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地湾四期文化
1.文化面貌
大地湾四期文化遗存,距今5500年~4900年,在甘肃东部有较普遍的分布,重要遗址除大地湾外,有庆阳南佐、平凉侯家台、礼县高寺头、武都大李家坪、甘谷灰地儿、宁县阳坬、合水曹家沟、武山傅家门、天水师赵村四期与五期、西山坪四期与五期等,其中以大地湾遗址最为典型。大地湾遗址揭露面积1.4万多平方米,发现房址56座、灶址11座、窑址16座、窖穴及灰坑159个、墓葬15座,出土石、骨、陶器近3000件。聚落规模空前扩大,因人口增加,居处向山地发展,出现了大型中心建筑。
大地湾遗址以第9区揭示的面貌比较全面。从已披露的文化内涵来看,石器有斧、刀、铲、锛、凿、纺轮、磨石等,皆为磨制,制作技术比中期有明显提高,小型器物普遍钻孔。有一种规格较大的梯形弧刃石斧,形制已接近后世的金属斧,还有两侧带缺口的石刀和呈半月形的石镰,这几种器型最具代表性。此外,陶质生产工具如陶刀、陶纺轮等,数量大为增多。骨器有锥、镞、针、笄等,种类有所减少,数量仅为早期骨器的27%,但制作比以前精致。陶窑的结构比较统一,都是横穴式,由长方形坑式火塘与圆形窑室两大部分组成。窑室面积有增大的趋势,出现了叶脉式火道,窑床的箅孔设置也更加合理,火力更为均匀。这一切说明此时的人们在制作生产工具和生活用具的水平、技艺、规模方面有了很大的进步。
陶器有泥质橙黄陶、泥质红陶、泥质灰陶和夹砂红褐陶、夹砂灰褐陶,以泥质橙黄陶所占比例最大。胎质较粗,仍为手制。常见器形有敛口钵、假圈足碗、形制多样的盆类器、平沿或喇叭口尖底瓶、矮颈或高细颈壶、各种形制的罐类器和口沿厚重的大型缸和瓮、四足鼎、束腰器座、扣碗形器盖等,以平底器为主,也有一定数量的尖底器和假圈足器。尖底瓶的重唇口多被平唇口取代,喇叭口已渐盛行。纹饰以绳纹为主,也流行附加堆纹,还使用线纹、刻画纹、弦纹、齿状压纹、镂空纹等。陶器上的附属物如耳、鋬等,明显增多。
大地湾四期文化陶窑(上图为火道,下图为进火口)
彩陶呈衰落趋势,同一时期的天水师赵村遗址彩陶比例约占16.37%,西山坪遗址约占6.3%,而大地湾四期遗址仅占2%~3%,F901大型房址内出土26件完整的和可复原的陶器,竟无一件彩陶。彩陶数量虽大减,彩陶纹样却在继续走向繁盛,对继起的马家窑彩陶风格产生了巨大影响,某些主体性纹饰如弧边三角纹、旋涡纹、网格纹等,都为马家窑文化所承袭。彩绘用黑、红、白三种色彩,以黑彩为主。彩陶多为橙黄陶的饮食器和盛水器,绘于器体外部的中上腹部和口颈部,喜用以圆点、圆圈、直线和弧线构成的各种几何纹,常见几种母题组合的连续图案;另有鲵鱼、蛙以及犬等动物形象,为数不多却富有魅力。少量器物有内彩,但图案简单。
由于人口的增多,聚落在迅速扩大。大地湾遗址三期的聚落规模约4万多平方米,到四期已发展到约50万平方米。聚落内的房址当然也比以前诸期大为增多,形式以长方形和方形为主,地面起建,面积一般在20平方米左右。居住面平整,有的房间内设防潮性能良好的白灰面,有的用料礓石碴与细沙混合铺垫。柱洞的配置显示,房屋结构已相当复杂。室内通常立有较粗壮的顶梁柱,四面墙体有附壁柱,有的上部为四面坡式房顶,室内中部迎门处置灶台。房屋附近有形制较大的袋形窖穴,深度约在2米~3米间。容量可观的窖穴及陶缸、陶瓮、陶罐等大型储藏器的存在,说明农业的发达程度。主要农作物是稷和黍,庆阳南佐遗址还发现了稻米。大地湾四期遗址内普遍发现猪骨,有的灰坑中大量存在,反映了猪在家庭饲养中的地位。房址分布显示,此时已形成大型中心聚落。
F405室内出土一件汉白玉质的环锤状器,通体磨光,中孔为銎,当为部落首领权杖之杖首,乃身份和威严的象征。遗存中还发现一件陶祖,泥质红陶,残长3.5厘米,径长约2.5厘米,仿器官实体而制。陶祖在文化考古学中被公认是男性生殖崇拜的表征。陶祖、权杖等实物出现,表明当时可能已进入父系氏族社会阶段。此外,在这一时期的武山傅家门遗址,还发现一批以羊、猪和牛肩胛骨为材料的卜骨,骨身未加修饰,无钻无凿,但骨面有占卜时的灼痕和一些阴刻符号。这是目前所知我国时代最早的占卜用品,对于探讨史前社会的宗教理念以及占卜起源,具有非常重要的价值。
该遗址内还发现了一座长方形祭祀坑,长1.9米,宽1米,坑内埋有猪的头骨和彩陶等物,这是甘肃史前居民举行宗教祭祀活动最早的实物证明。此外,在许多遗址中出现的陶塑人形器、人头形器饰以及人面像、石雕人面等,也都可能和宗教活动有关。这一切都在昭示当时人们精神文化生活所达到的高度。
2.大型建筑与地画
大地湾四期文化中最受世人关注的,是第十区的房屋建筑。尤其是F901,其建筑规模,其修造技术,其蕴藏的社会信息,被认为代表了大地湾文化繁荣期的发展水平,故一直是学术界研究的重点。第十区位于距五营河约1公里的山腰处,至河床的垂直高度约80米。F901为平地起建的一组建筑,以坐北朝南的长方形主室为中心,东西扩展出与主室通联的两个侧室,左右对称。主室两侧墙向后伸延,形成后室。主室前又有附属建筑和宽阔的场院,占地总面积达420平方米,实用面积约290平方米。“布局井然有序,主次分明,形成一个结构复杂严谨的建筑群体。”(1)(www.xing528.com)
这是迄今所知我国新石器时代规模最大、结构最复杂的房屋建筑,已初步具备了中国古典建筑前堂后室、两侧出厢房的传统格局。主室中轴线东西长16米,南北长8米,面积约128平方米。室内有两个顶梁的大木柱,16个附壁柱,1个角柱;紧贴东西墙外侧有室外柱6个:东侧2个,西侧4个。柱下皆置青石柱础,柱表有用草拌泥围抹的防火保护层。顶梁大柱位于主室中后处,左右对称,与前墙所开的两个旁门相对,两柱的中心点相距8.2米,柱洞内径达50厘米,由其承重能力也可见整体建筑之宏伟。为加固柱身以防其向南倾斜,又在每柱的南侧附立三个小支柱,以作辅撑。四壁为木骨泥墙,厚约45厘米,并不承重,只起隔断和封闭作用。建墙时先栽木柱,缚以竹片或树枝编成的篱笆,篱笆分层构筑,三大层中加有若干小层,目的是尽量强化墙体的维系结构。篱笆上涂抹草拌泥数层形成墙体,墙内壁表层施以料礓石烧制的原始水泥掺三分之二人工烧制的陶质轻骨料调成的灰浆,使墙壁坚硬而光滑。前后墙各附8根壁柱,柱径22厘米~23厘米,因前墙距中心大柱较远,承重要求较高,故其附壁柱比后墙附壁柱略粗。仅此一点,足见建筑设计用料之精细。左右两个中心大柱支撑主梁,前后墙附柱承接南北梁架,室外柱则承接两侧梁架。梁间铺列木椽,据房顶塌落的烧块堆积物显示出的椽痕可知,木椽有圆有方,痕宽约5厘米~10厘米,间距3厘米~5厘米。
柱、梁、椽互相连接,组合成主室的木结构体系。主室开有5个门,室前南墙中部开一正门,内窄外宽,宽度105厘米~110厘米,门两侧墙壁特意加厚,达75厘米。门外设方形门垛,门道形成一条浅平的凹槽,与居住面相接处抹成规整的圆棱状。正门两侧东西对称,各开一旁门,东西墙的偏后部位各开一门,通向两侧室。室中部靠前与正门同处南北中轴线上有一灶台,圆形,直径2.51米~2.67米,中部凹陷,保存最好的部分高出居住面50厘米,顶端残存部分表皮外翻,可知原灶台上部是向外扩展而大于底部的。灶底原低于居住面,因草木灰层较厚而高出居住面许多,显然经过了较长时间的使用。和墙壁、柱表一样,灶台也有坚硬而光滑的表层面。
门外两侧有厚16厘米~20厘米的草泥土墙,内包14个壁柱,用以支撑门篷。门篷正前方有东西长143厘米、南北宽25厘米的一片黄褐色烧土硬面,高出门篷地面约7厘米,并与室外路土相接,上面发现有薄层木炭灰,表明那里原有木质门槛。主室前面是平坦的路面,路面上有东西向横列的两排柱洞,西侧第二个柱洞旁有一个圆形小火塘,柱洞前有一排青石板。显然,这是一处附属于主室的有特殊用途的门前建筑。
室内地面做工讲究,平整坚硬,呈光亮的青黑色,系用和四壁墙表质地相同的原浆敷面,尚可观察到施工时的抹痕。据测试,硬度相当于现代的100号矾土水泥砂浆地面,经用回弹仪检测,其抗压强度为每平方厘米120余公斤。历经5000年而坚平如初,堪称奇迹。现代水泥是1756年由英国人发明的,比F901地面所用晚了将近5000年。古罗马人曾将石灰与火山灰的混合物用于建筑,那也要比大地湾水泥晚2000多年。表层下是由15厘米~20厘米厚的砂粒、小石子及非天然材料组成的混合层,混合层下是厚10厘米~15厘米的核桃大小的草泥烧土块层,最下面是经夯实的平整的黄土地基。混合层中的非天然材料,是一种形状各异、长和直径在2厘米以下的青灰色烧结物,外表有一层光滑的釉质面,比石子轻,内多孔隙,建筑学上称之为“人造轻骨料”,系用当地随处可寻的料礓石经煅烧制成。居住面下铺垫这种材料,既能抗压,又可防潮保温,这是甘肃史前居民在建筑领域的一项了不起的发明。
须特别指出的是,F901室内,出土了一组陶制量具,包括条形盘(容积约为264.3立方厘米)、铲形抄(容积约为2650.7立方厘米)、箕形器(容积约为5288.4立方厘米)、四把深腹罐(容积约为26082.1立方厘米)。它们的容积存在倍数关系:箕形器容积是铲形抄的2倍,铲形抄容积是条形盘的10倍,四把深腹罐容积约为铲形抄的10倍。同出的还有几件骨质匕形器,上面有等距离刻度。这是迄今发现的我国时代最早的度量器实物,为度量衡制度史书写了意义深远的第一页。它们的存在,还从另一个角度反映了当时的农业生产水平,也为判断F901的性质提供了深入思考的线索:除了其他的功能外,这里可能还是贮藏公用粮食并定期分配的场所。
F901虽然在建造时极注意防火设施,但最终还是毁于火灾。这样一处规模宏伟、工程浩繁、施工精密的建筑群落,当然不会是一般的生活用房屋。室内出土的残存陶器形体多数较大,造型奇特,完全不同于那个时代的日用器皿。在F901周围近千平方米的范围内,未发现同期的房址,说明那里是一片可举行群体公共活动的广场。因此发掘者认为,F901“应是部落或部落联盟的公共活动场所,主要用于集会、祭祀或举行某种仪式,换言之,它是五营河沿岸仰韶晚期原始部落的公共活动中心——一座宏伟而庄严的部落会堂”(2)。这种判断获得学术界的普遍认同。还需指出,这类大型中心建筑,不只是出现在大地湾遗址中,同期文化遗存如庆阳的南佐、礼县的高寺头,均发现占地数百平方米的宏大建筑。它们是部族群体社会生活发展到某一特定阶段的产物。
大地湾四期文化遗存中,还有一座房址备受学术界重视,那就是位于遗址东南部第五区的F411,它因存有迄今所知我国年代最早的室内绘画作品而名显于世。此房也是平地起建,背山面河,方向为东偏北42度。主室长方形,长5.82米~5.9米,宽4.65米~4.74米。那幅著名的地画,就绘在靠近后墙的中部白灰居住面上。地画周围的居住面,皆有践踏日久造成的污迹,而地画处却相对洁净,显然是被特意保护的。
地画用黑色颜料绘成,画面长约1.2米,宽约1.1米。上部画了3个人物,右边1人残损过甚,形象已难辨认;中间1人高约32.5厘米,宽约14厘米,头部模糊不清,似长发飘散状,肩部宽平,左臂向上弯曲至头部,右臂下垂,手持棍棒类器物,两腿交叉,作行走状;左边1人高约34厘米,宽约13厘米,头接近圆形,细颈,胸乳突出,腰腹较细,左肩低右肩高,左臂向上弯曲至头部,右臂下垂,手持棍棒类器物,两腿交叉作行走状。两人相距约18厘米。画面下部即人像下方约12厘米处,为一长方形框栏,长55厘米,宽14厘米~15厘米,框内有一字形摆放的两只动物,头皆左向,似有斑纹,多腿有尾。长方框的左侧略远处,有一反“丁”字形物。细审此物形状同上部人物的右下肢极为相似,故有学者认为此处应为画中第四个人物,只是颜料脱尽,残存了一只右下肢。该处有模糊的黑色颜料痕迹,说明这一推测是合理的。(3)
大地湾遗址F411室内地画
画面描绘的是先民集体狩猎的场景,众猎手持棍棒驱赶猎物,使之落入陷阱;但绘画的目的却不是为了审美,而是基于生存斗争需要而产生的一种宗教创作。这是史前社会最常见的交感巫术表现形式。原始人认为世间万物的运动变化,都受制于一种神秘的不可抗拒的力量,事物与事物之间是相互感应的,结果可以影响原因,通过模仿和再现,可以达到巫术施行者希望达到的目的。把这种交感巫术用于狩猎,是史前人类最盛行的做法。人们用绘画来模仿狩猎的成功,以求实际狩猎时再现这种成功,即用图形凝聚巫术的意念,以完成对现实生活的感应。从世界范围内说,许多古老的史前岩画,就是以群体狩猎为题材的,那大都是交感巫术观念下的产物。
新石器时代晚期农业已进入较发达的锄耕阶段,农业已成为主体性经济形态,但狩猎活动仍是人们肉食的主要来源,狩猎业作为最重要的辅助经济,并未衰落。而且如前所述,甘肃东部地区那个时代的生态环境,又为狩猎业的持续发展提供了优越条件,大地湾各期文化遗存中兽骨种类和数量的繁多,就是很好的说明。第五区F411房屋的使用者,很可能就是一个擅长狩猎的家族或氏族,他们在房内最显要部位绘制并加以保护的这幅地画,应当就是一件交感巫术的媒介,目的在于让画面的场景,感应现实生活中的狩猎结局。且不说它在美术史上的意义,仅就其对人类幼年期精神面貌的折射来说,也很值得我们深入思考、探索。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