了更有效的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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