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戏与义务戏,名称各异,实质相同。不过,合作戏的规模较小,义务戏的规模就大多了。因为,合作戏是由某一班社(旧时代还没有剧团的名称,一般演戏的团体都叫某某班或某某社)发起,或由个别爱好京剧者发起,能力所及,只能聚合几位名演员合作演出;义务戏则为梨园公会主办,凡是著名演员,必须无条件地参加。
义务戏的名称,自一九一七年昭著于世。其实在这以前,官僚富豪之喜庆宴会的堂会戏,凭着金钱势力,萃名角于一堂,可以叫合作戏,规模再大的也可以叫义务戏,但是名角都要拿到酬金,比普通营业戏所得高达数倍,这与义务戏只开“脑门”(即容装科服务人员的酬劳)、自己拿不到“戏份”不同,形式上是义务戏的演出,实质则是大合作了。堂会戏只供亲友观赏,是不对外的。一般观众与主人素无来往,望洋兴叹,得不到观赏的机会。
合作戏名称的出现,是在一九三八年。到了一九四二年,日本侵略者占据北平(当时北京还叫北平)已经五年,压榨日甚,民生凋敝,各戏班营业率普遍衰落。就是一九三七年由上海回京的金少山,红极一时,每演必满,到这时也是强弩之末了。演员们收入减少,为了号召观众,出奇制胜,便把平日不能同台的演员集合一体,合作演出,标名为“合作戏”。
最初有人举办“丑角大会”,把北平所有的名丑如萧长华、叶盛章、马富禄、茹富蕙、慈瑞泉、曹二庚、郭春山、贾多才、朱斌仙、李四广等人荟萃一堂。演出的剧目,有《打杠子》、《打砂锅》、《打城隍》、《小过年》、《一匹布》、《荡湖船》、《龙凤配》、《背娃入府》等。这些丑角中能够自己挑班的,只有叶盛章,所以大轴戏都是由他主演,如《跑驴子》、《花子判断》。这两出戏,多年不见于舞台,偶然献演,新颖爽目,位居大轴,观众欣然争睹。有时,叶盛章敬重前辈,把大轴戏让与萧长华。萧长华曾以《打杠子》列为大轴,为了加强阵容,剧中花旦由于连泉(即小翠花)担任,也颇能号召观众。
继“丑角大会”之后,有人举办“花脸大会”,主要是金少山、郝寿臣、侯喜瑞三大流派同台演出。记得那次的剧目是:金少山演《御果园》,列为大轴;压轴为郝寿臣演《李七长亭》;倒第三为侯喜瑞演全本《沂州府》(包括“真假李逵”、“见娘”、“打虎”)。这三出戏都是他们的代表作,能于同台演出,确是难得的机会。
金少山的地位,在当时仍巍然独卓,虽然自己挑班演出,盛况锐减,但他的艺术在观众的心目中,仍为天之骄子。举办合作戏的人,都在他身上打主意。他的嗓音,与谭富英合演最为爽适。有一次在义务戏中,派他与谭富英合演《捉放曹》,功力悉敌,相得益彰,直到“宿店”陈宫唱完了“叹五更”,留诗不辞而别,曹操最后的“店家,店钱在此,某拉马去也”几句念白,还是得到满堂喝彩。于是有人以此为例,请他们二位又合作了一次,居然座无虚席。此后,又有人约请再演,为了吸引观众,最后加上《温酒斩华雄》,由李洪春演关羽,金少山碍于情面,不得不允。但他生平没有演过《温酒斩华雄》的曹操,他自负声望,怎能请别人给他说戏?这位举办人也很聪明,他知道我那时正在给金少山编写《钟馗传》剧本。我每逢星期一、三、五夜间十一时,都到金少山的寓所与他谈戏,我们俩契合无间,恨相见之晚,我的建议,他是十之八九同意的。这位举办人就请我给他说《温酒斩华雄》的曹操,金少山这才欣然同意。演出时,卖了一个大满堂。金、谭合作的《捉放曹》,标志着平日难以同台的两班,以合作的形式,做出了精彩绝伦的表演。这位举办人又倡议谭富英、金少山合作《天水关》,谭饰孔明,金饰姜维,惜未实现。
金少山的号召能力,在当时单唱则势孤,合作则增色。有人为他想了几出戏,都是他自己的班社不能单独叫座的;而合作演来,则新颖异常,观众趋之若鹜。一出是《大回朝》(即“闻太师回朝”)。这出戏虽是花脸唢呐戏,但剧情简单,例居开场。金少山嗓音高亮,唱唢呐尤为动听,可是若将这出戏放在大轴,必须在剧情上有所联系,于是就想到另外一位老演员马德成,他有一出拿手戏《反五关》,也多年不唱了。《反五关》的戏幅很大,曲折热闹,演的是纣王调戏贾氏,贾氏坠楼,黄飞虎反出五关,其父黄衮,愚忠灭亲横阻在界牌关,硬要缚子请罪。这段“反五关”事件的经过,闻太师在征北海时,已有耳闻,回朝后质问纣王,打死了费仲、尤浑。马德成演黄衮早负盛名。两出戏如此联系,并不勉强。观众喜新,届时万人空巷,金少山自己也很满意。后来他自己挑班到上海皇后大戏院演出时,还按这个路子演过。另一出戏是《五台山》,就是《五台会兄》。这出戏的主角是花脸杨五郎。虽然当年的何桂山(金少山的太老师)演此剧列为大轴,后来这出戏却沦为开场二、三。金少山与我谈过,他这出《五台山》,是在他太老师演出的基础上,又吸收了川剧演员赵瞎子的演法,伴随忆述杨家将的唱段,摆出罗汉身段,自始至终,十八罗汉的形象完整地呈现在观众眼前,可惜剧情太单,不敢列为大轴。我建议把《金沙滩》、《托兆碰碑》与《五台山》蝉联演出,剧情虽不能严密地联系,而脉络清楚,观众也能联想接受。但如此演来,必须请优秀的合作者同台,才能珠辉玉映,灿然一体。当时,能演《金沙滩》的杨七郎者,车载斗量;若求新颖惊人,则必须请出尚和玉。尚演此剧的杨七郎,从脸谱到工架、武打,别具一格。然他已多年不演,几无人知。演《碰碑》的老令公者,当时以奚啸伯最负盛名,他曾演出过全本《杨家将》。这样相约合作,等于三班合演。我出于一时的兴趣,分头约请,尚、奚二位欣然接受。按剧情前后,当然是开场《金沙滩》,中部《托兆碰碑》,大轴《五台山》。尚和玉先生古道热肠,他并不耻居开场,而为了全台剧目灿烂,他又提议在《五台山》之后,再合作一出《蜡庙》,他演褚彪,金少山演金大力,奚啸伯演施大人,并邀请许德义演费德功。金少山扮演的金大力,戏虽不多而表演出色,久负盛名。许德义扮演费德功,论工架在当时为第一,再加上奚啸伯扮演施大人,更显得镶嵌皆宝。这台合作戏的演出,轰动了北平观众。
由于这次合作演出的成功,提供了三班、四班或荟萃各位优秀、标准演员合作演出的可能性,于是,有人举办了全部《龙凤呈祥》的合作戏,由张君秋饰孙尚香;奚啸伯前饰乔玄,后饰鲁肃;杨宝森饰刘备;金少山饰张飞;叶盛兰饰周瑜;刘宗杨(杨小楼的外孙,学杨极肖)饰赵云;李多奎饰吴国太;马连昆饰孙权;萧长华饰乔福,可谓珠联璧合。还有一台整齐、绚烂的合作戏是全部《雁门关》,由李玉茹演青莲公主;白玉薇演碧莲公主;林秋雯演萧太后——萧太后这个角色,自陈德霖谢世,王瑶卿辍演,当以赵桐珊(芙蓉草)为首席,可惜他在上海驻了长班,未在北平,所以请林秋雯担任,林秋雯曾受业于王瑶卿,自然是王门风范。并请叶盛兰演杨八郎;杨宝森演杨四郎;孙甫亭演佘太君;宋德珠演蔡秀英;李金鸿演孟金榜。更特约侯喜瑞演孟良;蒋少奎演焦赞。在当时北平的演员之中,这些位都是优秀而又标准的了。
举办合作戏必须有四个基本条件:第一,是难得的好演员同台演出;第二,合作的剧目必须新颖;第三,在普通剧目之中加入一两个好的角色,能起点睛之效;第四,剧目排列的先后,演员必须心服口服。有时,一台合作戏,几个演员都是自己挑班演大轴的,而在合作时若要屈居人下,这就要看剧目的分量了。
有人举办了这样一台戏:大轴是尚小云、谭富英合演的《桑园寄子》,前面是全部《取三郡》,即《战长沙》、《取桂阳》、《取零陵》,由李万春演关羽,李盛藻演黄忠,孙盛文演魏延,姚世茹演赵云,苏连汉演张飞。当时尚、谭、二李都是自己挑班的,四班的主角合作一台,并无意见,理由是:《桑园寄子》这出戏,是当年谭鑫培、余叔岩、陈德霖、王瑶卿合作的硬戏,已经多年绝迹舞台,现在古调重弹,尚、谭合演又孚众望,因此列为大轴。而《取三郡》中,按故事排列,零陵在前,桂阳在中,长沙在后。《取桂阳》自杨小楼逝世之后,多年不演,《战长沙》则鼎立三杰,相得益彰,演员当然没有异议。还有一台合作戏是马连良和于连泉(小翠花)合演的《乌龙院》,前面是全本《大英杰烈》,由李玉茹、李金鸿分饰主角陈秀英。以马、于辈分之高、声望之重,二李亦当然愉快地接受。
剧目新颖,演员整齐,即使并非卓绝的演员,也能号召观众。有人举办“坤伶大会”(当时的女演员称为坤伶),前面是全部《玉堂春》,从“嫖院”到“团圆”由童芷苓、梁小鸾、张玉英、白玉薇、金素琴、一斗丑等合作演出。大轴是反串《蝴蝶梦》,由一斗丑反串田氏。一斗丑是演丑角的女演员,曾在城南游艺园、庆乐园等处演出极红,彼时已年近五十,是当时硕果仅存、久已谢绝舞台的坤丑,由她反串田氏,更是旧锋新试;白玉薇反串“二百五”,也是绝无仅有的一次创举;由童芷苓反串庄周;梁小鸾反串楚王孙;金素琴反串书童。这出戏的主题意义不好,但喜剧气氛极浓,又由女演员反串,观众好奇,争睹为快。
角色新颖(指演出的人物),合作演出,也能号召观众。例如,中华戏曲专科学校的学生毕业以后,在长安戏院组织过一次校友消夏大会。剧目是《扫松下书》、《刺巴杰》、全部《得意缘》。剧目并不新奇,而角色新颖醒目。这台戏,由李玉茹演《得意缘》前部“教镖”的狄云鸾,后部“恶饯”的郎霞玉;宋德珠演“说破”、“下山”的狄云鸾;李和曾反串老旦狄母。《刺巴杰》由宋德珠演巴九妈妈;王金璐反串武丑胡理;李和曾反串武生骆宏勋。王金璐并单演《扫松下书》。这台戏,他们在戏校时未曾这样合作过,无怪一般喜看戏校演员的观众,纷至沓来,共襄盛况。(www.xing528.com)
有时,一台合作戏加入一两个卓绝的演员,顿增光彩,确起点睛之效。有人举办坤伶合作的《四五花洞》(即四个真假潘金莲,四大名旦梅、程、荀、尚也曾合作过),为了提神醒目,特约金少山扮演包公。但是,包公的戏,在此剧中只有“公堂”一场,虽然北斗映带群星,未免孤味难餍众口。按道理说,偌大一个金少山也不能只演一场包公,例应在前边加演一个单出。但金少山脾气古怪,耽于谈戏,懒于演戏,他以种种理由拒绝加演。举办人知道我与金少山情谊较厚,便央求我替他斡旋。我深知金少山是恪守典范的,与他商议加演,必须摆出适合典范的根据。我说:“三哥,偌大金少山的牌子,只演一场老包,未免减色。”他故意为难我说:“我不是不愿加演,戏码不合适嘛!难道叫我加演《断后》或是《清风寨》?黑不溜秋的(指扮相而言)黑上加黑!”我说:“当然要想个扮相异彩的戏码,您可以演《草桥关》嘛!老包是黑脸,黑满,黑蟒;铫期是十字门老脸,白满,白蟒,扮相迥异,黑白分明。”他说:“《草桥关》老长老长的,应该放在大轴呀!”我说:“想当年您的老爷子(金少山的父亲金秀山)演《草桥关》,总是分演头二本。头本由‘迎旨’到‘万花亭’,二本由‘绑子’到‘法场’。二本只有十句‘摇板’,一段‘脱布衫’曲子。您何不遵守老爷子的路数,加演二本《草桥关》?”他把腿一拍,说:“着!亏您想得出。二本《草桥关》场子精练,唱也讨俏,又是我们老爷子的路子。听您的,就这么办!”果然,在演出时,不但那“马失前蹄”的身段、十句“二黄摇板”,博得满堂喝彩,就是那支“脱布衫”曲子,也唱得满宫满调。不但观众惊异,金少山也自引为豪,面露得意之色。不久,又有人仿照此例,请他在《四五花洞》中扮演包公,前边的单工戏,也请我与他商议。这次,他以玩笑口气说:“您又来做说客,难道还派我唱二本《草桥关》?”我也半开玩笑地说:“我早想好了,上次您的双出是黑白分明,这次请您露一露黑红相映的色相。”他倒一时愣住了。我说:“当年您老爷子……”他打断我的话,说:“您又请出我们老爷子,看您派什么戏?”我说:“当年您老爷子分演头二本《忠孝全》,其中王振的扮相是红脸,红蟒,与包公同台演出,岂非黑红相映?”他又把腿一拍,说:“真有您的!好,我遵从老爷子的路子,就演《忠孝全》。可惜,《五花洞》的包公唱的是‘西皮’,《忠孝全》又是‘西皮’,不像二本《草桥关》的‘二黄’能够调剂耳音。”我说:“不然,您可以唱二本《忠孝全》,卖的是宣读圣旨那一大段京白。您的太监京白戏不常演,更能使观众耳目一新!”他惊服地说道:“您不但把我的戏路子琢磨透了,更把我们金家门的戏研究透了!”我谦逊了一番,心里默笑道:“我是把你那恪守典范的思想掌握住了。不用金秀山的戏路子说服你,你怎能欣然就范?”
一九四二年,我根据明代传奇《钵中莲》,给宋德珠编写了《百鸟朝凤》剧本。这出戏,包括“杀窑”、“闹宅”、“锔大缸”、“百草山”。宋德珠在当时为武旦魁首,“百草山”的“出手”堪称一绝,他又兼工花旦,前部的戏也能胜任。恰巧这年夏六月,上海更新戏院约请宋德珠赴沪公演。在炎热的季节里,一期三十六天,始终客满。约期满后天气已际清秋,戏院挽留宋德珠再续十天,但宋德珠已演满一期,叫座的戏都已演过,只得赶排我那新编的《百鸟朝凤》。由于此剧情节曲折,宋德珠前饰花旦,后演武旦,“出手”翻新,台面热闹,所以续演的十天,天天客满。全团的演员,回到北平,信心十足,准备稍事休息,即在京上演《百鸟朝凤》,不想宋德珠因在上海连演四十六天,身体不适,《百鸟朝凤》的演出,迟迟不能实现。而当时北平各戏班的营业依然不振,只有合作戏才能号召观众。针对这种情况,我与宋德珠商议,也用合作戏的形式演出《百鸟朝凤》,为了照顾他的身体,请他只演“百草山”的“开打”、“出手”。
《百鸟朝凤》的主角殷凤珠,嫁夫王合瑞,剧中通称之为王大娘。此剧合作的人选是:前部“丑饯”、“杀家”的王大娘由李玉芝担任,“闹宅”的王大娘由贾世珍担任;中部“锔大缸”的王大娘由于连泉(小翠花)担任;最后“百草山”的王大娘自然是宋德珠担任了。为了加强阵容,又请宋德珠的岳父孙毓堃扮演凤凰王;萧长华扮演补缸匠(“即轱辘锅的”);侯喜瑞扮演钟馗;王金璐扮演王合瑞;贾多才扮演韩成;储金鹏扮演祝痴生;李盛佐扮演东厕司;许盛奎扮演灶王;并请富连成科班学生演百鸟童子。剧目既新,阵容又硬,广告刊后,当日即满。演出的地点是华乐戏院(即今天的大众剧场)。不料好事多磨,演出的当天,纷传“防空演习”(当时,日寇已濒溃境,不时防空演习,全市灯火熄灭,剧场自然停业),生怕临时回戏,只得事先停演,哪知“防空演习”是“三人言而成虎”,当晚并未停电。第二天,华乐戏院经理万子和找到我家,说道:“防空演习纯系传闻之误,您怕观众徒劳往返,哪知昨夜华乐园前,车水马龙,怨声载道啊!”我只得抱歉,准备在华乐再演。后来,在华乐戏院、中和戏院、开明戏院、长安戏院演了多次,每演必满,又一次证明了当时的京剧营业,非合作戏不能稳操胜券了。
合作形式的《百鸟朝凤》在北平演出成功,有些同业便请我继续举办合作戏。我由兴趣出发,在剧目上力求新颖,也可以说是游戏之举。我曾在开明戏院举办了一次“旗装大会”,所有剧目,主角都是旗装。剧目是《幽界关》、《探亲家》、《八郎坐宫》、《梅玉配》(演“识破”一场),大轴是《畅春园》。《畅春园》即杨香武头盗九龙杯,武丑的正戏。为什么把这出戏列为大轴呢?因为一般观众的欣赏习惯,都爱看“攒底”戏(就是把前面的主角再荟萃于一出戏里)。《畅春园》的剧情是:康熙皇帝赏《八骏图》,饮“九龙杯”,杨香武乘机盗杯。康熙的出场,是由六位梳“两把头”、“摇纱团扇”的旗装妃子陪侍而上,这六位妃子在康熙饮酒赏图之际,各献歌舞。这就可以使前面演《幽界关》的尤春风、演《探亲家》的李亲家、演《八郎坐宫》的青莲公主、演《梅玉配》的韩翠珠和苏玉莲的演员,再分饰六妃,聚于一台,姹紫嫣红,争妍斗艳。合作的演员是:梁小鸾、李玉芝、白玉薇、张玉英、李金鸿、谷玉兰。康熙皇帝由李世璋扮演,杨香武由高德仲扮演,另外还特请叶盛兰扮演《八郎坐宫》的杨八郎。《畅春园》在北平的剧坛上没有演过,是我从上海赵如泉演出的《杨香武与欧阳德》连台本戏里摘出来重新排演的。为此戏,我还请人画了一张《八骏图》,并请砌末刘制作了一件九龙杯。
“旗装大会”的演出,引起了观众的兴趣,许多朋友希望我再办一次更新颖的合作戏。就在这年夏天,拓画专家杨晓梦先生给我画了一个拓临汉瓦的十二生肖扇面,斑驳古朴,秀健生动,我非常喜爱,时常展玩。由于扇面的启发,想到京剧剧目中也能集齐十二生肖(即十二属相)。于是豪兴大发,想了一台合作戏,剧目如次:“子鼠”的“鼠”字戏为《访鼠测字》,“丑牛”的“牛”字戏为《小放牛》,“寅虎”的“虎”字戏为《武松打虎》,“卯兔”的“兔”字戏为《白兔记》,“辰龙”的“龙”字戏为《拿飞龙》,“巳蛇”的“蛇”字戏为《青蛇盗库》,“午马”的“马”字戏为《敬德洗马》(即《御果园》),“未羊”的“羊”字戏为《苏武牧羊》,“申猴”的“猴”字戏为《白猿盗盒》,“酉鸡”的“鸡”字戏为《时迁偷鸡》,“戌狗”的“狗”字戏为《闹朝扑犬》,“亥猪”的“猪”字戏为《猪八戒盗魂铃》。剧目想好,问题来了,在这十二出戏中,《访鼠测字》、《拿飞龙》、《白猿盗盒》已多年不见于京剧舞台。冥思之余,想到《拿飞龙》是全部《混元盒》中第五本的“莲花寺”,孙毓堃在他舅父俞振庭成立的斌庆科班时,曾在广德楼演出过,颇有当年“老俞”(俞菊笙)风范,可以请他出山。《访鼠测字》只有昆曲,没有京剧,恰巧我曾给徐东明改编了《十五贯》,可以摘出现排。《白猿盗盒》是全部《五雷阵》中的一场,我曾看梆子武生张喜广演出过,可以重写重排。还有《闹朝扑犬》,唐韵笙擅此剧,只是他远在东北,怎能约请?只得按照以前,“梆子二黄两下锅”(即梆子、二黄同台演出)的办法,改为梆子戏《杀狗劝妻》。剧目问题解决,约请演员又出问题,本想约请叶盛章主演《时迁偷鸡》,却因他当时自己挑班,此剧久负盛名,例演大轴,不肯屈居倒数第三,结果吃了一杯很客气很有道理的闭门羹,迫使剧目不得不改为《买雄鸡》(即《拾玉镯》)。其他演员,约请倒也顺利。当日演出的角色是:雷振华(饰况钟)、高德仲(饰娄阿鼠)合演《访鼠测字》;李金鸿(饰村姑)、慈少泉(饰牧童)合演《小放牛》;姚世茹(饰武松)演《武松打虎》;叶盛兰(饰咬脐郎)、张玉英(饰李三娘)合演《白兔记》;孙毓堃(饰金头大仙)演《拿飞龙》;李金鸿(饰小青)演《青蛇盗库》;李春恒(饰尉迟敬德)演《敬德洗马》;李盛藻(饰苏武)、言慧珠(饰胡阿云)合演《苏武牧羊》;王金璐(饰白猿)演《白猿盗盒》;张菊仙(饰孙玉姣)、高维廉(饰傅朋)、贾多才(饰刘媒婆)合演《买雄鸡》;特约梆子老生二宝红(饰曹庄)演《杀狗劝妻》;大轴由李盛藻反串猪八戒,言慧珠饰金铃大仙,合演《猪八戒盗魂铃》。演出后,前台后台,皆大欢喜。有位戏友致函于我,赞为“云蒸霞蔚,玉朗珠辉”。有些同业,还说请我再办一次,我认为一时游戏之作,初举欣然,再则厌矣。后来,有人萧规曹随,模仿再办,演员多非原来面目,剧目亦因而改动,号召力大受影响。原因是:这一台演员中,如孙毓堃、叶盛兰、李盛藻等,与我夙交甚厚,王金璐、李金鸿、高德仲等,又是我的学生,大家凑趣,以飨观众,非牟利也。
我虽不再办十二生肖的合作戏,而豪兴未减,又想了一台“巾帼十艳”,是以剧中女主角的排行,从一到十,排列演出。角色是:王大娘(《锔大缸》)、孙二娘(《十字坡》)、李三娘(《白兔记》)、张四姐(《摇钱树》)、虞五凤(《霸王别姬》)、崔七娘(《梅花剑》)、杨八姐(《黄花国》)、巴九奶奶(《刺巴杰》“搜店”)、杜十娘(《百宝箱》)。十艳之中,单单想不出“六”字的剧目,只得用“双三为六”的办法,原想双演王三姐(《武家坡》带“进窑”),又顾虑到戏幅长些,遂改为评剧《珍珠衫》双演王三巧。这十出戏,预定由荀慧生演杜十娘(荀派新戏之一),李玉芝与刘连荣合演“别姬”一场,其他剧目都篇幅不大。唯有“崔七娘”一剧,多年失传,只得重写重排。而《黄花国》的杨八姐,却又无甚剧情,一打一散,只好与《太君辞朝》蝉联演出,作为老旦正戏,也算是老、中、青的女主角都齐全了。演出的地点,也在开明戏院。演员是:谷玉兰演王大娘(《锔大缸》);阎世善演孙二娘(《十字坡》,江世升演武松);张玉英演李三娘(《白兔记》,叶盛兰演咬脐郎);李金鸿演张四姐(《摇钱树》);李玉芝演虞五凤(《霸王别姬》,刘连荣演项羽);评剧演员鸿巧兰、花砚雯双演王三巧(《珍珠衫》);张玉英加演崔七娘(《梅花剑》,王金璐演陆浩);李金鸿加演杨八姐(《黄花国》,李多奎演佘太君);白玉薇演巴九奶奶(《刺巴杰》“搜店”,王金璐演反串胡理);荀慧生演杜十娘。广告刊登之后,许多朋友公认为花团锦簇,妙手巧裁。上座之盛,当然不在话下。可惜千虑一失,戏幅仍然过长。因为时间的关系,后台的经励科各个维护自己的角色,前挤后错,李玉芝的“虞五凤”未能循序演出,挤在倒数第二。那时,虞姬已化好了装,霸王也勾好了脸,万没有想到,“杜十娘”又抢先登场。后起之秀的李玉芝怎敢在前辈名家荀慧生之后再演,只得默默卸装。幸而时间已晚,观众也没有因为少看了一出“虞五凤”而提出意见。有人说:“这台戏办绝了!不圆满的圆满,也是意料中事。”
这个颇为败兴的打击,使我一时意兴索然。事隔半年,又应戏友与同业的要求,办了一场“九腔展览”。所谓“九腔”,是指京剧中包括的九种腔调,因为有些听众不甚明了京剧舞台上的复杂腔调,借此示范解疑,做个展览,也能引起观众的兴趣。“九腔”是:“云苏调”、“山歌调”、“柳枝腔”、“银纽丝”、“南锣腔”、“滩黄调”、“高拨子”、“昆曲”、“二黄”。实则京剧的腔调之繁,岂止九种,因为演出时间所限,不可能罗列无遗。这台合作戏在长安戏院演出,剧目和演员是:梁小鸾、迟世恭、王泉奎合演“二黄”《二进宫》;萧长华主演“滩黄调”《荡湖船》;王金璐主演“昆曲”《林冲夜奔》和“高拨子”《徐策跑城》;李金鸿主演“山歌调”《小放牛》;慈少泉、贾多才等合演“南锣腔”《打面缸》;周金莲、詹世辅合演“柳枝腔”《小上坟》;谷玉兰等合演“云苏调”《锔大缸》;周金莲还加演一出“银纽丝”《探亲家》。剧目并不新奇,演员亦非完全卓绝,而大卖满堂,观众非常满意,却是出乎意料。但又出乎意料地闹了一个小小风波。事情是这样的:这一台戏中,从“文场”(即音乐伴奏)上讲,“横的”多,“竖的”少。“横的”是指吹奏的乐器,代表吹奏;“竖的”是指拉奏的乐器,代表拉奏。这九腔戏中,《二进宫》的“二黄”和《徐策跑城》的“高拨子”,主要伴奏乐器是胡琴;《荡湖船》的“苏滩”,主要伴奏乐器是二胡,这都属于拉奏。其他如《夜奔》的“昆曲”,主要伴奏乐器是海笛子;《打面缸》的“南锣”、《锔大缸》的“云苏调”,主要伴奏乐器是大唢呐;《小上坟》的“柳枝腔”、《小放牛》的“山歌调”、《探亲家》的“银纽丝”,主要伴奏乐器是笛子,这些都属于吹奏。当时,“文场”的规矩,弹弦子的乐队成员必须担任三种乐器的演奏任务,称之为“一马三箭”:一为弹“弦子”伴奏胡琴,二为应承吹奏,三为武戏堂鼓,而酬劳低微,颇不公平。在一般演出时,偶有一两出吹奏戏,循规蹈矩,分内应承。唯有这一台“九腔展览”,“横”多“竖”少,弹弦子的师傅,蝉联伴奏,需要费极大的精力。因此,戏码一出,“文场”提出意见。幸而我与“文场”诸公,多为夙识,代表说“公话”的(即商议条件的代表)是高文诚兄,他与我交谊更深。他刚刚委婉地透露口风,就触动了我的自疚心情。事前没有想得周全,怎怪“文场”来讲“公话”。我自动提议:这台戏给“文场”的酬劳,增加五倍,请文诚兄代为斡旋。“文场”诸公,欣然应诺,当日演出,吹奏特别卖力,所有演员都感到唱得舒服爽适。总算风平浪静,皆大欢喜。
我还想举办一场“新十三绝”合作戏,把当时演员中负有绝技的,如叶盛兰的“翎子”、叶盛章的“吃火”、钱宝森的“耍牙”、于连泉的“玩笑旦”、郝寿臣的“白脸戏”、尚和玉的“双锤戏”(《四平山》或《惜惺惺》)、宋德珠的“出手戏”,等等,荟萃一堂。这已是一九四六年,抗战胜利,我应上海天蟾舞台长期驻班编剧之请,赴沪年余。回京后,又协助焦菊隐兄组织“校友剧团”。一九四九年夏,又应上海文华电影公司之请,协助梅兰芳拍摄彩色戏曲影片《生死恨》和《洛神》。京沪往来,风尘仆仆,无暇实现这台“新十三绝”的合作戏了。
我自己举办以及助友举办的合作戏,完全从兴趣出发,每场演出,所邀请的演员,都是按当时他们所应得的“戏份”及“脑门”开销,照数付与,有时兼演双出者,“戏份”还有所增加,后台账桌上的“彩钱”、“小份”等开支更大,虽然票价增高,每演必满,实际上是出入相抵。偶有盈余,设宴庆功而已。
当时合作戏的演出,虽因社会环境所迫,但能在剧目新颖、阵容卓异的形式上,给观众以渴望不得的艺术享受,这对于激发京剧艺术的能动性,挖掘京剧艺术的潜在力,虽非惊涛险浪中的中流砥柱,也可以说是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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