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迁都关中、东向发展
1.西垂的局限性
西垂是嬴秦在西方建邦立业、繁衍生息的桑梓之地。从山川形势、生态环境和交通位置诸方面说,这一地区作为部族活动中心,条件是相当优越的。但这里毕竟只是山谷中的一片带状小盆地,即使把盐官以东的川原计算在内,东西长也不超过30公里,南北最宽处不足2公里。而且位处陇南一隅,相对闭塞。当西周王朝雄据关中号令天下的时候,作为臣服于王室的一个小属邦,作为中央王朝联络西部诸戎的一条纽带,嬴秦的活动范围只能局限在陇山以西。在那种政治格局下,嬴秦以西垂为都邑是十分合适的。然而,在王室东迁,嬴秦已上升为诸侯国之后,情况发生了根本性变化,西垂的国都地位很快便呈动摇之势。此时嬴秦决策东向,进取王室迁离后留下的那片渭滨沃原,既合理又合法。而且,此时嬴秦同诸戎交锋的战场,也已转移到了岐丰地区,西汉水上游那片小小的河谷盆地就显然难以适应新的发展形势。为了继承周人的基业,构建雄厚国力的经济基础;为了征服、震慑泾、渭下游的戎狄诸部,安定关中局势;为了顺畅开展同东方列国的外交,提高秦国的地位和声望;总之一句话,为了东向拓展的战略需要,迁都关中已势在必行。
2.文公徙汧
据《史记·秦本纪》载,文公即位第三年,“以兵七百人东猎。四年(前762年),至汧渭之会。曰:‘昔周邑我先秦嬴于此,后卒获为诸侯。’乃卜居之,占曰吉,即营邑之。”国君狩猎,本身就是一种军事行动,常含有狩猎之外的目的。秦文公的东猎,实为一次长途跋涉的武装考察。那时从西垂出发到达汧渭之会,是一段相当艰难的路程。须先北上进入渭水流域,沿今张家川境内的樊河河谷,翻越陇峰,再由陕西境内固关镇东南行,沿汧水而下,最后到达汧、渭二水交汇处。(2)文公带领一支700人的军队,行程历时约一年,登越陇坂而“东猎”,显然有明确的意图。他感言:“昔周邑我先秦嬴于此,后卒获为诸侯。”表明他清楚非子封于汧渭之间那段历史。其实文公就是在狩猎名义之下,越陇远行去寻找先祖受封之地的。当年非子一族未能在那里长期立足,如今文公却满怀胆略和信心,重新掌控这片土地。选择新的都邑,考察迁移路线,是文公“东猎”的真正目的。
有必要指出,部分学者认为秦迁汧不在文公四年,而在襄公二年。这是一桩因漠视《史记》原文,盲从唐人注释而致误的典型案例。此说惟一根据就是张守节的一段注语,而那段注语又恰恰是个硬性的错误瘤结。在《秦本纪》“襄公二年戎围犬丘”处,《正义》曰:“《括地志》云:故汧城在陇州汧源县东南三里。《帝王世纪》云秦襄公二年徙都汧,即此城。”这条“正义”本来就“正”得令人困惑:史文讲的是戎围犬丘,与“汧城”毫不相干,但《正义》却在大谈汧城地望!此姑置勿论。问题在于《帝王世纪》是否讲过襄公二年迁汧的话。《帝王世纪》原书虽早已佚失,但后世引其内容的著作甚多,该书关于秦迁都于汧的文字,幸好可以查到。如《太平御览》卷155即引该书曰:“襄公始受岐丰之地,列为诸侯,文公徙汧。故《秦本纪》曰:‘公东猎至汧渭之会,乃卜居之。’今扶风郿县是也。”此外,《玉海》、《汉唐地理书钞》等也都引过皇甫谧述秦都变迁的话,均谓文公迁汧而非襄公。皇甫谧依据的,也正是《秦本纪》那段文公东猎至汧渭之会,卜邑而居之的记载。(3)显然,襄公迁汧之说实乃无根之谈。
《史记》三家注中,张守节的《正义》问题最多,因为它早就散佚,宋代合刊三家注时,《正义》已非其旧。清代学者钱大昕早就发过这样的感慨:“《史记正义》失传,宋人合《索隐》、《正义》两书散入正文之下,妄加删削,使后人不得见守节真面,良可叹也。”(4)《正义》上述注文,与《秦本纪》原文错位,显系后人误置,并且把文公讹为襄公了。
有些学者为给襄公迁汧说辩解,便在“汧渭之会”与“汧渭之间”这两个概念上作文章,说襄公所迁之汧,在“汧渭之间”,而文公所迁之汧,也即当年非子封邑处在“汧渭之会”。“汧渭之会”与“汧渭之间”的字面含义当然不同,前者指二水的交汇点,后者范围涵盖大一些,指二水交汇形成的夹角。但它们无疑说的是同一片地域,后者包含着前者。司马迁也正是在这种表义前提下使用这两个词语的,《秦本纪》言孝王召非子“主马于汧渭之间”,后文言文公东猎“至汧渭之会”,就在这个“汧渭之会”,文公抒发了“昔周邑我先秦嬴于此”的感慨。因牧马是在相对辽阔的地带,故用“之间”;居邑处于一个点上,故用“之会”。《列异志》讲述陈仓(今陕西宝鸡)陈宝祠的来历,言秦文公猎得象征霸业的雌性神雉,神雉“化而为石,置之汧渭之间,立为祠,名曰陈宝”(5)。也分明说今宝鸡地区就是“汧渭之间”。退一步说,就算“汧渭之会”与“汧渭之间”是两个地方,史文明言非子以及后来文公所居汧邑在“汧渭之会”,有什么根据说“汧渭之间”还另外有个汧邑?除了我们上文已揭示的《正义》注语那条伪证外,何处能找到襄公曾都于“汧渭之间”的哪怕一丁点信息?至于个别学者把“汧渭之间”的“间”无限扩延,说陇上渭水流域河谷地带的清水、张家川也属“汧渭之间”,那就更令人苦笑之余无话可说了。
3.汧邑地望
文公新营之汧邑,是否即当年非子封邑的原址?这是个文献无载而只能靠未来考古发现解决的问题,想来二者即非一地,也应相去不远。《秦本纪》正义引《括地志》:“郿县故城在岐州郿县东北十五里。毛苌云:郿,地名也。秦文公东猎汧渭之会,卜居之,乃营邑焉,即此城也。”唐代郿县即今陕西郿县,距汧、渭交汇处有百里之遥,已超出通常所说的“附近”范围,故近世学者多不从此说。《元和郡县图志》谓凤翔府陇州,就是“秦文公所都”,陇州所属汧源县有“秦城,在州东南二十五里,秦非子养马汧渭之间,有功,周孝王命为大夫”。在说汧邑地望的同时,还把文公所都与非子封邑联系在一起。时代更早的《水经·渭水注》即有汧县说:“(汧水)径汧县故城北。《史记》秦文公东猎汧田,因遂都其地是也。”隋唐时的陇州汧源县治,据考即今陕西陇县县城所在地。(6)汧邑故址在其东南,此说比较合理。当代不少学者认为,汧邑地望可能在今陕西陇县东南境边家庄和磨儿源附近。20世纪80年代,在那一带发现过一座春秋时期的故城遗址,尚存夯土及城墙残迹,还发现范围较大的春秋秦墓区,其中贵族墓葬甚多。该地区1949年前即因多次出土过青铜礼器、车马器和兵器而引起人们的关注。(7)但这里距离汧、渭二水合流处显得远了些,若果为文公所都汧邑故址,则可证明司马迁所言汧渭之会或汧渭之间的确是个非常宽泛的概念。也有学者主张,文公所都汧邑在今“汧水以东渭河以北的千河乡魏家崖一带”。该地区曾出土过金虎、金铺首等华贵金器,以及包括成套编钟在内的大量青铜器;而且,文公所作鄜畤,似也在这附近。(8)魏家崖的位置虽已处汧渭二水的夹角外,但尚不失“汧渭之会”的范围,因此不能排除其为汧邑故址的可能性。
文公选择其先祖非子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作为新都,表现出一种小心翼翼向东发展的心态,带有一定的试探性,他还不敢贸然直入关中腹地。所谓汧渭之会或汧渭之间,背依陇坻,只能算关中平原的西部边缘,更确切地说,是控扼陇道的关口。立邑于此,如形势不利,可随时登陇西归故土。但文公迁都之举的意义却极其深远,标志着秦国向东方发展这一宏观战略的完全确立。此后,随着秦国实力的日渐增强,文公的后裔们继续推行既定的国策,宪公迁平阳,德公都雍,孝公时定都咸阳,这中间还曾短时间地选择过泾阳和栎阳为都。秦国一步步地把政治中心向原西周王畿的核心地带推移,最终全面控制了关中。(www.xing528.com)
【注释】
(1)马非百:《秦集史》上册,中华书局,1982年,第460页。
(2)张国藩、赵建平:《丝绸之路陇坂古道考察散记》,《丝绸之路·学术专辑》2001年。
(3)非独《帝王世纪》,宋代以前的有关地理名著,皆称文公都,而无一言襄公都者。如《水经注·渭水》述龙鱼川:“径县故城北,《史记》秦文公东猎田,因遂都其地是也。”《元和郡县图志》陇川目下曰:“《禹贡》雍州之域,秦文公所都,汉为县,属右扶风。”《通志·都邑略》历述秦之都邑,云:“庄公居犬丘,文公居渭,德公迁于雍……”今本《竹书纪年》虽系伪书,但学界公认它是采摘古籍中相关记载而汇成,保存了不少今已失传的文献资料。该书载周平王五年秦襄公卒,十年,“秦迁于渭”。也就是说,秦都迁是襄公死后第五年亦即文公四年之事,与《秦本纪》所述相同。
(4)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卷6。
(5)《绎史》卷28引。
(6)王学理主编:《秦物质文化史》,三秦出版社,1994年,第66页。
(7)陕西省考古研究所宝鸡工作站等:《陕西陇县边家庄五号春秋墓发掘简报》,《文物》1988年第11期。
(8)徐卫民:《秦都城研究》,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59~6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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