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相梅
【提要】黄侃读书勤奋,本文以《黄侃日记》为中心并结合有关文献,以较为翔实的资料,从读书、买书两方面来展现黄侃的学术风貌。黄侃以传统的读书法广涉群书,且对经典书籍多有批点。1928年是黄侃读书和买书的一个转折点,自此之后,读书和买书的数量大增,其中金石甲骨文献占有一定的比例,这种现象或许隐含着黄侃学术的新变。
【关键词】黄侃日记 读书法 中国现代学术史
黄侃“为学务精习,诵四史及群经义疏皆十余周,有所得,辄笺识其端,朱墨重沓,或涂剟至不可识。有余财,必以购书,或仓猝不能具书麓,即举置革笥中,或委积几席皆满。得书,必字字读之,未尝跳脱。尤精治古韵。始从余问,后自为家法,然不肯轻著书。”[1]章太炎此语,可谓是对黄侃一生勤苦治学以及买书读书的精到总结。
黄侃恪守“年五十当著纸笔”,从今日刊行的黄侃的遗著来看,有系统或者说有现代意识的学术著作寥寥无几,程千帆尝言“先师薪春黄公之为学,撰述至矜慎而研习至勤恪,此人之所共知也。其所创获,多笔之书眉,或载之日记”。[2]黄侃将其主要的精力投入到沉潜玩索式的阅读点校之中,他的读书方法多与侏子语类》所倡导的“读书法”相契合。他是在涵泳典籍,在中国现代学术体制逐渐建立的20世纪二三十年代,他固守自己读书治学的方式,这一点似乎比其师章炳麟还“保守”。他是有意在“比慢”,不求闻达,认真自汲。黄侃读书治学之法在今日似乎有些“不合时宜”,然中国的文史之学欲求在前贤的基础上更进一步,传统的读书治学之法绝不可忽略。从此角度而言,已出版4年但少有人论及的《黄侃日记》尤其值得静心细读。
黄侃读书相当博杂,涉及经、史、子、集,儒、玄、文、史,或义理、考据、辞章。1928年,他将严可均所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详细点读完毕;又从1929年到临终,把自《尚书》至《清史稿》的重要史书批览一过,并细读大量明清的考证笔记,注意到野史和神话传说。其“圈点之书,数当以千计,经史子文诸专籍无论已,即以《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清史稿》两书论之,即达七百余卷”。[3]读书种数之多可见本文末附表。黄侃读书涉及面广,却并非漫无目的,而是自有章法,即“翻书,随意,然宜关于实学者。"[4]《六祝斋日记卷四》正月廿二日记载:“竟日未阅书,夜杂翻《本草》,计宋以前说《本草》者,桐君、吴普、李当之、陶弘景、苏恭、陈藏器、李含光诸家,皆为讲《尔雅》者所必宜涉猎。及刘翰、韩保昇、苏颂、掌禹锡、陈承之书,今皆萃于唐慎微书中。而佚籍古义,时时间见,然则虽非方技之家,亦断宜浏览矣。”为治《尔雅》,则能远涉至《本草》。读《本草》之类且如此,读其他书也可见一斑了。读书博杂,与黄侃的学术观念相关,他尝言,“学问不必在于分类,有形之形,固不可并;无形之理,亦何可泥?但求其大体而已。”[5]做学问,不止求精,更重融会贯通。
黄侃读书在博杂之中,多有别择针对,一般性书籍,似是快读;而要籍,则反复阅读并且要动手批点。以《乙丑日记一》1925年一月份读书为例:一日,点读《五行大义》5卷竟;二日点《负暄野录》2卷,书与《五行大义》同册,故乘便点之;二日,读《临川集》28至31册,三日,讫37卷;三四日两天,读《销毁抽毁书目》、《禁书总目》、《违碍书目》、《奏缴咨禁书目》讫;五日,校《片玉词》,以方千里、杨泽民二家和词对看(方93首,杨92首),至九日校讫;九日,始阅乌程周中孚《郑堂读书记》书计24册71卷,至廿六日读讫;廿七日,读谢蕴山《小学考》(浙江局本),书计20册50卷,至二月六日阅竟,费11日。1月之内读书竟高达10种,不可谓不快,然读书迅捷,复能深入。1922年6月,黄侃取《文选》评点一过,“凡《文选》本文多加圈加批,即李善注亦兼施圈点。中如《文赋》、《离骚》等篇,皆详评细斜。其难解者,如任昉《弹奏刘整》一首,几于字字作解;凡不可解者,皆得解悟。”[6]
黄侃名言“八部书外皆狗屁”,“所谓八部书者,是他所信奉的经典,即是《毛诗》、《左传》、《周礼》、《说文解字》、《广韵》、《史记》、《汉书》和《文选》。”[7]这8部书在其日记时见反复温习批点的记录。《阅严辑全文日记卷二》戊辰五月三日:“余观书之捷,不让先师刘君。平生手加点识书,如《文选》盖已十过,《汉书》亦三过。注疏圈识,丹黄烂然。《新唐书》先读。后以朱点,复以墨点,亦是三过。《说文》、《尔雅》、《广韵》三书,殆不计遍数。”《寄勤闲室日记》(辛未三月)十三日:"读《周礼正义》毕。此为第五次,又费时几三月(始于去年十二月廿七日)。”黄侃又有“基本书籍”一说,包括《十三经注疏》、《庄子》、《荀子》、《资治通鉴》等书,以为这些书应在30岁以前读毕。黄侃日记中有关阅读“基本书籍”的文字频频出现。黄焯也指出黄侃“对《说文》、《尔雅》、《广韵》三书,研讨极深,批语共达70余万言。”[8]而其“所治经、史、小学诸书,皆反复数十过,精博熟习,能举其篇叶行数,十九无差忒者。”[9]不管是“八部书”,还是范围稍广的“基本书籍”,它们皆是经典,是中国文化的源头,精读诸书,可执简驭繁。由此可见黄侃对中国传统文化精要的深入体会。
王宁对此给予高度评价:“从季刚先生最后八年的日记里,可以统计出一部中国国学经史子集四部的精华书目,在那个时代,不可能有另外一个人,能居高临下而又富有创见地将如此众多的典籍存入自己的头脑。他的批注有理、有法。任何人读了季刚先生的日记和批注都会清晰地感至:一部系统、丰富、准确、深入的中国国学的通史和通论,已经完完整整地贮存在他的脑里。”[10]这一总结极为中肯。黄侃为学务精习,得益于其勤奋,尝语晚辈:“汝见有辛勤治学如我者否?人言我天资高,徒恃天资无益也!”[11]其所言者,于今日治学之人当多有启发。
黄侃教其弟子,“读书宜注意二事:(甲)有定一一时有定限,学有定程;(乙)有恒——不使一己生厌倦之心,而养成不能厌倦之习,不稍宽假,虽有间断,必须补作。”[12]黄侃对此正是言传身教。《六祝斋日记卷一》辛酉十二月十一日有阅读商务印书馆印《十三经》白文的记录:“予既点读《注》、《疏》,因以墨校是本讹字,且断句豆,将以授两儿。然其书但据阮刻《十三经》为本,未遑校覆,且有新讹。中间行旅忧虞,疾灰忘忽,因循六载,始获毕功。”《寄勤闲室日记》癸酉正月二十八日:“看《太平御览》,自四百四十一至四百六十七,续去年未了之功课也。”《量守庐日记》甲戌十一月廿九日:“至中夜,读《唐文粹》九十五,与前十余年所点者相接,然后此书首尾点讫。”再如1935年三月看《唐骈体文钞》,后隔数月,至八月份方又始续点此书至毕。黄侃阅书,必施圈点,虽卷过数百,必点完始已,与他教其弟子“读书贵专不贵博,未毕一书,不阅他书“[13]完全相吻合。如《量守庐日记》甲戌四月廿八日:“看《明通鉴》百卷四十册毕。自去年十一月十八日启卷,至此讫功,费时百六十余日。”《量守庐日记》乙亥七月六日“看《清史》(即《清史稿》)传二百六十二《洪秀全传》完,接看诸表序,于是《史稿》全书五百三十六卷俱点讫,自癸酉仲春六日(时廿二年三之一号)启卷,至此始毕。一书历时二载余,因中看他书,或困讲授,是以迟滞若此。”诸如此类,皆是身体力行的证据。
汪东称黄侃为学“严定日程,贯彻条理”。[14]黄侃读书日有程课,有时亦随具体情况略作调整,然绝不懈怠苟且。以戊辰年(1928年)为例,黄侃曾三次改定功课。《阅严辑全文日记卷二》戊辰五月十六日:"改定功课,分五门(永坤案:五,应作六):临书(汉简)、校书(《经典释文》二卷)、点书(经疏二卷、《新唐书》一卷、《全文》五卷)、翻书(随意,然宜关于实学者)、撰作(随意)、钞诗(七言诗选以为式者钞完)。暑中不宜出,又愁对宾客,正以读书为佳也。”《戊辰七月日记》五日:“改定日课如左:钞《古诗存目录》、校《经典释文》、点全上古至隋文、《全唐诗》、翻群书属于目录金石者、临汉晋简牍、撰拟宋子京文、读《河岳英灵集》。”《戊辰十一月日记》二十九日:“更定课:日读《周易注疏》两卷,读集解、纂疏,孙氏集解;先公《易注》皆随注疏为程。接点前所未点尽之《汉书》二卷;点《晋书》四卷。钞《严辑全文》引逸书目录;点《严辑全文》引逸书及所引文其原书为予所未有者。”读书定程课,每日所读记于日记,年底有总结,此法实源于元代程端礼《读书分年日程》,其意在督促自己,使一年读书之进退历历可见,便于自我评判。此法在清代许多学者践行,如谭献即是。读书有总结,以其总结己巳年间(1929年)读书为例。《寄勤闲室日记》己巳十二月十一日日记云:“自六月十九日起点先秦两汉书,其后日记即书之所点书后,今思不便检寻,故仍别立日记,而读书所得,则又为涉书记。六月十九日读《大戴礼记》(《四部丛刊》零本),七月四日毕。四日读《尚书大传》(石印《古经解汇函》本),九日毕。九日读《韩诗外传》(《四部丛刊》零本),十七日毕。十八日读《春秋繁露》(石印《汇函》本),廿三日毕。廿三日读《白虎通疏证》,八月十二日毕。十二日读《黄氏逸书考》中《通纬》一类,七十一卷(全书三十四册至五十三册),九月朔毕。九月朔读《国语》(武昌局本),十三日毕。十四日读《山海经》(郝懿行《笺疏》本),十月十一日毕。十一日读《穆天子传》(《四部》零本),十二日毕。十二日读洪校《竹书纪年》,未加朱。十三日读《逸周书》(《四部》零本),十八日毕。十九日读《战国策》(武昌局本),十一月廿二日毕。廿三日读《司马法》(曹元忠辑古注本)。廿四日读薛阮二吴诸家金文,校孙诒让《古籀拾遗》,十二月三日毕。四曰校《古籀余论》,十日毕。”
黄侃性情率真,尤好陶诗。《寄勤闲室日记》庚午五月十七日“夜读陶诗’苍苍古中树’、'蔼蔼堂前林’二首,有所会,遂咏之至百十遍。”《寄勤闲室日记》辛未十二月十一日“夜读陶诗,高歌遣闷”。从其师章太炎为他作的《量守庐记》中更是能看出对陶诗的喜爱之情,不仅是缘自诗作本身的魅力,或更为性情使然。《量守庐记》:“中央大学有师日黄侃季刚,六年教成,筑室九华村,命之日量守庐,取陶靖节诗义也。靖节自知饥寒相捣,然不肯变故辄以求免。今季刚生计虽细,抚图书厌饮食自若也,其视靖节穷蹙为有间,犹为是言,何哉?夫贫富岂有定程?”[15]而黄侃“奉到师手示并赐撰《量守庐记》一首,真可庆悦,凫藻踊跃,喜不自胜”。[16]可见为师之说,他欣然接受。取黄侃自作诗观之,如《偶成》“世理岂有宗?众说良纷然。形骸该而存,欲辨多拘牵。外物更夥颐,杂识自相贤。郁郁送日月,憎憎对简篇。吾生亦有涯,此疲不可宣。愿得红玉草,一醉三百年。”[17]这种对人生世态的通达态度与陶潜何等的相似。
黄侃对买书乐此不疲,可为近现代“藏书纪事诗”添一佳作。其师章太炎曾赠其一楹帖日:“遇饮无人徼酒户,得钱随分付书坊”(此姜宸英句),认为“扰扰中无有称此者,唯季刚有此风味。”[18]此虽为笑谈,却也见黄侃嗜书如癖。
黄侃买书之频繁,在日记中多有记录,从1929年十二月份的买书中即可管见。三日,来青阁寄来湖北刻积古斋钟鼎彝器款识》一部,《求古精舍金石图》一部;七日,购《说文理董后编》三部;八日,抱经堂寄来《徙古堂款识学》一函八册;九日,文海山房送来宗稷辰《躬耻斋文集》一部(《全唐诗》不全);是一日来青寄《艺术丛编》到;十二日,买陈介祺手写清仪阁及东吴刘氏器目一册;十三日,西泠寄来《攈古录金文》及《攀古楼款识》;十四日,购《粤雅堂丛书》残六本;十五日,《学术丛编》及《周金文存》到,来青寄到《匐斋吉金录》及《续录》,又《周金文存》卷五卷六到,买胡小石《甲骨文例》一册;十六日,于金陵图书局买定远方氏《吉金款识》及顾湘舟《艺海楼金石文字》一册;十七日,来青寄来《长安获古编》;十八日,苏州来青阁寄来《二百兰亭斋考藏金石记》一本,买《王忠悫遗书》;廿一日,文海送来秦刻石研斋《列子》庐重元注四册,配厉鹑《东城杂记》一册;廿三日,在天一书局取来《说文籀补》湘刊一部;廿四日,在商务馆买得《读雪斋印谱》二册,《荔江印谱》二册,又在小铺买石印《古玉图考》一部;廿六日,文海送《聚学轩丛书》百册来,来青寄《西清古鉴》附《钱录》,又《说文古籀补》来,西泠寄《古籀拾遗》《古文旧书考》《恒轩吉金录》《周秦古玺》来;卅一日,商务送来《浮庐印藏》,君宜送来《殷虚卜辞》。
黄侃买书颇有耐心,有时为买一书费尽周折,不惮其烦地一再函托,如为求购《愙斋集古录》、《清仪阁古器物文》二书,先后向商务印书馆、来青阁、富晋书社等函购,花了约四个月的时间终于买到;而《郡斋读书志》求之岁余方得,无怪他多次感叹求书之难。他买书的态度是:有用之书,虽贵亦买,买则尽力读之。《量守庐日记》甲戌二月廿六日中曾记一事:“文玉麟归自苏州,携归在来青阁所买之《小方壶斋舆地丛钞》一部六十四册。……共耗去三十八元,可谓奇贵。然此书毕竟有用。予十七八时,过武昌横街头东亚书局见此书,即思购之,苦于无力,卅年乃得偿此欲。甚矣,聚书之不易也。顾聚而不读,亦可愧耳。”黄侃在自己所藏书书目册上曾写下这样一首诗:“稚圭应记为佣日,昭裔难忘发愤时。十载才收三万卷,何年方免借书痴。”[19]购书的喜悦和恨书不富的感叹溢于言表。
黄侃买书,或自己购买,或托生、友、老乡等熟人,所曾购买之书店遍布全国。譬如北京和上海的商务印书馆、中国书店、来青阁、富晋书社、蟫隐庐、内山书店、千顷堂、来薰阁,杭州抱经堂、苏杭来青阁、苏州振新书社、西泠书社、大东书局;在南京买书的书店有商务印书馆、天一书局、萃文书局、萃古山房、文海山房、保文堂、文海山房、中社、有正书局、保文堂、聚文堂、金陵图书馆、状元境、世界书局、花牌楼、钟山书局、神州国光社、翰文斋、文禄堂、共和图书局、中央研究院等。其他还远扩及南昌扫叶山房、湖南鼎文书局、天津河北第一博物院、武昌益山书局、直隶书局、医学书局、日本东京的一诚堂。
买书之多对以教书为业的黄侃而言,无疑是一项不小的经济负担,其曾在书架贴一打油诗,“血汗换来,衣食减去。买此陈编,只供蟫蠹。书夜于斯,妻孥怨怒。不借而偷,理不可恕。”[20]其买书的不易和对书的珍爱之情一目了然。关于买书的花费,黄侃曾在辛未正月的《寄勤闲室日记》中作过一些统计,十七日“计自戊辰夏,节缩日用必需之资,以四百三十元决意买之(指《四部丛刊》),首尾四年,乃获全部,欣喜不已,夜以名酒庆之。戊辰买书从此起,约用三千三百元;己巳用二千元有奇,庚午用二千元有奇。三年来,买书几斥去八千元矣。”“旧有书亦当费千元有奇。寒士为此,宁非甚痴?但愿于学略有成就,而我子孙亦稍能诵读爱惜之。然架上宜有之书,所缺尚不少,后此尚思时时买之。”
正因如此,黄侃的藏书数量是十分可观的,早在1928年时就将“予于唐前古书存者,搜罗殆已全备,唐、宋世必要书,尚少十分之二。”[21]又《量守庐日记》乙亥四月十八日载:“买商务馆《丛书集成目录》与予所藏者对检,其什九皆予所已有也。”四月廿日“检金陵校丛书目与予所藏者相比,多十一二而已。”一些大部头的书,诸如《四部丛刊》、《四部续刊》、《四库全书珍本》、《道藏》、廿五史、十三经以及大东书局所出版的《六省方志》等等,皆有收集,而且许多书不止是一个版本。“黄先生逝世后,其遗稿和手批校书籍及历年藏书(据黄焯教授回忆,黄先生晚年藏书有36架之多),还有全部《道藏》和大量丛书均庋藏于南京九华村量守庐寓中。”[22]
黄侃对于金石甲骨之学的态度,很多人认为黄侃和其师章太炎一样是不相信甚至反对的。章太炎的确就此说过许多否定的话,例如他在《理惑论》里说:“近有掊得龟甲者,文如鸟虫,又与彝器小异。其人盖欺世豫贾之徒,国土可鬻,何有文字。而一、二贤儒信以为质,欺亦通人之弊……鼎彝铜器传者非一,犹疑其伪,况于速朽之质,易籁之器,作伪有须臾之便,得者非贞信之人,而群相信以为法物,不其值欤?”[23]黄侃是十分注意学术的师承,但他能笃于古而不固封,重师承而不墨守,对古文字及其研究的态度与其师有很大的不同。一些学者在文章中曾为此做过辩解,如陆宗达的《季刚先生二三事》、许嘉璐的《黄侃先生的小学成就及治学精神》、孔仲温的《从〈黄季刚先生手写日记〉论黄先生治古文字学》等;也有学者对此作过展望,如胡厚宜的《黄季刚先生与甲骨文字》、钟瑛和李继明合撰的《黄侃先生对甲骨文的重视与研究》等等。现将《黄侃日记》记录其所收金石甲骨文献的种数作了大概的统计(见附表),为诸家之说提供更翔实的证据。
黄侃收集了大量的古文字资料,包括甲骨文字类、金石文字类、陶瓦文字、货币文字、玺印文字、竹简文字及一些古物的拓本、影片等等。女口《读战国策日记》己巳十月廿六日:
“在中央大学借得《殷虚书契前编》四册,拟与石禅钞此,并钞刘鹑《藏龟》,则龟甲之书于是乎全。”1929年的《己巳治事记》正月十六日记:“宋人金石书,予略备矣,拟依次阅之,次如下:《集古录》、《考古图》、《啸堂集古录》、《宣和博古图》、《金石录》、王复斋《钟鼎款识》、《历代钟鼎葬器法帖款识》、《隶释》、《隶续》。”1930年《寄勤闲室日记》四月廿七日载:“竟日理书。知予所藏金石甲骨文字几于备矣,两年来辛苦所得奉金,自日用外,悉以用之此中,亦可谓书痴矣。”黄侃对这些文献,收集的同时,也在阅读。早在1921年他就开始阅读《金石例》、《墓铭举例》、《金石原例》、《汉石例》、《碑板广例》等书(《楚秀庵日记》中有记载)。1929年末在大量的阅读有关金石目录学的著作后,1930年“阅龟甲书殆遍”[24],而此后其他几年日记中亦时有关于阅读金石甲骨文献的纪录。他还利用此来治学,主张以《说文》为纽带来研究甲骨文金文。《己巳治事记》四月九日记:“读古文字,取《说文》对戡一过,粗完。”陆宗达说:“在季刚先生批注过的《说文》上,几乎每页都有用金文、甲骨对照《说文》之处。这使他的《说文》之学创出了新路,有了前人所不能有的成就。”[25]
不惟此,黄侃还留意与金石甲骨学相关的人事,如《阅严辑全文日记》中载述王国维致死的原因及对其治学的大段评论[26],评论时人竞以考古得名利而坏人冢墓等[27]。同时对敦煌所出韵书予以密切关注,如《寄勤闲室日记》癸酉三月廿四日:“检箧中得钱念助所著《韵目表》,因随笔补之以八种韵目:一、内府藏唐写本王仁峋《刊谬补缺切韵》;二、敦煌出本(今在法兰西巴黎)王仁煦《切韵》;三、冯桂芬刻日本影钞宋本徐错《说文解字韵谱》;四、蒋斧影印唐写本《唐韵》;五及六、七,王国维影抄付印法兰西巴黎国民图书馆藏唐写本《切韵》残卷三种;八、徐鸿宝摄影(原片)敦煌出刊本《韵书》残片十六枚。”[28]还注意文物考古的新发现,如《寄勤闲室日记》辛未正月六日:“黄仲良来,新从新疆考古归也。留之夕食。贻予《张怀寂墓志》,……又古物影片十二张,最好。"[29]十三日:“仲良来,赠北魏写经影片。”[30]对于黄侃重视金石甲骨之学的原因,陆宗达在《季刚先生二三事》中提及一事便是很好的解释。“一九三二年元月,季刚先生在信中托我代购河南关君(罗叔言的门人)所印《殷墟文字存真》一书,并嘱我‘虽价昂亦不惜‘。一月之后,他又写信给我说及治文字学的方法和途径。信上说,'所言治文字学,私意宜分三期:一即古籀文下至唐世所云文字学;二则宋世薛、吕、欧、赵、洪、三王、张之书;三乃近代钟鼎、甲骨之学耳。’”[31]
在本文末所附的统计表中可看出1928年是黄侃读书生涯中的一个关键年份,以这一年开始,他买书(包括金石甲骨文献)的数量大增,读书的种数也有大的飞跃。究其直接原因,当然是因为生活安定,经济有保障。生活状况之转变载日记中多有显露。1928年黄侃任中央大学教授,稍后又兼任金陵大学教授。黄侃尝言其一生友朋之乐,无过于金陵。胡小石是黄侃的同事好友,曾开设过“甲骨文例”、“钟鼎释文名著选”、“古文变迁论”、“古文字学整理”等课程,并发表一些研究论文,这或许对黄侃也有些影响。黄侃就曾在1929年10月份购买胡小石的《甲骨文例》一部。然从最根本而言,黄侃欲扩大加深其学术,从内在关联而言,他不能将金石尤其是甲骨排除在文字学之外。他如此着力搜罗阅读,或许正酝酿着一些新的想法。胡厚宣于1993年在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召开的“中国海峡两岸黄侃学术研讨会”的大会上指出:“如果季刚先生能够活到八十、九十,能够活到今天,不知将有多少发明创作,必将为甲骨文的研究工作,开一新的纪元。”[32]王宁亦有类似的看法:”在文字学上,他(黄侃)已把当时出土的文字材料收集齐全,并与传统的文献文字学作了对比,而有了诸多成系统的学术创获。”[33]然黄侃年寿不永,其才未显,他在学术上的新动向并没有在著作中展现,此处只能凭借其日记作一些推测。
附表:黄侃日记中买书读书数量统计表
说明:(1)本表格只统计其日记中所收录者。
(2)1928至1931年间,所订购《四部丛刊》在此四年中陆续取得,未计入表格;1930至1935年间,所订购《廿四史》陆续取得,亦未计入;同样,1934至1935年间所陆续取得之《四部续刊》及1935年间的《四库全书珍本》,都未计入。
(3)金石甲骨文献一项包含别人所赠送者。
[1]章炳麟《黄季刚墓志铭》,见《量守庐学记》,三联书店1985年版,第2页。
[2]《黄侃日记》,江苏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1154页。
[3]黄焯《季刚先生生平及其著述》,见《量守庐学记》,第31页。
[4]《黄侃日记》,第316页。(www.xing528.com)
[5]黄席群、闵孝吉《量守庐讲学二记》,见《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02年3月第1期,第153页。
[6]黄焯《季刚先生生平及其著述》,见《量守庐学记》,第31至32页。
[7]周作人《知堂回想录》,香港三育图书有限公司1980年版,第483页。
[8]黄焯《季刚先生生平及其著述》,见《量守庐学记》,第33页。
[9]汪东《蕲春黄君墓表》,见《量守庐学记》,第3页。
[10]王宁《既往对未来的召唤》,见《黄侃学术研究》,武汉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7页。
[11]黄焯《季刚先生生平及其著述》,见《量守庐学记》,第29页。
[12]黄席群、闵孝吉《量守庐讲学二记》,见《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02年3月第1期,第153页。
[13]黄席群、闵孝吉《量守庐讲学二记》,见《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02年3月第1期,第153页。
[14]汪东《薪春黄君墓表》,见《量守庐学记》,第3页。
[15]章太炎《量守庐记》,见《量守庐学记》,第5页。
[16]《黄侃日记》,第998至999页。
[17]《黄季刚诗文钞》,湖北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107页。
[18]《黄侃日记》,第703页。
[19]许嘉璐《黄侃先生的小学成就及治学精神》,见《量守庐学记》,第87页。
[20]《黄侃日记》,第574页。
[21]《黄侃日记》,第371页。
[22]王庆元《黄季刚遗著保存、整理出版和近年研究情况述略》,见《黄侃学术研究》,第39页。
[23]许嘉璐《黄侃先生的小学成就及治学精神》,见《量守庐学记》,第64页。
[24〕黄焯《黄季刚先生年谱》,见《黄侃日记》,第1137页。
[25]陆宗达《我所见到的黄季刚先生》,《训诂研究》第一辑,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37页。
[26]《黄侃日记》,第300~302页。
[27]《黄侃日记》,第311页。
[28]《黄侃日记》,第873页。
[29]《黄侃日记》,第668页。
[30]《黄侃日记》,第670页。
[31]陆宗达《李刚先生二三事》,见《量守庐学记》,第133页。
[32]孔仲温《从〈黄季刚先生手写日记〉论黄先生治古文字学》,见《黄侃学术研究》,第67页。
[33]王宁《既往对未来的召唤》,见《黄侃学术研究》,武汉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笫7页。
(作者工作单位:南京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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