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夏启政变:趋向国家时代的第一次跨越
这里的第一个挑战点,是古老传统的权力传承方式。
也就是说,权力继承人如何确立,是大禹之后第一个最为重要的变化点。依照历史实际,近古社会确立权力继承人的方式,是原先的领袖在自己无力执政的时候,或者大势所趋的时候,明白确立继承人,并公告天下。近古之世,还没有出现过最高权力领袖在临终之前最后确立继承人的事实。此前的尧禅让于舜,舜禅让于禹,都是在最高领袖在位时完成的。大禹,是一个在大规模长期治水中成长起来的强势英雄领袖,他对近古传统形成的权力传承制,将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呢?
首先,从形式上说,大禹也遵循了近古传统。
在正式继承了最高权力之后,大禹很快就宣布了皋陶的继任者地位。其实际原因是,此时的大禹与皋陶是政治同盟,大禹必须借助皋陶的影响力,遏制或潜在或公开的反对者。可是,已经进入垂暮之年的皋陶,很快就病逝了。于是,大禹将皋陶的后裔族群封在了英、六两个地方,又将皋陶的儿子伯益,确立为继任者。这两次确立继任人,都发生在大禹时期的最后十年之内。据此,伯益行使有限权力的时间,大体在五年至八年上下。
如今,大禹病逝了,伯益能否顺利地接掌最高联盟权力呢?
依照传统法则,应当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伯益有充分的社会伦理资望,也有坚实的族群力量支撑,理应获得继任。从权力根基上说,皋陶、伯益父子的特大族群,是大禹威权最坚定的支持力量,两大族群又是政治同盟。从功业根基上说,伯益是大禹身边长期的治水辅佐。据《史记·秦本纪》正义引《列女传》云:伯益五岁就开始辅佐大禹。虽然,这是一则具有传说性质的说法,但是至少可以肯定:伯益追随大禹的时间很早、很长,治水期间尤其如此。从近古传承法则来说,皋陶与伯益最高权力继承人的地位,是大禹在生前就已经公开了的。也就是说,只要伯益的才具德行威望没有大幅度的衰落,继承权就不会有意外发生。
但是,这一次的情况,却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大禹死后的丧葬期,酝酿生发了一场亘古权力大变局。(www.xing528.com)
历史的大转折,多是从偶然事件开始的。遵奉传统且显然没有权力警觉性的伯益,在大禹安葬后,效法前代的避让血统传承之法,虔诚地避让了大禹的儿子启,离开了最高联盟权力所在地,搬到偏僻的箕山南麓,也就是今日的嵩山地带去住了。这种传统的“避让”法则,其实际意义,是给天下族领们留出一个选择最高领袖的空间:拥戴启,就去朝拜启;拥戴伯益,就去朝拜伯益。族领们朝拜谁,谁就是人心所向的最高权力者。这是近古社会确认继承人法则之外的另一个潜规则——将最后的抉择权交给天下人心的向背来决定。伯益所以这样做,心思显然是笃定的,料定天下族领一定会来朝拜自己。
可是,这一次不同。与会丧葬的族领们,没有追到箕山去朝拜伯益,而是去了最高联盟权力所在地,朝拜了启。依照古老的传统,这就是天下人心愿意拥戴启做最高首领了。权力的平衡器显然向启倾斜了。于是,启当仁不让,立即正式继承了父亲的帝位,并公开宣布了自己的国号与名号——夏天子。
那么,伯益是如何应对的呢?
按照《竹书纪年》的说法,我们可以推定:当伯益觉察到古老的继承法则已经被破坏时,一定是愤愤不平,一定是立即着手谋划如何迫使夏启退位,如何恢复自己的权力地位等问题。而夏启一方,则一定是及时得到了消息,才联结同盟氏族,突然攻杀伯益族群。其结果是,伯益族群战败了,伯益被夏启势力杀死了。
这次事变,是近古权力传承发生的第一次大变局。这场变局的实质,是最高权力的传承法则,由古老的以“公天下”为价值理念的选贤禅让制,转变为新的以私天下为价值理念的血统承袭制。历史主义地看,这一巨大变局是早期国家确立的最重要标志。
此后,这次大变局的文明史意义,将日益鲜明地体现出来。
司马迁在《夏本纪》中,为天下族领(诸侯们)不朝拜伯益的行为作出了一种说明,说这是因为“益之佐禹日浅,天下未洽,故诸侯皆去禹而朝启”。显然,这与前述历史说法矛盾太大,只能看作司马迁的又一次春秋笔法。实际上,司马迁说法的潜在意涵是:启辅佐最高层政事的时间更长,启比伯益更有才能。
果真如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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