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早期文化
关于新石器时代的分期,由于文化遗存分布辽阔,而各地区又存在发展不平衡现象,所以不可能有一个统一的时间标准,只能依据文化区系的发展概况,各自划出早、中、晚三期的大致时间范围。但每个时期的文化特征,各地区则应基本相同。一般来说,新石器时代早期的石器,仍以打制为主,磨制石器较少,只在局部磨光。已存在农作用具和谷物加工用具,如砍伐器、磨盘、磨棒等,但尚未发现翻土器和穿孔器。农业尚处在“刀耕火种”的原始阶段,家庭饲养动物种类较少,以牛、羊、猪等为主。陶器大都为夹砂陶,火候低,陶质粗疏。甘肃新石器时代早期文化,在距今10000年~7000年的范围内。属于新石器时代早期前一段的文化遗存,目前尚未发现;我们下文要介绍的两处文化遗存,属于新石器时代早期文化的后一段。
1.大地湾一期文化(距今7800年~7300年)
大地湾位处秦安县东北方约45公里处的五营乡邵店村和冯家湾村之间。遗址坐落在邵店村东南侧及冯家湾村西渭河二级支流清水河与阎家沟溪水交汇处的二阶、三阶台地,以及相连的山地缓坡上,海拔1458米~1673米,占地约110万平方米,三面环水,一面傍山,川原开阔。古植物孢粉分析结果显示,大地湾文化时期,甘肃东部地区植被以针叶和阔叶混合林为主,推测年平均气温为8℃~10℃,年降水量为500毫米~600毫米,属暖温带半湿润气候,活跃着许多喜暖动物,地表有比较肥沃的土壤,河谷地带林草茂密,水源充足,很宜于史前人类群落的生存发展。
考古调查也表明,甘肃东部许多河岸阶地及山麓缓坡上,分布着丰富的古文化遗存。1958年,甘肃省文物管理委员会在秦安县进行文物普查时,发现了大地湾遗址。1978年~1984年甘肃省文物工作队先后6次对遗址进行了发掘,揭露面积14050平方米。遗址内文化堆积层深厚,内涵丰富。共发现房址240座(断崖暴露及未发掘者,估计在千座以上),窖穴与灰坑450个,墓葬76座,窑址39座,灶台106座,防护性排水壕沟7条,出土各类遗物约8900件,收集兽骨标本约17000件。大地湾遗址共含五个文化层,最下层的一期文化遗存,碳—14测定绝对年代距今7800年~7300年,是目前所知甘青地区时间最早的新石器文化。
大地湾一期居民在河岸台地上筑建村落,其范围约6000平方米,发现残存的房址4座,17个灰坑与窖穴,15座墓葬,出土石器、陶器90余件。房址呈散点式分布,间距25米~35米,为圆形深半地穴式建筑,大小相近,有斜坡门道通向室内。屋壁有向室内倾斜的柱洞,据此可推知是圆锥形攒尖顶式茅草房。房址直径在2.5米~2.7米间,面积约6~7平方米。居住面为硬土面,不甚平整。房屋结构虽然简陋,未经精细加工装饰,但这却是迄今所知我国最早的房屋建筑。大地湾一期先民已告别了岩栖穴居的历史,已能用自己的双手创建比天然庇护点优越得多的起居之处了。
大地湾一期文化深地穴房屋(复原图)
房屋附近或周围一般都有窖穴,平面多呈圆形或椭圆形,用来储藏食品或杂物。如363号窖穴,呈圆桶形,直径为2米~2.2米,深1.3米,穴内存有较完整的或可复原的陶器24件。
石器以打制为主,略加磨砺,制作技术还较原始,形制很不规整。有亚腰形石铲、长方形石斧、弧刃或凹刃石刀、椭圆形磨盘、网坠等,也还有敲砸器、刮削器、磨石、石叶、石核等旧石器时代常见石器,未发现穿孔器。
骨器有锥、针、凿、镞、锯等,还有角锥和蚌镰。
陶质工具有纺轮、陶刀、陶锉和陶拍等。陶器类别不多,形制也较简单,常见器形有圜底钵、圈足碗、三足钵、筒形罐、筒腹三足罐、小口鼓腹壶、平底钵、小口鼓腹罐、侈口鼓腹瓮、长颈壶、侈口平底罐、小杯等,主要为夹细砂灰褐陶和夹细砂红褐陶,普遍使用石英、长石和云母等碎末为羼和料,陶胎分层,均为手制,使用工具简陋。一般采用内模敷泥法,即在模具外敷泥贴片成型,较小的器物则直接用手捏制。陶色很不纯正,在灰褐色和红褐色器表上,常杂有灰、黑、棕色的斑块。由于火候低,许多器物内壁呈黑色或灰黑色,陶胎多未烧透,中间有一层灰色或黑色的夹心。常见纹饰除绳纹外,还有附加堆纹、压印纹、刻画纹等。
已出现彩陶,器类与纹饰均较简朴,但数量已相当可观,约占陶器总量的1/3强。彩纹多绘于圜底钵、三足钵、圈足碗等常用器物刮磨光滑的口沿内外两侧,这反映了史前先民的审美需求,显示了彩陶艺术从最初的萌生就同现实生活密不可分。彩纹为一条暗红或紫红色的宽带,色调浓重,似一圈镶嵌在器口上的红箍,美观醒目。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在一些陶钵内壁发现有10多种彩绘符号,其中一部分与仰韶文化半坡类型陶器上的刻画符号十分类似。这一方面提示了大地湾一期与半坡类型的源流关系,更深层的意义还在于,那些符号很可能同汉字的起源有些瓜葛。大地湾一期彩陶拉开了我国彩陶艺术的序幕,成为该期文化内涵的标志性特征。
大地湾一期文化彩陶三足钵
大地湾一期文化被发现的重大历史意义之一,就是解决了我国彩陶的起源问题。最早研究中国彩陶的安特生,认为中国的彩陶是从近东地区传进来的,并由此引出“中国文化西来说”。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随着以丰富的彩陶为特征的仰韶文化遗存在黄河中游地区大量发现,许多中国学者提出了彩陶兴起于中原而向西传播至甘肃、青海的观点,这种认识曾长时期被学术界所接受。大地湾一期文化的揭示,使中国彩陶起源问题的研究彻底改观。“大地湾彩陶与世界上最早出现彩陶的两河流域及中亚地区在时间上几乎是同步的,争论多年的中国彩陶起源问题终于有了肯定的答案,所得证据有力地表明了中国彩陶起源于我国西北地区的渭河流域。”(2)
大地湾一期文化的许多物质遗存,显示其居民已在从事原始农业。石铲、石刀和蚌镰,是直接用于农业生产的;石磨盘和石磨棒,是用来进行谷物加工的;器形颇大的筒腹三足罐,有的高达54厘米,那应当是用来盛装粮食的。还有更直接的证据:在H398号窖穴的坑底,发现了一堆已炭化的植物种子,经鉴定为黍粒和油菜子。这是迄今所知我国时代最早的此类农作物的实物例证,为探索农业起源提供了重要线索。大地湾一期遗存中尚未发现翻土的农具,收割禾穗使用的镰类农具也不甚多,说明农业虽已在人们生活中占据了重要地位,但还处于比较粗放的阶段,与真正的锄耕农业还有一定距离。
和农业发展相适应,家畜饲养业也已初具规模。被饲养的动物有猪、狗、鸡、牛、羊等,以猪和牛最多,已奠定了后世甘肃东部地区家庭饲养业的基本格局。
纺轮是加工植物纤维使之成线的用具,它的出现表明大地湾一期居民已初步掌握了纺织技术。有了纺织物,必然用来制作衣服,说明先民已摆脱了靠兽皮御寒,赖植物叶、蔓蔽体的蒙昧处境,进入能够更好地保护身体、增强性神秘感的衣着时代了。(www.xing528.com)
大地湾一期居民,已经在某种宗教意识下处理死者,形成了一定的埋葬制度。他们在居地附近选择氏族公共墓地,墓葬均为长方形竖穴土坑墓,深度一般在0.2米至0.4米间,未发现木质葬具。单人葬,葬式多采用仰身直肢,流行双臂交叉于胸前的姿态,这是黄河中、上游新石器时代遗址中最常见的葬式。墓向东西向和南北向皆有,东西向墓葬以西首向为主。儿童多采用瓮棺葬,流行以大型陶器作葬具,以陶钵扣于器口作盖,并在钵底穿小孔,以供幼童的灵魂自由出入。这种葬习反映了当时人们已具有灵魂脱离肉体而存在的理念。在以后的仰韶文化中,这种葬习成为固有的传统。墓葬一般都有随葬品,数量多少不一,但罕有太大的悬殊。已存在用猪下颌骨随葬的现象,表明猪在饲养业中已具有重要地位。随葬品置于死者的胸前、腰腿一侧、两腿间或足下方。
遗址中发现有骨珠、陶环以及各种石饰和蚌饰,形制多样,有的被磨光穿孔,可系绳串联,作为胸饰、颈饰或腕饰。这都显示那时的人们已有审美意识,学会了制作好看的装饰品来打扮自己,已经存在美化人体形象的社会风气。联系陶器上出现的彩绘纹饰,可略窥大地湾一期居民所具有的艺术创造力。
大地湾一期文化遗存所反映的生产力水平还相对低下,不可能导致社会财富的大量剩余和积聚。从墓葬中随葬器物的情况看,也未见贫富差别的迹象。随葬品为死者随身使用的工具及简单的生活用品,这正是早期氏族社会的通常现象。人们共同生产,共同消费,只有工具为个人所掌握。只存在单人葬,未见多人合葬和二次葬,更没有男女合葬及父子合葬,表明母系家族体制尚未充分发展起来。当时的社会发展阶段,似尚处于母系氏族社会的早期。
同属大地湾一期文化遗存的,还有武山县西旱坪遗址和天水市西山坪遗址。西山坪遗址,位于天水市区以西约15公里处的太京乡甸子村葛家新庄庄北的平台上。所出石器几乎全由河川砾石打制而成,但骨器制作较为精细。陶器均为夹砂陶,分红褐色和灰褐色两个陶系,火候低,器色不纯,内壁多呈灰黑色。皆手制,胎壁较厚,除少量素陶外均饰交错绳纹,拍印整齐。一部分在圜底钵口沿处刮光一周,绘紫红彩宽带,并由外沿延及内沿。少数陶器器表有简单的刻画符号。器形主要有圜底钵、圈足碗、三足钵、平底筒形罐、三足罐、小口鼓腹罐等。其文化内涵的性质、特征,和大地湾一期文化完全相同。该遗址的上层为师赵村一期文化,下层为大地湾一期文化,这种极其明确的文化层叠压关系,明确了它们的早晚时序,加深了我们对大地湾文化的整体性认识,意义不容低估。
考古调查显示,在陇南西汉水流域和永宁河流域,均有大地湾文化遗存,某些地方如礼县永兴乡与西和县长道乡之间的河谷地带,以及永兴、赵坪、盐官附近的河岸台地,大地湾文化遗存还相当密集。只是由于未经正式发掘,目前还不能确定它们属于大地湾文化的哪个时段。
2.师赵村一期文化(距今7300年~6900年)
师赵村地属天水市秦城区太京乡,位于市区以西约7公里处。这一带河流纵横,川原开阔,土壤肥沃,又处于东亚系季风区内,气候温润,雨量充沛。1956年,甘肃省文物管理委员会在渭河上游作考古调查时发现,1981年~1989年,由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进行了发掘。遗址总面积约20万平方米,包括一期至七期的文化堆积层,以及齐家文化的地层叠压关系,为渭河上游及邻近地区史前考古文化年代与谱系研究提供了明确的标尺。遗址内发现不同时期的房址36座、窖穴50个、窑址6座、墓葬19座、石圆圈遗址1处,出土各类遗物1000余件。
在七期文化层中,最底层为师赵村一期文化层,出土陶、石、骨器30余件及大批陶器残片,并发现了窖穴。师赵村一期文化略晚于大地湾一期文化,碳—14测定绝对年代为距今7300年~6900年,属新石器时代早期文化遗存。由于天水西山坪遗址揭示了师赵村一期文化叠压在大地湾一期文化之上的事实,便明确了师赵村一期文化实为大地湾一期文化的直接发展。两处遗址出土器物的类型、形制和装饰风格,也都充分证明了这一点。师赵村一期文化的分布范围,也和大地湾一期文化一样,主要在渭河中、上游地区,在西汉水上游也有分布。
师赵村一期文化的石器较简陋,以打制为主,但已出现了穿孔器,有长方形或梯形斧、长方形刀、穿孔刀、舌形铲、条形凿、砍砸器、长条形或圆柱形磨棒、带柄杵、方形或长方形带凹槽的磨盘、弹丸、石叶等。器型比大地湾一期文化明显增多,磨制石器的比重也在上升,刀、斧、铲等工具大都为磨制。
骨器有镞、锥、铲、针及鹿角器等。
陶器有钵、碗、杯、盆、罐、瓮、鼎等。其中陶钵最多,最具代表性,分直口、敛口两类,皆弧壁圜底。碗分平底、圈足、假圈足三种。罐有深腹平底、筒腹三足、圆腹三足和鹅蛋形等形式,其中鹅蛋形三足罐最具特色。以夹细砂红褐陶和夹细砂灰褐陶为主要陶系,陶质松脆,火候较低,颜色不纯,器表常出现灰黑和棕色斑痕,存在夹黑胎现象。器物皆手制,采用模体泥片贴筑法,饰绳纹、划纹、锥刺纹和附加堆纹。绳纹作斜行或竖行排列,多饰于器物腹部;划纹多加在绳纹之上,作竖行排列,饰在盆、罐之类器的腹部。有时集绳纹、划纹、锥刺纹和附加堆纹于一器,这种复合式装饰法,使纹饰具有层次感,强化了视觉效果。
存在少量彩陶,和大地湾一期彩陶一样,最常见的是在刮光的器口沿内外侧饰宽带纹;区别在于,除了用紫红彩之外,多见黑彩。有的陶钵内壁用红彩绘“山”字形符号,值得注意。装饰品有骨管、牙饰、绿松石坠及各种穿孔的石饰。骨管成长条形,通体磨光。绿松石坠为扁平体,有圆形、椭圆形、长方形、梯形、算珠形多种形制,中间或一端穿孔,可贯系佩带。和大地湾一期的饰品相比,制作要精细一些。
师赵村一期文化目前尚未发现房屋遗址,但发现有窖穴和灰坑。窖穴平面呈圆形或椭圆形,少数为方形,有的口大底小如锅状,有的口小底大如袋状,有的口与底等大如桶状。部分窖穴底部有白色颗粒,可能是谷类腐朽后的残留物,推测是用来储藏粮食的。圈养的动物有猪、牛、羊,各遗址都有猪骨出土,且幼猪骸所占比例较大,可知猪已是当时的主要家畜。
墓葬皆为长方形竖穴土坑墓,墓向多朝西北,墓坑长度一般为2米左右,大者可达3米。除单人葬外,已存在多人合葬和二次葬,葬式以仰身直肢为主。随葬品有陶器等。
从遗址出土的生产工具、生活用具及动物骨骼等情况判断,师赵村一期居民已过着以农业为主体经济的定居生活。和大地湾一期相比,农业有了一定程度的进步,出现了翻土的农具,饲养业和狩猎活动仍是经济的重要补充。二次葬的出现,表明婚姻制度已在向氏族间群婚的阶段演进,“嫁”到他氏族的男子死后,要在适当的时候归葬于本氏族。但总的来说,师赵村一期文化仍处于母系氏族社会的发展期。
须强调说明的是,师赵村一期文化面貌不仅和大地湾一期非常接近,前者承袭后者的渊源关系十分明确,而且也显示出和仰韶文化半坡类型极其相似。师赵村一期文化遗存的分布点,都在半坡类型文化分布的范围之内,在已发掘的师赵村和西山坪遗址中,该期文化遗存之上都叠压着半坡类型的文化层。二者的碳—14测定年代,也正好是上下相接的。从器物类型、分布空间、地层关系、绝对年代等多方面分析,“可以看出师赵村一期文化与半坡类型的关系是密切的,并且可以认为它们之间存在着上下继承的关系。换句话说后者渊源于前者。从师赵村一期文化至仰韶文化半坡类型存在着清晰的发展轨迹”(3)。明确这一点,对于理解大地湾文化命名的意义,把握甘肃地区新石器文化演进的主流脉络,澄清大地湾文化与仰韶文化的关系,有着非常关键的作用。师赵村一期文化介于大地湾一期文化与半坡类型文化之间,在甘肃东部史前文化发展序列中,填补了十分重要的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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