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光，字元敬，号南塘，世登州卫指挥佥事。嘉靖中嗣职，用荐擢署都指挥佥事，备倭山东。改佥浙江都司，充参将，分部宁、绍、台三郡。[190]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因为围攻岑港的王直余党，“久不克，坐免官，戴罪办贼”。[191]这次教训让戚继光深刻认识到，依靠旧式卫所士兵，要想在陆上战胜强悍的倭寇是不可能的，这也让他萌发了训练一支新式私人军队的想法。
嘉靖三十九年三月（1560年3月），戚继光调任台、金、严地区参将。他见卫所士兵不习战阵，而金华、义乌的矿工却经常聚众斗殴，异常剽悍，当地知县正苦于没有解决的良策，于是他和知县商量，将这些矿工招募进军队，既解决了新军兵源问题，又可以消弭聚众斗殴的根源。这个建议得到了知县的大力支持，于是戚继光招募了3000名义乌矿工，“教以击刺法，长短兵迭用，由是继光一军特精。又以南方多薮泽，不利驰逐，乃因地形制阵法（即鸳鸯阵），番步伐便利，一切战舰、火器、兵械精求而更置之，‘戚家军’名闻天下”。[192]
嘉靖四十年（1561年）春，戚继光亲自督造的44只战船竣工下水开始服役。他留4只为中军，其余松门、海门各20只，各以指挥一员统领（也称部）。松门、海门又各分2营（司），松门为右、后2营，海门为前、左2营。营分2哨，每哨船5只，其中福船2只，海沧1只，艟
2只。这样一支海军舰队就是由部、司、哨、船编成的。哨是最小的舰队，由3种型号船只组成，大小不等，其编制人员、武器配备也不同，以便相互取长补短，发挥海战优势。[193]
戚继光还赋予海军舰队以陆战的任务，即当舰船追击的敌人登岸之后，海军官兵随即舍舟登陆，与之展开陆战。以此，海军的训练包括水战和陆战两个部分，只不过以水战为主，陆战则以鸳鸯阵对敌。
海军的操练按单兵、单船和舰队循序进行，考核多以打靶为主。操练前先立好靶子，然后船按战斗队形摆开，依次接近靶子。接近靶子的船首先施放佛郎机、鸟铳等火器，随着战船的前进，各种武器陆续施放，最后从靶子旁抄回。各船练后，再全舰队合练，采取四面包围的战术，向靶子攻击。戚继光练兵的最大特点就是从实战出发演练，不搞花架子，[194]这在当时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嘉靖四十年（1561年），戚继光因荡平浙东倭寇，进秩三等。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倭寇大举侵犯福建，结寨于横屿，官军不敢击。[195]于是，胡宗宪命战斗力最强的戚继光部前去剿灭该处倭寇。
进攻横屿前，戚继光向当地百姓了解到，八月份当地潮位低，横屿周围水很浅，不利海船登岸，但清晨海水退潮时后，会在大陆和横屿之间露出大片滩涂，可以用来登陆。于是将登陆日期定在八月初八（1562年9月6日），此时正值“至处见海滩”的小潮。凌晨，戚军兵分两路向横屿进发：戴冲霄部以李十板为向导由东山铺向横屿开进；戚继光督王如龙、吴惟忠等部以张十一为向导由兰田渡向横屿进发。戚继光过兰田渡后，又命王如龙等兵二支占据港尾，防敌逃窜。上午8时左右海水退潮，戚军到达漳湾，按照既定计划开始登陆作战。戚军列队鸳鸯阵，每人负草一捆，随进随以草填泥。戚继光亲自击鼓，每进百步，止鼓休息，复鼓复进，经数息，部队就到达了横屿岛。戚家军接近横屿岛时，倭寇以主力在山上防守木城，一部在山脚摆成阵势，企图乘戚家军立足未稳，将其赶入海中。戚继光以陈子銮、童子明部冲其阵，吴惟忠部攻其巢，陈大成部绕敌侧后进攻。鏖战中，戚继光允许请战的王如龙部涉过泥滩，投入战斗，夹击敌人。倭寇阵势大乱，渐趋不支，有的被杀，有的投海；投海的不是溺死，就是被水军捞斩。3个小时后战斗结束。上午11时，戚家军从滩涂撤回大陆，此时海水涨潮，重新淹没滩涂。[196]此战“戚家军”不算舟师捞斩的，生擒倭寇29人，斩首348级，焚溺死倭寇600多人，解救被掳男妇800余人，[197]恢复了宁德地方的安宁。
嘉靖四十二年四月（1563年4月），戚继光消灭平海倭寇2200多名，巡抚谭纶特向皇帝奏报其功，遂“进都督同知，世萌千户”，并取代俞大猷成为总兵官。[198]同时，谭纶也升任兵部尚书。由此，戚继光结好谭纶。为报答谭纶的恩情，戚继光时不时给他送些厚礼，以加深两人的友谊。
谭纶担任兵部尚书使得戚继光在中央有了一个坚强的支持者，这为他推行军队改革和军事装备现代化减少了许多阻碍。戚继光决定利用这一有利条件，将自己的亲信推荐到重要的军事岗位上去。嘉靖四十二年十月（1563年10月），戚继光向谭纶上《水陆备御机宜》一折，建议福建水营五寨，“当以烽火、南日、浯屿三
为正兵，铜山、小埕二
为游兵，分信地，明斥堠，严会哨。贼寡则令各自为战，贼众则合力并攻，以扼之于外洋”。[199]“五寨中，惟小埕为省会之门户，非应嘉（傅应嘉）不克肩；次则烽门，魏宗瀚可用也；又次铜山，则邓铨宜之；又次浯屿，则秦经国宜之；又次南日，则罗继祖宜之。若陆路三路……惟王如龙才堪北路，胡守仁才堪中路，耿宗元才宜南路。”[200]谭纶对戚继光的建议很赞同，于是将这个奏折呈送给皇帝，并极力说服皇帝批准了该建议。
在总兵官的位置上度过了一年平静时光后，戚继光终于迎来了他人生中最大的一场战斗，同时也是他告别战争舞台的最后一场战斗。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剿灭吴平海盗集团的战斗爆发了。
剧贼吴平，（福建诏安县）四都人。为人短小精悍，有智略。为儿与群儿牧，即部属诸将皆如法，群儿已号畏服之，往往多奇异。已为人家奴，厌之，去为盗。盗掠其主人，德主人翁善遇之；其主母尝苦平，平令贼以水壶水系其两乳，令裸身磨米，身动则水壶水摇，以为乐。
平既为盗，不肯居人下，先后巨贼如许朝光、林道乾、曾一本皆骁勇，胆力过人，然必推平，平亦偃然居群贼上。[201]
吴平初出海时人不过数十，“先从倭流劫广、潮，后自立党羽，挟倭剽掠”。嘉靖四十三年十一月（1564年12月），广东总兵俞大猷在潮州招抚吴平，要他“剿倭赎罪”。吴平借招抚之机，占据福建诏安县梅岭堡。“于堡创武场，日习兵事，造战舰百余艘，泊港中。名为归顺，而招纳亡命”，[202]聚众万余，将梅岭建成为海上活动基地。当时，漳、潮的“乱民”、“土贼”纷纷到梅岭聚集屯居。明朝廷见吴平在闽海势力日盛，急令江、广、闽三镇扶偕俞大猷会师合剿。[203]
福建巡抚汪道昆檄总兵戚继光统领官兵攻剿吴平。戚继光进驻漳平，派人到梅岭传话，要吴平追捕逃入诏安深山的残倭和缚送土贼林田。吴平按其要求，绑缚林田解送，并派部众入山诱捕残倭，解送倭寇20人赴俞大猷军营，79人解交戚继光。戚继光见吴平虽协助追捕残倭，但“不肯束身投诚”，便约俞大猷出兵，联合进攻梅岭。吴平侦知消息，即率领船队转移至南澳岛。此时吴平共有舰船400艘，部众万余，“结巢于海岛深澳，半在寨，半在船”。[204](www.xing528.com)
嘉靖四十四年二月十九日（1565年3月20日），戚继光开始进剿。吴平事先得到消息，将家属财宝尽运舟中，逃往广东。途中被傅应嘉指挥的戚军舰队拦截，犁沉贼船105艘，消灭贼徒3000余人。当时春汛已到，倭寇再次入侵，戚继光督兵剿倭，只派傅应嘉的海军舰队继续追剿吴平。傅应嘉随后又取得一些小胜，于四月回师。[205]六月（1565年6月底），吴平出动舰船百余艘和万余部众攻诏安县。戚继光命都司傅应嘉、把总朱机、协总王豪统领戚军舰队分泊悬钟澳等处。正当官兵要出动之时，“海中贼奄至，围官军数重，机、豪俱陷没”。傅应嘉退回铜山。吴平指挥部众突入悬钟澳，掳获官军兵船13艘。[206]而此时，戚继光正忙于消灭春汛倭寇，无暇顾及此次海军舰队的失利。到九月份（1565年9月），倭寇基本肃清，戚继光和俞大猷奉命全力歼灭勾结倭寇和死不悔改的吴平。
南澳在广东饶平南大海中，东西长20余公里，南北最长处10公里，岛上土地肥沃，森林茂密。岛四周有深澳、隆澳、云澳等重要港湾，可以泊船。其中深澳形势尤为险要，入港处水道狭窄，小舟只能鱼贯而入，是一个易守难攻的港口，吴平大本营就设在这里。同时，向云盖寺、龙眼沙派出警戒。
俞大猷和戚继光积极进行战备。俞大猷在海门（在今广东潮阳东南）集结战船，而戚继光则集结了1万陆军和300艘战船。八月初一（1565年8月26日）戚继光在月港（今福建龙海）誓师；派都司傅应嘉率水师侦察敌情，压迫在海上的贼船于深澳港内，沉船堵塞深澳港，兵船环列于深澳外的烈屿（猎屿）、宰猪、大沙等澳，进行封锁；征集渔船500艘，储备3000余石粮食；将近海船只全部收入官府，断绝吴平接济。九月十六日（1565年10月9日），戚家军从玄钟所（在今福建诏安东南）登船，乘夜到达南澳战役发起点——柘林港。戚继光亲自察看南澳地形，决定以地形平坦的龙眼沙作为登陆点，水陆夹攻，歼灭吴平。[207]
龙眼沙位南澳西北，距敌巢深澳30里。虽说在此登陆比较容易，但是龙眼沙地形狭窄，登陆部队极易遭敌阻击而无法向纵深发展。戚继光选择在龙眼沙登陆的真正意图是将深澳据险而守的敌人调到龙眼沙，然后再利用海军舰队的机动力搭载陆兵直扑深澳的门户——宰猪澳，这样远在30里外的敌人来不及回防，便于登陆部队迅速攻克敌人的老巢——深澳。事实上，战斗的进程也正如此。
九月二十二日（1565年10月15日），明军顺利渡海登上了龙眼沙，建立营寨，击败吴平的2000守军。二十五日（1565年10月18日），吴平亲率3000人反扑，戚家军奋勇反击，斩敌500余级，巩固了登陆点。同日，俞大猷率广兵战船300余艘抵达南澳。[208]经过商议，决定俞大猷统闽、广水兵守各澳口，防敌逃窜；戚继光统陆兵从海上迂回到敌人侧后，攻取敌营。
舰队分三处封锁敌人：中门及云盖寺方向，由闽都司傅应嘉所部把守，广东参将王诏协助；上门由闽游击魏宗瀚把守，广东把总陈其可、守备姚允恭、镇抚许朝光协助；下门由广参将汤克宽、都司白瀚纪把守，闽把总罗继祖协助。如敌以大舟冲突，则合力同追，如敌以小艇夜逃，由各防区负责。同时令福建诏安和广东饶平调集乡兵，严守沿海，防贼登陆。
陆军分为两部：一部戚继光亲督李超所率三军，趋宰猪澳直捣贼巢；另一部以指挥吴京统石成绍、毛介、陈禄部趋大沙澳，阻截原屯龙眼沙、云盖寺之敌。
十月初四夜（1565年10月27日），持续多日的大风终于停息，戚继光下达进军命令。初五（1565年10月28日）凌晨，戚家军登船，天亮到达宰猪、大沙两澳实施登陆。在宰猪澳，中军直冲吴平本寨，左军攻取后巢，右军攻取土围。吴平见官军进攻异常凶猛，遂放弃大沙、宰猪二澳，据险固守深澳木城，俞大猷水兵遂攻占各澳口。戚继光领军从宰猪澳趋云澳，全力攻破吴平的木城，将贼舟、贼巢焚毁，吴平只率800余人乘40只叭喇唬小船冲出重围逃跑。俞大猷立即命令汤克宽、罗继祖率舰船追击，戚继光也命傅应嘉部协助，共犁沉敌船18艘，剩下的700余人向潮州方向逃去。（见图4-6）此战共擒斩敌1500余人，烧死淹死者5000人，解救被掳民众1800余人。[209]漳州人为之语曰：“俞龙戚虎，杀贼如土。”[210]
图4-6 南澳之战
说明：底版地图源自范中义等：《明代军事史》（下），《中国军事通史》第15卷，军事科学出版社1998年版。
南澳之战后，吴平逃到饶平的凤凰山（今广东饶平西北），俞大猷的部将汤克宽和戚继光的部将李超、傅应嘉等几次攻打凤凰山，但“连战不利”。吴平乘机夺取民船逃入海中，复趋潮州。戚继光闻讯亲率大军进驻潮州，追击吴平。吴平大败，逃往雷州、廉州。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吴平战船30艘逃入安南境内，都御史吴桂芳闻报，檄安南万宁宣抚司出兵攻击；又遣汤克宽统领海军舰队前往会剿。吴平在万安桥遭官兵夹击，时值天色将黑，海上突然刮起大风，吴平乘风逃走，不知所终。[211]
隆庆初年（1567年），“给事中吴时来以蓟门多警，请召大猷、继光专训边卒。部议独用继光，乃召为神机营福将”[212]。万历初年，戚继光镇守蓟北重镇，在军中大力推广各种新式火器，演练新式战法，将明朝军队的现代化建设推向了高潮。与此同时，戚继光非常重视搞好和中央高级官员的关系，特别是和内阁首辅张居正的关系。在张居正和谭纶的关照下，凡是阻碍戚继光推行军事改革的人都被悄悄换掉，而戚继光的许多手下将领也因此获得升迁，这自然得罪了许多朝中官员。果然，张居正死后半年，万历皇帝就开始疯狂报复，政治大清洗的灾祸很快就降临到了戚继光的头上。给事中张鼎思向万历皇帝上奏，戚继光不宜继续镇守蓟北，于是皇帝借机将戚继光贬到了广东。戚继光悒悒不得志，勉强赴任，不到一年就称病辞职。给事中张希皋等人借机再次弹劾，遂被皇帝罢官归乡。三年后，御史傅光宅向皇帝上疏，请求重新启用戚继光，结果余怒未消的万历皇帝反而将傅光宅夺俸，以示惩戒，此后再无人敢为戚继光说公道话了。[213]
戚继光罢职回乡后，他在北京秘密娶的三位小妾也被他的政敌揭发出来。他的夫人得知此事后扔下生病的戚继光不管，席卷了全部家财回娘家去了。万历十五年（1587年），这位帝国最杰出的将军因无钱治病，死在了自己的床上，临死时身旁只有他的一个私生子服侍着他。在黄仁宇所说的那个毫无意义的年代，这位孤独的抗倭名将终于走完了他辉煌而悲凉的一生，他的功绩将永载史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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