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运：礼的形成依据及对社会治理的意义

【题解】

《礼运》在今本《礼记》第九篇，叙述了“礼”的形成依据及对社会治理的意义。本文所选部分介绍了“大同”和“小康”两种社会形态。“大同”社会以“天下为公”，因为没有私心，所以人尽其才，生活安康。“小康”社会以“天下为家”，虽人各为己，因有礼仪制度的建立，社会秩序也能井井有条。文中表达了孔子对“大道之行”时代的缅怀和对“三代之英”时代的赞美，带有较强的理想色彩。同时也说明对公平有序社会的追求在历史上是由来已久的。

【原文】

昔者仲尼与于蜡宾①，事毕，出游于观之上②，喟然而叹③。仲尼之叹，盖叹鲁也。言偃在侧④，曰：“君子何叹⑤？”孔子曰：“大道之行也⑥，与三代之英⑦，丘未之逮也，而有志焉⑧。”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⑨，男有分⑩，女有归⑪。货恶其弃于地也⑫，不必藏于已；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已。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⑬，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今大道既隐，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货力为已，大人世及以为礼⑭，城郭沟池以为固⑮，礼义以为纪；以正君臣，以笃父子⑯，以睦兄弟，以和夫妇，以设制度，以立田里⑰，以贤勇知，以功为已。故谋用是作，而兵由此起。禹、汤、文、武、成王、周公，由此其选也。此六君子者，未有不谨于礼者也⑱。以著其义，以考其信，著有过，刑仁讲让⑲，示民有常。如有不由此者，在执者去⑳，众以为殃。是谓小康。”

【注释】

①蜡：音zhà，古代年终举行的一种合祭鬼神的祭祀，在宗庙中举行。宾：被邀请参与祭祀的人。此句合下句亦可有另外一种断法：“昔者仲尼与于蜡，宾事毕”，意亦通。②观：音guàn，古代宫廷或宗庙大门外高台上的建筑物，用以眺望，又叫阙。③喟然：叹息声。喟，音kuì。④言偃：孔子弟子，字子游。⑤君子：这里指孔子。⑥大道：儒家的理想社会政治，这里指五帝之时。⑦三代：夏、商、周三代。英：才德秀出者。三代之英，即下文的禹、汤、文、武、成王、周公。⑧志：志愿、志向。⑨矜：音guān，通“鳏”，鳏夫。寡：寡妇。孤：孤儿。独：无子老人。废：身体有残缺者。疾：遭受病痛者。此六类人为社会弱势群体，皆应受到国家的赡养扶助。⑩分（fèn）：职业。⑪归：古代女子出嫁曰归。⑫恶：音wù，痛恨，厌恶。⑬贼：残害，伤害，败坏。⑭大人：这里指天子及诸侯。世：父子相承为世。及：兄弟相承为及。世及制也就是父兄继承制。⑮城：城墙。郭：外城，在城的外围加筑的一道城墙。沟：城堑。池：护城河。⑯笃：纯厚。⑰田：耕地。里：宅院，宅地。古制，一夫，授田百亩，宅五亩。⑱谨：谨慎，慎重。⑲刑：示范，表率。此义后亦可作“型”。⑳执：通“势”，权力，权势。

【品读】

在古代中国和希腊，差不多在相同的时间里，各自出现了一位影响后世的伟大学者，中国的是孔子，希腊的是柏拉图。柏拉图曾写过一部名著，叫《理想国》。在书中，他通过其老师苏格拉底与他人的对话，展示了一个完美优越的城邦，进而建立起了一个系统的理想国家方案。柏拉图认为，国家就是放大了的人，人有三种品德：智慧、勇敢和节制。国家也应有三等人：一是有智慧之德的统治者；二是有勇敢之德的卫国者；三是有节制之德的供养者。前两个等级拥有权力但不可拥有私产，第三等级有私产但不可有权力。这三个等级就如同人体中的上中下三个部分，协调一致而无矛盾，只要各就其位，各谋其事，在上者治国有方，在下者不犯上作乱，就达到了正义，就犹如在一首完美的乐曲中达到了高度和谐。比柏拉图时间稍早的孔子，同样也提出了他心目中的理想社会。孔子的理想社会是什么呢？就是本文所讲的“大同”和“小康”。

从前，孔子被邀请参加鲁国的蜡祭。祭祀结束后，他出来在鲁宗庙门外的楼台上游览，不禁感慨长叹。孔子的感叹，大概是感叹鲁国的现状吧。他的学生言偃正在旁边，问道“老师叹息什么？”孔子回答说：“大道通行的时代与夏、商、周三代英主当政的时期，我孔丘都没有赶上，但我对它们心向往之。”

大道通行的时代，天下为人们所共有。选举德才兼备的人来管事，讲究诚信，崇尚和睦。因此人们不只赡养自己的父母，也不只抚育自己的子女，而是博爱众人。会使老年人都能安享天年，壮年们都能各尽其才，少年儿童都能茁壮成长，使鳏、寡、孤、独、废、疾者都能得到供养。男子有自己的事业，女子有自己的家庭。人们憎恶把财货扔在地上的行为，把它收藏起来，却不是为了自己独自享用。憎恶在劳动中不能用尽自己的力气，但用尽力气并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利。因此，就不会有人搞阴谋，就不会有人盗窃和兴兵作乱。所以家家户户关了门也都不用上锁，这就叫作“大同”社会。如今大道已经消失了，天下成了一家一姓的天下。人们各自亲养自己的亲人，各自疼爱自己的子女。财物和劳力，都为私人拥有。天子诸侯们的权力父兄世袭，并成为名正言顺的礼制；修建城郭沟池作为坚固的防守；制定礼仪作为纲纪，用来规定君臣关系，淳厚父子关系，和睦兄弟关系，和谐夫妻关系，设立各种典章制度，划分田地和住宅的大小，以勇士和智者为贤士，所有的事功都是为了自己。所以阴谋诡计因此兴起，战争也由此产生。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周成王和周公旦，由此成为三代中的杰出人物。这六位君子，没有一个不谨慎奉守礼制的。他们执政时，用礼来表明道义，考察诚信，辨明过错，效法仁爱，讲求谦让，向百姓显示做人行事的常规。如果有违背礼法常规的行为，即使是有权势者也要斥退，百姓也会把他看成祸害。这就叫作“小康”社会。(www.xing528.com)

大同与小康，可以说是儒家学派的最高纲领和最低纲领。大同是一个以公有制为基础，人人安居乐业，各显其能，各尽其用，弱势群体能得到社会关照爱护，人际关系融洽和谐，没有世袭贵族特权，没有剥削和压迫，没有战争和犯罪的理想社会。儒家的终极理想就是要创造一个大同式的完美社会，但大同社会短期是很难实现的，退而求其次就是小康社会。小康是一个以私有制为基础，存在等级差异，存在社会分工，存在战争，需要靠礼义法纪等道德规范和国家强权来维持秩序的社会。由此，可以看出，大同小康是一种兼具理想与现实的主张，大同是理想，美好，幸福，充满温情，令人憧憬却很难实现。小康是现实，严酷，冰冷，缺少温情却切实可行。儒家的理想是首先实现小康社会，确立人们立身行事的规范，然后在此基础上，发扬儒家所提倡的仁义礼智，弘扬每个人内心美好善良的德性，进而实现理想中的大同社会。

【扩展阅读】

导言：对于理想社会的追求始终是人类共同的奋斗目标之一。怎样才能建立起一个理想的社会？柏拉图《理想国》中的某些论断，对现在的我们仍然具有深刻的指导意义。

柏拉图论政治

柏拉图

在任何政府里，一个统治者，当他是统治者的时候，他不能只顾自己的利益而不顾属下老百姓的利益，他的一言一行都为了老百姓的利益。（25页）

“除了哲学家成为我们这些国家的国王，或者我们目前称之为国王和统治者的那些人物，能严肃认真地追求智慧，使政治权力与聪明才智合而为一；那些得此失彼，不能兼有的庸庸碌碌之徒，必须排除出去。否则的话，对国家甚至我想对全人类都将祸害无穷，永无宁日。”（215页）

“我们的立法不是为城邦任何一个阶级的特殊幸福，而是为了造成全国作为一个整体的幸福。它运用说服和强制，使全体公民彼此和谐，使他们把各自能向集体提供的利益让大家分享。而它在城邦里造就这样的人，其目的就在于让他们不致各行其是，把他们团结成为一个不可分的城邦公民集体。”（279页）

“只有当你能为你们未来的统治者找到一种比统治国家更善的生活时，你才可能有一个管理得好的国家。因为，只有在这种国家里才能有真正富有的人来统治。当然，他们不是富有黄金，而是富有幸福所必需的那种善的和智慧的生活。如果未来的统治者是一些个人福利匮乏的穷人，那么，当他们投身公务时，他们想到的就是要从中攫取自己的好处，如果国家由这种人统治，就不会有好的管理。因为，当统治权成了争夺对象时，这种自相残杀的争夺往往同时既毁了国家也毁了统治者自身。”（281页）（选自柏拉图《理想国》，郭斌和张竹明译，商务印书馆，1986年）

理想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