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耳喀索斯已经十六岁了,眼看就要长成一个青年了。他风度翩翩,让很多青年和姑娘都爱慕他。然而,他非常傲慢执拗,任何青年或姑娘都不能打动他的心。
有一次,他正在野外狩猎,正在追鹿入网,有一个喜欢搭话的女仙,名叫厄科,看见了他。厄科的脾气是在别人说话的时候她也一定要说,别人不说,她又决不先开口。
厄科这时候还具备人形,不仅仅是一道声音。她虽然爱说话,但是她当时说话的方式和现在也没有什么不同,无非是听完别人的话之后,她来重复后面几个字而已。
这是赫拉干的事。因为赫拉常常猜忌丈夫,时常到山边去侦察丈夫是否和一些仙女在鬼混。有一天,宙斯和几个仙女到树林游玩,被赫拉看到了,立刻到树林里寻找。而这时候厄科就故意缠住她,和她说一大串的话,结果让仙女们一个个都逃跑了。赫拉看穿了厄科的诡计,便对厄科说:“你那条舌头把我骗得好苦,我一定不让它再没完没了地说话,但我会让你跟在别人后面,不断地重复别人说过的最后几个字。”结果,自此之后真的灵验了。她听了别人的话以后,只能重复最后几个字,把自己听到的话照样奉还。
当厄科看见在田野里徘徊的那耳喀索斯之后,心中不由得燃起爱情的火焰,于是她就偷偷地跟在他后面。她越是跟着他,离他越近,她心中的火焰烧得便越炽热,就像涂抹了易燃的硫黄的火把一样,一靠近火便燃着了。
她这时真想接近他,向他倾吐深情的甜言!但是她不会先开口,本性给了她一种限制。但是在天性所允许的范围之内,她是准备等待他先说话,然后再用自己的话回答的。
机会来了,凑巧这位青年和他的猎友走散了,因此他便喊道:“这有人吗?”厄科回答说:“有人!”他吃了一惊,向周围看看,又大声喊道:“来呀!”她也跟着喊道:“来呀!”他转身向后面看了看,看不到半个人影,便又喊道:“你为什么躲着我?”接着,他听到那边也用同样的话回答。他停止脚步,回答的声音使他迷惑,他又喊道:“到这儿来,我们见面吧。”听了这话,厄科高兴极了,她也喊道:“我们见见面吧。”
为了言行一致,她就从树林中走出来,想去拥抱眼前这个令她心醉的男人。然而他飞也似的逃跑了,边跑边说:“不要用手拥抱我!我就是死了,也不愿让你占有我。”她只回答了一句:“你占有我!”
遭到拒绝之后的厄科躲进了树林,把羞愧的脸藏在绿叶丛中,从此独自生活在山洞里。但是,尽管遭到拒绝,心中难过,可是她的情丝未断,情意倒反而比之前更加深厚。她每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以致面容消瘦,皮肉枯槁,皱纹累累,原本丰润的躯体渐渐消失,只剩下声音和骨骼,最后只剩下了声音,据说她的骨头化为了顽石。她藏身在林木之中,再也没有出现在山坡上。但是每个人都能闻其声,因为她只剩下了声音。
那耳喀索斯不仅以儿戏的态度拒绝了厄科,他还以同样的态度对待水上或山边的其他仙女,甚至对待男同伴也是如此。最后,有一个曾被他侮慢的青年,举手向天祷告说:“我愿他只爱自己,永远享受不到他所爱的东西!”复仇女神涅墨西斯听见了青年这合情合理的祷告。
附近有一片清澈的池塘,牧羊人或山边吃草的羊群牛群从来不到这里来。这里水平如镜,从来没有鸟兽落叶把它弄皱。受池水滋润的青草长满了池边。此外,池边还长了一片丛林,遮住烈日。那耳喀索斯每次在打猎疲倦了,或者天气太热了时,总喜欢到这里来休息。他爱这幽美的地方,爱这一池清水。
正当他由于口渴去俯首饮水的时候,心里又滋长出另一种欲望。他看到水里有一个美男子的形象,立刻对他有了爱慕之情。他爱上了这个无体的空形,把自己的影子当作了实体。他望着自己赞羡不已,于是就这样目不转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影子,就像用帕洛斯的大理石雕刻的人像一样。他伏在地上,注视着水中影子的眼睛,就像是照耀的双星;影子的头发可以和酒神、目神相媲美;影子的两颊是那样光泽,颈项仿佛是象牙制成的,光彩夺目的脸面,雪白之中透出红晕。(www.xing528.com)
总之,他赞赏自己的一切值得赞赏的特点。不知不觉之中,他对自己有了向往;他对幻象中的自己赞不绝口;他一面追求,同时又被追求,他燃起爱情,又被爱情焚烧。不知多少次他想去吻池中自己的影子。多少次他伸手到水里想去拥抱自己喜欢的人儿,但是他想要拥抱自己的愿望并没有实现。
他不知道所看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但却如饥如渴地去追求。他被水中的幻象所愚弄和迷惑。愚蠢的青年,一个瞬息即逝的幻象,你也想去捕获吗?你追求的东西是不存在的;你只要离开这里,你热爱的对象就会消失。你所见到的只是形体的映影,并不是什么实体东西。它随你而来,随你而止,随你而去——只要你肯去。
他不吃饭也不睡觉,就这样一直待在池边,伏在绿茵草地上,一双眼睛死盯住池中的幻象,怎么也看不够。而即将面临的丧生之祸都是这双眼睛惹出来的。他稍微坐起,两手伸向周围的树木喊道:“树林啊,你见过许多情侣到你的林中来过,可是有谁曾像我这样苦恋过呢?你活了几百岁,在已经逝去的漫长岁月里,你可记得有人像我这样痛苦吗?我爱一个人,我也看得见他,但是我却得不到。爱真是令人迷惘。可是最令我难受的是我们之间既非远隔千里,又非道途修阻,既无山岭又无紧闭的城关。只是那薄薄的一层池水让我们分隔。他也想我去拥抱他,因为每当我把嘴伸向澄澈的池水,他同样抬起头想向我伸口。我以为必然会接触到他,因为我们真是心心相印,当中几乎没有隔阂。独一无二的青年,不管你是谁,请出来吧!你为什么要躲避我?当我将要摸着你的时候,你逃到哪里去了呢?我想我的相貌和年龄不致使你退避吧!很多仙子还爱过我呢。
你对我的友好态度使我心存希望,因为只要我一向你伸手,你也向我伸手;我笑,你也笑;我哭,你眼中同样流泪;我向你点头,你也点头回答;我看见你那美好的嘴唇时启时闭,我猜想你是在和我答话,虽然我听不见你说什么。
啊,原来他就是我呀!我明白了,原来我爱的是我自己的影子,我自己引起爱情来折磨自己。我该怎么办呢?我是站在主动方面还是被动方面呢?但是我又何必主动求爱?我追求的东西,我已有了,但是越有就越感觉缺乏。我如果能和自己的躯体分开该有多好啊!这话说起来很不像情人应该说的话,但是我真愿我所爱的不在眼前。痛苦折磨得我都没有力气了。我活不长久了,正是青春年少的我眼看就要命绝于此。死也没有什么好恐惧的,死后就没有烦恼了。我愿我爱的人能够多活些日子,但是我们两人原是同心同意,必然会同死的。”
他说完这番话之后,伤心欲绝,又回首望着影子。眼泪击破了池水的平静,在波纹中影子开始变得模糊了。他看见影子消逝,着急地喊道:“你跑到什么地方去呢?你这狠心的人,求求你不要离开爱你的人。我尽管摸不到你,可是至少让我能看得见你,使我这份不幸的爱情有所寄托。”
他一面悲伤,一面扯开长袍的上端,用手捶着自己的胸膛,胸膛上微微泛出红色,就像半白半红的苹果那样,又像没有成熟的葡萄透出的浅紫颜色。一会儿池水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他看见了泛红的胸膛,再也忍受不了了。就像黄蜡在温火前溶化那样,又像银霜在暖日下消逝那样,爱情火焰将他折磨得不能忍受,慢慢地要耗尽了。白中透红的颜色渐渐褪去,精力消损了,怡人心目的丰采也消失殆尽,甚至连厄科所热恋的躯体也都所剩无几了。
厄科看见他这般模样,虽然之前的恨还在心头,但是此刻她很同情他。每当这可怜的青年叹息说:“哎!”她也回答说:“哎!”每当他捶打胸膛的时候,她也发出同样痛苦的声音。
他望着熟识的池水,说出最后一句话:“哎,青年,我的爱情落空了!”他的话又同样引起了回声。他说声“再见”,厄科也说“再见”。
他把疲倦的头沉在青草地上,死亡把欣赏过自己主人丰姿的眼睛合上了。到了地府以后,他还是不住地在斯堤克斯河水中照看自己的影子。他的姐妹们奈阿斯为兄弟的死去感到十分悲痛,她们剃掉头发,为自己的兄弟悲哀。德律阿德斯也悲痛不已,厄科重复着她们的哭声。当她们准备好火葬的柴堆、劈好的火把和灵床的时候,却到处找不到他的尸体,只找到了一朵花,花心是黄色的,周围有白色的花瓣,这就是水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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