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商代前期的豳国
夏朝末年,公刘率领周族迁豳,建都邑于京,是为豳国。
1.经济状况
进入商代后,甘肃境内的方国中,只有豳国为后世留下了一些可以说明其社会面貌的资料——《诗·豳风》诸篇。《诗·豳风》诸篇虽然是西周建立后自民间收集的,时代晚于豳国初建时期,但却真实地反映了豳地的生产形态和民俗。对《豳风》诸篇和《公刘》诗参照析辨,可以形成对豳国社会发展状况的粗略印象。
周人向以擅长农业著称。北迁至今庆阳一带后,虽然地处“戎狄之间”,失去了渭滨较优越的自然条件,但周人坚持族体的农业传统,开发了新迁地域。《公刘》诗回叙周人移居豳地之前,已经“迺场迺疆,迺积迺仓”,所以部族整体出行能够“迺裹糇粮,于橐于囊”。这表明周人在原居地已经有了一定的农业基础,储存了充足的食粮。迁到豳地后,周人首先忙于“陟则在巘,复降在原”,“逝彼百泉,瞻彼溥原”,“相其阴阳,观其流泉”,然后“度其隰原,彻田为粮”,以求“既顺迺宣,而无永叹”。要上上下下,前瞻后顾,考察地形,辨别土性,寻找水源,治理洼地,利用晚照,规划田亩,一切活动都围绕耕作需要而展开。《公刘》诗中还有“执豕于牢,酌之用匏”等描述,也显示出农业基础的坚实,因为猪的饲养和酒的酿造,都是以农作物丰足为前提的。
在后来的豳诗中,显示农业繁荣的材料更加充分,尤其是《七月》一篇,描述了农民一年的生活,使我们对周人的村社经济有了生动的感性认识。那时的农作物品类已相当丰富,除了种植黍、稷、穋、穜、麦、稻、菽等粮食作物外,还种植桑、麻、枣、韮、瓜、葵、壶等经济作物和菜蔬。其中的麻不仅是纺织原料,也是重要的食品,“九月叔苴”的“苴”,即为麻籽。《礼记·月令》把麻列为“五谷”之一,并说孟秋、仲秋之月,天子“食麻与犬”。
农民耕作使用耒、耜,这是两种历史悠久、使用普遍的农业工具。耒的上部为有一定曲度的独木,顶端置短横柄以供双手握持;下部为略呈弧形的两齿,齿端尖锐以利入土,双齿上设横木以供足踏。耕作时手握横柄下推,足踏齿上横木使双齿入土,然后压柄起土。后世的臿即由耒演进而来。耜的上部和耒相仿,但下部不出歧齿而设板状刃,刃的下端呈弧形以利入土,刃肩齐平可供足踏。操作方式与耒相同,类似我们今天以铁锨翻地。后世的犁即由耜演进而来。耒和耜最初都是木质农具,在发明了金属冶炼后,人们便在耒、耜的刺土尖端镶套金属部件,使之更加锐利。徐中舒先生曾作过考析,先秦时期我国东方部族习用耒,而西方部族习用耜。周始祖后稷弃都于有邰,有邰氏为炎帝之后,炎帝在传说中为中国农业的创始者,弃之母家“有邰氏”,实以发明用耜而得名。(5)《七月》诗中言耕作曰:“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毛传》述其义云:“民无不举足而耕矣。”周人耕作习用耜,和地理环境有一定关系。一般说来,耜的翻土效果要比耒好得多,而其入土难度却比耒大。但在土壤相对疏松的黄土高原上,耜却大有用武之地,是当时条件下最合理的耕作用具。周人的农业经济在夏商时代领先于各方国、部族,一定程度上得益于耜的使用。《公刘》诗中言及族众的兵器,曰“弓矢斯张”,曰“干戈戚扬”,曰“鞞琫容刀”,已分明是金属质地,这也就是说,那时的耒、耜可能安装了金属配件。如这种推测成立,则豳国的农业生产力已达到相当高的水平。
同繁荣的农业相应,豳国的家庭手工业也很发达。豳诗中反映居民普遍种麻植桑,育蚕取丝,养羊采毛,经营以丝、麻和羊毛为原料的纺织业,既能生产麻布毛褐,也能生产色彩鲜艳的“袞衣绣裳”。
狩猎业作为农业、畜牧业的补充,在经济生活中仍占重要地位。诗言“一之日于貉,取彼狐狸,为公子裘。二之日其同,载缵武功。言私其豵,献豜于公。”冬季农闲时,农民要集体狩猎。集体狩猎与军事训练相结合,这是村社结构寓兵于农的传统习俗。徐中舒先生曾指出,“豳”是个原始会意字,“从二豕从山,山乃火形之讹。”金文中豳字“正像持杖焚林驱捕野猪之形”,“古代黄土高原,野猪出没,焚林而畋”(6)。据此,豳之地名本身,就反映了当地的狩猎传统,豳诗中描述的狩猎活动与之相符。
2.社会阶段(www.xing528.com)
公刘立国于豳地时的社会大体上还处于家族公社阶段。公刘的族众,表现为一个组合紧密的统一体,血缘纽带相当牢固。《公刘》诗中以大量章句述说主要生产资料土地的统一规划、治理和分配,反映出土地属部族所公有,还看不出个体劳动及使用奴隶的迹象。“彻田为粮”一语,朱熹《诗集传》以井田制解之,认为这是公刘“定其军赋与其税法”,并说“周之彻法自此始”。这是用后来西周的彻法剥削附会公刘之时,是毫无根据的。此处之“彻”,只能按《毛传》所训,理解为对耕地的治理规划。“于时处处,于时庐旅,于时言言,于时语语”,“跄跄济济,俾筵俾几,既登乃依。乃造其曹,执豕于牢,酌之用匏”——洋溢着一片集体劳作、集体享用的兴奋和喜悦,这显然是公有制下的生活情景。在父系家长制家族公社阶段,部落或氏族把土地等量划分,交给各家族公社耕种。恩格斯曾这样叙述南斯拉夫父权制家族公社札德鲁加:
它包括一个父亲所生的数代子孙和他们的妻子,他们住在一起,共同耕种自己的田地,衣食都出自共同的储存,共同占有剩余产品。公社处于一个家长的最高管理之下,家长对外代表公社,有权出让小物品,掌管帐目,并对帐目和整个家务的正常经济负责。他是选举产生的,不一定是最年长者。(7)
这段话可作为我们认识公刘时代社会结构的参照。人们对公刘“食之饮之,君之宗之”,说明家长制宗法权力体系已经形成,这要比札德鲁加的民主选举体制高一个层次。设宴饮酒,人们须按贵贱等级秩序就位。各家族的成员,均以其家族长为宗;各家族长,又以其氏族长为宗;而公刘,则是大家共同尊崇的君主。他有极高的威望,行使着领导生产、指挥作战的职权。“何以舟之?维玉及摇,鞞琫容刀”,他佩戴光彩夺目的装饰品和武器,那是特殊身份及权力的标志。但公刘还不是后世那种养尊处优、凌驾于众庶之上的国君,为了使部族定居于豳地,为了安排好族众的生产与生活,他四处奔波,忙碌操劳。休息时,他和大家一起说笑;宴席上,他和大家一起痛饮。他的形象朴实而又豪放,没有什么繁文缛节,还保留着部落时代群体领袖的可敬风貌。
诗言“其军三单”,“单”是“”字的省文,为指挥徒众的旗帜,一即代表一部。(8)周人有崇尚旗帜的传统,这在《周礼》和册命金文中有鲜明的反映。旗帜既是贵族身份和权力的象征,也是军事编制层级的标识,又是指挥、调动军队的令箭。在甲骨文中,表示血缘共同体的“族”字,字形就是一面飘扬的旗子,旗下是一支箭,意在显示血缘共同体与军事编制单位的合一。所以,“族”和“百人为卒”的“卒”不仅同音,含义上也有内在联系。(9)公刘的“三单”即“三”,可能是指周部族所含的三个胞族。用军事编制术语划分族体,也说明超越军事民主制社会发展阶段的时间,还不是很久。
然而,演进到《七月》一诗所反映的时代,豳国已处于农村公社阶段了。先周和西周时期的农村公社,是在家族公社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其基本特征是村社成员从村社领取一块定量的份地,通过份地耕作建立起自己的家庭经济;同时要参加由贵族们控制的“公田”劳动,并为贵族们服各种工役和杂务。贵族阶级通过掌握公田以及控制村社事务而占有庶民的剩余劳动,从而形成了贵族与庶民的阶级对立,这便是农村公社生产关系的本质。
《七月》一诗为我们描绘了豳国早期村社经济的种种场景。农业生产是以个体农民小家庭为单位的,农忙时妻子把饭送到地头,即诗言“同我妇子,馌彼南亩”。村社有管理和监督生产的农官“田畯”,他经常在田间巡视检察,对农民辛勤劳作表示高兴,故诗言“田畯至喜”。农民一家全年的生产任务和其他劳役是十分繁重的,除了耕种收割、采桑育蚕、狩猎纺织等基本劳动外,还要在许多方面供贵族们役使。“公”(贵族们)与“私”(村社成员)的对立,贯穿在全诗的咏述中。如农民要为“公子”纺织印染,做漂亮的服装;要猎狐取皮,为“公子”缝制舒适暖和的裘衣;农民打猎获得兽类,要“言私其豵,献豣于公”,把大的献给贵族老爷,只把小的留给自己;一年的农活刚收拾完毕,就要赶紧“上入执公宫”,去为贵族们修缮宫室;白天割茅草,晚上搓绳索,“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抓紧修好房子,马上就要春播了;腊月天还要到河里凿冰,藏于窖内,以供贵族们天热时保鲜享用。
贵族们过着悠闲奢华的生活,庶民大众则终岁忙碌,苦不堪言。口粮不够,靠瓜蔬野菜充饥,“七月食瓜,八月断壶,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农夫。”壶即葫芦,苴即麻籽,荼即苦菜,都是农民的补充食品。天寒地冻的季节,农民发出痛苦的悲叹:“无衣无褐,何以卒岁!”只能收拾一下简陋的小屋,“穹室熏鼠,塞向墐户”,凑合着度过严冬。此外,村社成员还要负担兵役,如有战事,须长年离家征战,或在边域戍守。豳风中有《东山》一诗,描写的就是一个远征役夫思家的悲苦。“有敦瓜苦,烝在栗薪。自我不见,于今三年。”可见役事之久。役夫返归后,看到的是家境的荒凉与败落:“果臝之实,亦施于宇。伊威在室,蟏蛸在户。町疃鹿场,熠燿宵行。不可畏也,伊可怀也。”瓜蒌长上了房,土虫满屋爬,蜘蛛在门框上结网,野鹿在田垅间践踏,不觉得可怕,只觉得伤心!此诗从服兵役的角度,反映了村社成员悲苦生活的一个侧面。
豳诗中未见表现农民反抗的作品,这可能与当时收集民歌者的政治倾向性有关,咏唱农民反抗精神的民歌被摈弃了。只有一首《狼跋》,抒发了对贵族的讥讽。诗中描绘一个肥硕而好打扮的贵族臃肿丑态,最后的结论是:“公孙硕肤,德音不瑕。”意为你虽然长得白白胖胖,品德名声却不怎么样。这类诗歌,在幽默中倾诉了庶民对统治者的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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