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人的早期农耕生存史
周人族群的先祖,本名叫作弃。后稷,是建功立业后获得的名号。
后稷的出生养成,如同成汤一样,有一个中国人很熟悉的美丽神话。据《史记·周本纪》记载:近古时代,某首领一个叫做姜原的女儿漫游在山谷草地,突然遇到了一个巨大的足迹形深坑。姜原心喜,踏进了巨大的脚印坑。后来,姜原便生下了一个大婴儿。姜原将婴儿丢弃在简陋宫外的小巷里,牛马见而避之;姜原又将婴儿丢进了水渠冰面,一群飞鸟飞来覆盖。姜原大为惊讶,对天叩拜,抱回了婴儿,并给这个上天不弃的婴儿取了一个相反的名字——弃。
从实际情形来说,周人是一个生成于久远时期的特大族群。《史记·周本纪》云:“后稷之兴,在陶唐、虞、夏之际。”《国语·周语下》云:“自后稷之始基靖民,十五王而文(王)始平之。”《山海经·大荒西经》云:“帝俊生后稷。”
可以明确的是,在舜帝时期,后稷族群已经是以农耕活动闻名的特大族群之一了。无论是《五帝本纪》,还是《夏本纪》、《周本纪》,司马迁对周人先祖的作为记载,都是从远古治水时代开始的。《山海经》等文献,对周人参与治水的远古活动也有记载。尽管有专家举出了《国语·周语下》的一则记载,说自后稷至周文王只传了15代,怀疑周人族群的近古活动是否真实。但依据更多的史料进行综合分析,我们仍然有理由认定,周人的近古足迹是真实的。
周人的近古活动,至少在两方面是明确的:其一,周人族群参与了以大禹族群为轴心的天下治水,并在其中起到了种植谷物与后勤援助的重要作用。其二,周人先祖精于种植,好耕农,民皆法则之。为此,舜帝曾举荐弃为农师,教民耕作,天下得其利,有功。又因农耕之功,舜帝封周族于邰地,赐姓姬氏,同时,赐弃以后稷名号。后稷是什么意思?后者,帝也,王也。后稷名号,应该就是农耕之王了。
也就是说,在近古时代,周人已经是天下最杰出的农耕大族群了。
周人在夏商两代的历史,是艰难选择生存空间的历史。《史记·周本纪》记载:“后稷卒……夏后氏政衰,去稷不务……奔戎狄之间。”《诗经·大雅·公刘》的说法是:“度其隰原,彻田为粮。度其夕阳,豳居允荒。”《诗经·緜》描述是:“周原膴膴,筑室于兹。”
这条线索不甚细致,也不甚精确,但关键的转折点是清楚的——
夏代初中期,周人族领担任农官,周族大约在晋南或中原地区从事农耕。
夏代末期,周人族领不窋弃官去职,率领族人迁徙到西部戎狄地区去了。
大约在商代初期,族领公刘又率领周人东迁,迁徙到了豳地定居。豳在关中西北今彬县、旬邑一带,在豳地,周人力事农耕,开始兴旺了。《史记·周本纪》说:“公刘虽在戎狄之间,复修后稷之业,务耕种,行地宜,自漆、沮度渭,取材用。”
这时的周人,创立了粗线条的政权,营建了新的国都,有了三支小型武装,大体具备了小型自治诸侯国的框架。公刘死后,继任的庆节立即宣布立国,自立为诸侯国政权。这就是《周本纪》所说的“国于豳”。请注意,“国于豳”之意,说的是以豳为国,都城叫做豳,国名也叫做豳。也就是说,这时还没有“周”这个名号。从权力源头说,此时正在夏末商初,这个豳国,不会是夏桀或商汤封立的诸侯国,而是自立自强自我生成的一个政权。
大约在商代中期,族领古公亶父又率领周人,由豳地向西南迁徙,在渭水流域相对肥沃平坦的关中西部“岐下”地带定居下来。岐下者,岐山之南也。应该留意的是:岐下的这片丰饶土地,当时叫做“周原”。周者,山水环绕也;周原者,山水环绕之地也。《诗经》所唱的“周原膴膴”,就是赞美周原山水环绕的肥美气象的诗句。因了周原肥美,新迁徙到这里的豳国族群,就将自己的国名改了,称作“周”。(www.xing528.com)
周之为周,自此始矣!
这时的周国,仍然不是商王国正式分封的诸侯,而是自发建立又自发升级的西部小诸侯国。这说明,在交通闭塞的早期国家时代,新建立的商王国的控制范围还没有达到这一区域。这一时期,周人开垦荒地,大兴农耕,营建新的宗庙宫室,开始了真正的勃兴。
应该注意到的是:在千余年的历史中,周人只大举迁徙了三次。考虑到由豳地到周原的迁徙,实际只是轴心部族的迁徙,是居住地域的拓展,豳地后来还是周人地域,那么,周人实际上只迁徙了两次。在近古大族群中,这种几乎扎根不动的生存状态是极其罕见的。与商人族群的大迁徙频率相比,周人的文明特质与商人无疑是相反的趋势。
周人的这一特质,就是以土地为生存根本的安土重迁的农耕文明传统。
早期周人对待周边戎狄族群的侵掠,也采取了截然不同的感化方式。《史记·周本纪》记载:在古公亶父时期,每遇戎狄兵民呼啸而来,周人便将载满粮食衣物的牛车送给戎狄人。戎狄劫掠有成,进一步提出了占领周人土地的要求。周人愤怒,纷纷请战。古公亶父却制止了民众抵抗,说了一番大大出乎常理的话,大意是:民众拥立国君,国君就要为民众谋利。戎狄攻战,无非要夺我土地民众;民众在我,在戎狄,有何区别?民众若因为我这个国君而战,杀人父子而自称君子,我不忍为也!此后,古公亶父便率领自己的直系部族迁徙到了岐下,将自己部族的土地留给了戎狄人。神奇的是,此后不久,留下不愿迁徙的豳国男女老幼也一齐追来了,四面戎狄也纷纷来归顺了。
这个故事,有两点值得注意:一则,此举揭示了周人由豳地南迁周原的真实原因,是为了感化戎狄而自觉离开豳地的。二则,它表现了早期周人对戎狄关系的特异政策——既德化戎狄,又革除戎狄习俗。所谓德化的实际含义,已经很清楚:不防卫,不开战,不惜让出土地,让出人口,而与戎狄和平共处。
这种几乎是饲虎以肉的德化,在今人看来是完全不可思议的。
但是,在那个近古时代,却不能简单否定这种德化政策的存在。因为,从更为古老的五帝时代开始,中国族群的社会实践中就有了一种久远的德治感化传统。只要是被公认为圣王贤哲的领袖,无论他们如何使用了暴力革命,同时都有一长串德化治民的举措。就历史发展的实际而言,在世俗法治还远不成熟、在资源空间还远远超过社会需求的近古时代,这种以宽容忍让为特质的德治感化,是实现有效社会治理的必要补充方式。历经了夏代以禹刑为根基的国家治理、商代社会的汤刑实践、商代末期纣王的酷刑烈法,到了周人的古公亶父时期,德治感化方式又能重新抬头,这是文明历史上必然的逆反自治现象。
这种逆反自治,在后来的历史中反复出现,是值得深思的。
古公亶父时期的另一举措,是革除戎狄习俗。据《史记》正义考据,所谓革除,主要是改变戎狄人举族、举家共居一室的生活方式,要求融入周人的戎狄人也要建造城邑,建造固定村落,在各家依照辈次、夫妇分开居住。
自近古时期,以至早期国家社会,以畜牧业为主的族群或者半农半牧的族群,几乎都是不分辈次、不分男女长幼,甚或不分家族的群居、合居的生活方式。对这种生活方式第一次自觉提出革新的,是周人,是周人的早期领袖古公亶父。周人是与生俱来的农耕族群,定居一地而分家劳作,是其最基本的生存方式。因此,只有周人具有革除落后的群居、合居习俗的社会需求。这种生活方式、民众习俗的文明革新,一直延续到战国时代的商鞅变法,中国的西部族群才普遍彻底地告别了落后的群居、合居方式。
德化戎狄,同时又革除戎狄落后群居习俗的政策,说明周人已经开始树立起了独特的文明理念,并已经具备了以和平方式融合落后文明的自觉性。后来,周人的这种文明意识愈加清醒自觉,终于演变成了一场历史性的文明大创造。
因其文明功绩,这个古公亶父,被后世周人追尊为周太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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