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孔子过泰山侧,有妇人哭于墓者而哀。夫子式而听之①,使子路问之曰:“子之哭也,壹似重有忧者②。”而曰:“然。昔者吾舅死于虎③,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夫子曰:“何为不去也?”曰:“无苛政④。”夫子曰:“小子识之⑤,苛政猛于虎也。”
【注释】
①式:通“轼”,车前用于扶手的横木。此指用手扶轼,身体前倾的样子。②壹:副词,表示肯定,有“实在”“确实”等意思。重:音chóng,一再。③昔者:以前,从前。舅:丈夫的父亲,即公公。④苛政:暴政。苛,严酷,苛刻。⑤识:音zhì,记住。
【品读】
孔子从泰山旁边经过,看见一个妇人在坟墓前哭得十分忧伤。孔子立起身来靠在车前横木上倾听,并派子路去问候那个妇人。子路说:“你哭得那么伤心,好像确实有很伤心的事。”那个妇人说:“是的。以前我的公公被老虎吃了,后来我的丈夫也被老虎吃了,现在我的儿子又被老虎吃了。”孔子问:“那你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呢?”妇人回答说:“这里没有残暴的政治。”孔子说:“学生们记住啊,残暴的政治比老虎还要凶猛可怕。”
宁与老虎为伴,死于虎口,也不愿去接受暴虐者的统治,用反衬的方法烘托出社会政治的残暴专横,不堪忍受。这种强烈的对比说明了一种现实:人类社会有时比兽类社会还要凶暴和无情,人有时比食人野兽还要残忍。与孔子的感叹相呼应,唐代诗人柳宗元也有这样的叹息,在《捕蛇者说》中就讲了类似的一件事情:
柳宗元
作者被贬居的永州野外,生长着一种奇特的蛇,黑色的身子,白色的花纹;它碰到草木,草木全都枯死;如果咬了人,就没有办法治愈。然而捉住它,把它晾干,制成药饵,疗效奇特,可以用来治好麻风病,手脚弯曲不能伸展之病,肿脖子和恶疮,除去坏死的肌肉,杀死各种寄生虫。起初,太医用皇帝的命令征集这种蛇,每年征收两次,招募能够捕蛇的人,用蛇来抵充他的赋税。因此,永州的老百姓都争着去干这个差事了。有个姓蒋的人,占有这种益处已经三代了。作者问他,他却说:“我的祖父死在捕蛇上,我的父亲也死在捕蛇上,现在我继承祖业干这件事已有十二年,险些送命的情况也有好几次了。”说这些话时,捕蛇人脸上显出很忧伤的样子。
作者同情他,对他说:“你怨恨这件差事吗?我打算告诉管政事的地方官,更换你的差事,恢复你的赋税,那怎么样呢?”
姓蒋的人听了更加悲伤,眼泪汪汪,夺眶而出,说道:“你要哀怜我,使我活下去吗?我这个差事的不幸,还没有恢复我的赋税的不幸厉害。假使我不干这个差事,就早已困苦不堪了。自从我家三代住在这个乡里,累计到现在已经六十年了,可是乡邻们的生活一天天窘迫,把他们土地上生产出来的都拿出去了,把他们家里的收入也都拿出去了,被苛捐所迫,大家哭着喊着辗转迁移,又饥又渴,劳累得跌倒在地,顶着狂风暴雨,冒着严寒酷暑,呼吸着时疫的毒气,处处是死人成堆。从前和我祖父住在一起的那些人家现在十家剩不到一家了;和我父亲住在一起的,现在十家剩不到二三家;同我一起住了十二年的,现在十家剩不到四五家了。那些人家不是人死光,就是逃荒去了。可是我靠着捕蛇单独活了下来。凶暴的官吏来到我们乡里,就到处吵嚷叫喊,到处骚扰。那种喧闹叫嚷着惊扰乡民的气势,即使是鸡狗也不得安宁啊。这时我小心翼翼地起来看看自己的瓦罐,见我的蛇还在,才放心地睡。我小心地喂养它,到规定的时间把它献上去,回家来就能有滋有味地吃着那土地上生产的东西,来过完我的岁月。我一年中冒死亡威胁只有两次,其余时间,就快快活活地过安乐日子。哪里像我的乡邻们那样天天都有死亡的威胁呢!现在我即使死在捕蛇这个差事上,比起我的乡邻来说,就已经死在后面了,我又怎么敢怨恨这差事呢?”(www.xing528.com)
作者听了更加同情他。叹息道:“孔子说苛酷的统治比老虎还凶啊。我曾经怀疑过这句话,如今从蒋家的遭遇来看,还真是真实可信的。唉!谁知道搜刮老百姓的毒害比这毒蛇更厉害呢!”
由上可知,在政治混乱的时代,个人是无力反抗比野兽还要凶残的暴政的,即使像孔夫子那样的圣人,也只有哀叹的份儿。平民百姓唯一的出路便是逃跑,而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谁又能跑掉呢?迫不得已,只能与野兽为伍,宁为野兽口腹所食,也不愿忍受世俗的压榨,不正体现了屈原那种“宁赴江流,葬身于江鱼之腹中”而不愿以“皓皓之白而受世俗之尘埃”的抗争精神吗?
【扩展阅读】
导言:秦始皇虽然通过严酷的法政统一了天下,但秦国的暴政又很快导致了自身的覆亡。汉立之初,为了以史为鉴,有识之士积极总结秦亡的经验教训,贾谊《过秦论》就是其中之一。
过秦论(中篇)
贾谊
今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领而观其政。夫寒者利裋褐,而饥者甘糟糠。天下嚣嚣,新主之资也。此言劳民之易为仁也。向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贤,臣主一心而忧海内之患,缟素而正先帝之过;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后,建国立君以礼天下;虚囹圄而免刑戮,去收孥污秽之罪,使各反其乡里;发仓廪,散财币,以振孤独穷困之士;轻赋少事,以佐百姓之急;约法省刑,以持其后,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节修行,各慎其身;塞万民之望,而以盛德与天下,天下息矣。即四海之内皆欢然各自安乐其处,惟恐有变。虽有狡害之民,无离上之心,则不轨之臣无以饰其智,而暴乱之奸弭矣。
二世不行此术,而重以无道:坏宗庙与民,更始作阿房之宫;繁刑严诛,吏治刻深;赏罚不当,赋敛无度。天下多事,吏不能纪;百姓困穷,而主不收恤。然后奸伪并起,而上下相遁;蒙罪者众,刑戮相望于道,而天下苦之。自群卿以下至于众庶,人怀自危之心,亲处穷苦之实,咸不安其位,故易动也。是以陈涉不用汤、武之贤,不借公侯之尊,奋臂于大泽,而天下响应者,其民危也。
故先王者,见终始之变,知存亡之由。是以牧民之道,务在安之而已矣。下虽有逆行之臣,必无响应之助。故曰:“安民可与为义,而危民易与为非”,此之谓也。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身在于戮者,正之非也。是二世之过也。(选自阎振益《新书校注·过秦下》,中华书局,20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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