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齐王建,是战国末期庸主群里最为孱弱的一个。
要了解这个严重依赖母亲而又孱弱平庸的末期齐王,还得回到那场战争中去。
(1)一则曲折传奇的婚姻,决定了齐国末期的政治格局
公元前284年,乐毅率五国联军破齐。齐湣王逃出都城临淄,被前来援救齐国的楚国将军淖齿,鼓动齐国逃难民众杀死了。当时,临淄王城宫廷一片大乱,齐湣王尚是少年的儿子田法章,在混乱中逃出临淄,随难民进入了貂勃部坚守的莒城,隐名埋姓地流浪着。后来,这位狼狈的王子为了谋生,就在一座府邸做了一名仆役。这座府邸,是齐国退隐大臣太史敫的家。太史敫有个小女儿——我们姑且称她为“太史女”吧。此女聪敏非常,总觉得这个突然飞来的仆人很令人惊讶,纵然一身粗麻布衣,却总是渗透出一种特异的气息,一定不是一个平常人家的落难子弟。于是,在衣食紧缺的战乱时期,聪敏的太史女常常从父亲那里偷出一些食物衣服,送给这个英挺年轻的仆人。
很快,太史女就瞒着父亲,与这个年轻的仆人相爱了,私通了。
就在这时,淖齿率领的楚国大军撤离了齐国。之后,坚守莒城的貂勃与流亡而来的大臣们商议,决定公开寻找齐湣王的儿子,将其拥立为新齐王,以凝聚齐国军民的抗燕士气。可是,查找了很长时间,都没有王子的踪迹。
实际上,在太史敫府做仆人的田法章,早已经知道了齐军寻觅王子的消息。可是,他不知道齐国军民是不是要杀他,因此迟迟不敢露面。后来,大约由于太史女有意无意的解释说明,使这个年轻人相信了不会有灾难,一定是好事。于是,仆人便对太史敫父女承认了,自己是齐湣王的儿子,是齐国王子田法章。很快,田法章被拥立为新齐王,这就是齐襄王。
在新王的坚持下,太史女被立为王后,史称“君王后”。
这个君王后,很快生下了一个小王子,就是被史书称为“齐王建”的田建。
齐襄王在莒城度过了五年,重新回到临淄的时候,小王子田建已经四岁了。对于这桩婚姻,君王后的父亲,古板的老“太史敫”是深感羞愧的。在齐襄王派人迎接这位老臣岳丈回临淄的时候,太史敫坚决地摇头拒绝,并痛切地说:“女不取媒,因自嫁,非吾种也!汙吾世。”——女子不经媒妁而自己嫁人,这不是我的种,污我一世啊!由此,这个古板的老人此后再也不见他的这个王后女儿了。
可是,如此激烈的斥责言辞,太史女居然毫不计较,照样按照礼仪回莒城探视父亲,奉行着永不见面的孝道。为此,太史公在史书中大加赞扬:“君王后贤,不以不睹故失人子之礼”——君王后是贤女,她不因为父亲不见她而失人子之礼啊!
很快地,10余年过去了,齐襄王死了,19岁的田建做了新齐王。
(2)君王后摄政时期,齐国奉行孤立于山东六国的事秦政策
田建对母亲非常依赖,用今天的话说,这个年轻的国王有严重的恋母情结。
所以,田建即位后,齐国事实上是君王后摄政,齐王只是个虚位而已。在君王后摄政的16年里,齐国一直奉行着一条“事秦谨,与诸侯信”的邦交方略。所谓“事秦谨”,就是以附属国的地位,谨慎地听命于秦国霸权。所谓“与诸侯信”,就是在对山东诸侯的邦交中恪守盟约,讲求信用。
可是,在战国末期剧烈的兴亡沉浮中,君王后摄政的齐国,可以做到“事秦谨”,但根本无法做到“与诸侯信”。因为,这两则方略恰恰是矛盾的,是针锋相对的。请看一则最重大的事例——齐王建六年,秦赵对峙的长平大战开始了。最初阶段,齐国与楚国一起,都准备按照合纵盟约出兵救赵。这时秦国发出了警告:齐楚两国若想与秦国结好,就退兵。否则,秦国将发兵进攻两国。于是,齐国与楚国一样,都因畏惧秦国而退兵了。不久,赵军被秦军包围于长平谷地,断粮四十余日。赵国紧急求救于齐国,请求粮食支援。可是,齐国的君王后母子政权,却不听大臣周子力主救赵的慷慨陈词,最终拒绝了援救赵国。
自此之后,齐国与秦国的关系便稳定了下来。
这种稳定,是一种非常特异的格局:秦国只对中原五国用兵,而不进军齐国;齐国则在秦军进攻他国的问题上保持不救援立场。这是“事秦谨”的要害。其余的邦交事务,齐国都很守盟约,此谓“与诸侯信”。也就是说,齐国以在国家兴亡中的“事秦”立场,换取了与秦国的相安无事。同时,又以在邦交实务中的信用,换取了“与诸侯信”的天下虚名。(www.xing528.com)
从根本上说,齐国的这种以“事秦”为邦交根基,而对山东五国的战争危难一律不救援的对外方略,是一种孤立于既往同盟阵营的自杀政策。可是,在相当长的时期里,齐国庙堂沉湎于没有战争的安定岁月,对这种孤立主义的危险没有丝毫警觉。
在《战国策·齐策六》中,记载了君王后的两个故事。
其一,秦昭王派出特使,给齐国送来了一副玉连环,请齐国拆解。临淄王城无人解得。君王后拿来了一把铁锤,砸断了玉连环,对秦国使者笑云:“谨以此法,解矣!”秦国特使一时惊讶无言。
其二,君王后老病将死,齐王田建守在榻前流泪。君王后说:“群臣之中有几个人,还是可用的。”田建惶恐地转身高声道:“快拿笔牍来,我要写下!”君王后一笑:“写下,也好。”可是,当田建从侍女手中接过毛笔和竹简的时候,君王后却说:“老妇已忘矣!”
如此两件事,一见君王后之聪明,一见君王后之心机。第一则故事,锤断无解之玉连环,君王后是聪明的,也是果敢的。因为,这实际上是以特殊的邦交语言,向秦国表明了一种意向:真将齐国逼上绝境,我只有“碎玉”了。也许,果真是这种聪明果敢的邦交举动,起到了一些震慑作用,终归是秦国在君王后母子当政时期,几乎没有过进兵齐国的战事。
第二则故事,对于最重大的人事善后,主动提起,又主动忘记,君王后是心有所虑的。这种临时变化的心机有两方面:一是维护自己的贤名,最后大事不落“王后干政”之名;二是平常早对儿子说过了,此刻不说也许反而更好。
历史的价值评判法则是:天赋与性格,本身是无可厚非的。可是,当一个人被镶嵌进国家机器,甚或成为这台机器的决定性部件时,他(她)的天赋与性格就会成为决定国家命运的元素之一,就必须接受历史的评判。君王后的聪明与心机,假如是建立在大力推动富国强兵的基础之上,最终保全了国家,激发了国民精神,自然是非常有价值的。
可是,君王后摄政16年,未见任何富国强兵与激发国民的变法举措。相反,君王后的全部聪明才智,都用在了周旋妥协政策之上。这种由君王后明确下来的“事秦”政策与孤立于山东六国的政策,实质上是一种以追求独家安乐为根基,而左右逢源于剧烈兴亡时代的古典绥靖主义政策。这一政策,在齐国一直延续了近半个世纪之久,极大地弱化、扭曲了齐国的社会精神,使一个曾经强大的国家在面临灭亡的时候,竟然沦落到没有一个人敢于抵抗的境地。
君王后的所谓“贤明”,造成了天下烽火浴血而风景这边独好的怪诞格局。
在山东五大战国与秦国日夜征战的漫长岁月里,只有齐国一家安居大海之滨,远离战火作壁上观。这样的贤明,最终酿成了举国上下无可救药的软骨症,直接导致了国家灭亡。从根本上说,君王后的贤明,只是一种没有多大实际意义的伦理与政治细节方面的聪明应对而已,并不是一个政治家在那个时代大是大非上的贤明。
(3)齐王建时期的昏暗政治综合征
君王后死后,齐王建还有28年的王权时间。
如此之长的时间里,齐王建只用了一个丞相。这个丞相,名叫后胜。
后胜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史书对其人之出身,以及做官经历,皆无明载。我们也无须考据这些细节。但是,后胜执掌齐国相权之后的作为,在《史记·田世家》中却记载得很明确。这位领国丞相,28年间都做了些什么事?
君王后死,后胜相齐。多受秦间金,多使宾客入秦,秦又多予金。客皆为反间,劝王去从(纵)朝秦,不修攻战之备,不助五国攻秦。秦以故得灭六国。
这段记载明确了两点:其一,后胜多次接受秦国的贿赂,事实上变成了为秦国做事的间谍;其二,后胜又将门下宾客大量派往秦国为使,秦国随即收买了这些人,使之都成为秦国的“间人”,这些人就向齐王大力散布“去从朝秦,不修攻战之备,不助五国攻秦”的舆论,从根本上导致了齐国的混乱。于是,太史公得出概括性结论:“秦以故得灭六国。”
事实上,古往今来的兴亡历史都已经无可辩驳地证明,一个国家灭亡的最深刻原因,绝不仅仅是“间人”干扰了君主或领袖的决断。同样,秦灭六国的根本原因,也绝不会是“间人”力量与“反间”力量起了主导作用。但是,从直接意义上说,秦国利用金钱收买齐国权臣和使者等人作为间谍力量,已经从内部瓦解了齐国的抵抗意志,从而给最后时期的齐国造成了巨大的混乱,严重干扰了齐国的决策。也就是说,从实质上看,在秦国大军压境之前,齐国已经从根本上崩溃了,则正是“间人”力量与“反间”力量的综合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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