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志兴
清初查慎行（1650—1727），是浙江海宁袁花镇人。海宁查家，是有名的“书香世家”，子孙繁衍，至今海内外尚有闻人，其中当有慎行一支。查慎行颇有文才，5岁能诗，10岁作古文《武侯论》，但不喜作应举的时文，所以直到43岁时他才中举。9年后，过了天命之年，康熙皇帝东巡，经大学士陈廷敬的推荐，他的诗受到康熙的赏识，沼随人都，入值南书房。第二年赐进士出身，授翰林院编修，后充武英殿总裁。其任务是陪皇帝作诗，替皇帝编书。慎行曾三次随驾游塞外，岁时风光，悉记以诗。所以他的诗集中多记行旅，对民间疾苦亦有反映，从手法上说善用白描，例如《晓过鸳湖》，这是他清晨过嘉兴南湖之作：
晓风催我挂帆行，绿涨春芜岸欲平。长水塘内三日雨，菜花香过秀州城。
诗写南湖春景，清丽而有风韵，的确不错。
查慎行除了好诗之外，另一特点则是嗜书，是清初的一位重要藏书家。本身也是藏书家，且精版本校勘之学的海宁管庭芬在《拜经楼藏书题跋记》的跋语中说：“国初吾邑东南藏书家，首推道古楼马氏、得树楼查氏。盖两家插架，多宋刻元钞，而于甲乙两部，积有异本。”所称得树楼，即是查慎行的藏书楼。此外，他的藏书处还有窥轩、敬业堂、初白庵等。
查慎行的万卷藏书，其中有相当部分是他亲手所抄录。古人藏书，在板刻印刷发明之前，多靠手抄。达官贵人、富豪之家藏书，常卷首、卷末自抄一叶，中间部分则雇多人代抄，抄书人称为“抄胥”、“佣书人”。故而其时藏书千卷，即可称为藏书家。及之板刻盛行以后，拥千金入市，捆载而归，万卷可立致。所以后来藏书家藏书万卷已不稀奇。尽管如此，仍离不开抄书。道理很简单，一是即使有印本，然流通渠道不畅，买不到，只有抄而藏之。明代福建藏书家谢肇淛为抄宋人《竹友集》，自言“时方沮寒，京师佣书甚贵……乃手自钞写。每清霜呵冻，十指如槌，几二十日始竣。”明末可与宁波天一阁争雄的绍兴祁承㸁的澹生堂，藏书颇富，然多为抄本，承煤一生抄书甚勤，每遇珍本、异本、罕见之本，都抄而藏之。他所抄的书，即是有名的“祁抄”。
这种抄书风尚终清之世一直保持着，乾嘉时海宁大藏书家吴骞，每遇未见书，常借至家，动员子侄，一夜灯火共抄，约日归还。迄至民国直到建国，还有一位有名抄书家，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已故浙江图书馆馆长、著名书法家张宗祥老先生（1882—1965）。张老抄书，人称边校边抄，往往夜以继日，运笔如飞，一昼夜能抄两万四五千字。他一生抄校之书达9000余卷，人称前无古人，我言后乏来者。由于张老的书法学李北海，兼融汉魏碑入书，他所抄之书除文献价值外，兼具极高的艺术价值。
查慎行也是一位抄书家，他毕生抄书，至老不辍，所作《钞书》诗三首，皆为老年抄书时有感而作。
人言冬是岁之余，自分生涯伴蠹鱼。
比似王筠犹有愧，白头方解手钞书。(www.xing528.com)
此诗写慎行白头抄书，比似王筠有愧。王筠，南朝梁人。7岁能文，及长沉静好学，擅才名。时文坛领袖沈约尝语梁武帝曰：“晚来名家，唯见王筠独步。”查慎行“有愧”当指此。
无数空花乱眼生，摩挲细字欠分明。西洋镜比传神手，八廓重开写点睛。
人到老年，眼球玻璃体混浊，俗谓之飞蚊症，驱之不去。慎行谓之“无数空花乱眼生”，此时要抄写细字确乎为难。幸得他久在宫禁，得西洋传入之老花镜（西洋镜），始能继续抄书。
乌鸡已疗病风手，秋兔犹存见猎心。炳烛余光吾若此，儿曹那不惜分阴。
乌鸡即乌骨鸡，通体白毛，骨肉皆黑者为上品，入药谓之乌鸡白凤丸。慎行手得风痹之症，食乌鸡得愈，故又见猎心喜，抄书不辍。慎行手抄书颇多，有《孝诗》一卷，留有手跋：“此金陵黄氏千顷堂钞本，乙丑余客都下，曾于俞邰案头见之。今归玉峰季子，甲午九月借钞毕"。是年他64岁，尚在宫中任职。
不久，慎行称疾归里，在家乡筑初白庵以居。或潜心作诗，或凝神抄书，老境颇佳。然而好景不长，雍正四年（1726）其弟嗣庭（1664—1727）以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出任江西乡试主考，所出题传闻“维民所止"，隐指“雍正无头”，而兴大狱。又罗织嗣庭日记文字，有悖逆词共42款，定为“大逆不道，怨诽诅咒”罪。可明眼人看出，这是为打击隆科多制造的一起文字狱。于是查氏一门遭灾，嗣庭被定为隆科多死党，病死狱中后仍遭戳尸枭首，子查沄处斩，秋后处决，其余亲族弟子多人受株连。查慎行也逃脱不了厄运，案发当年与其子被逮至京，下于狱中。可能他曾得康熙器重，曾亲书“敬业堂”额以赐，所以于五年（1727）释放归里，不到两月即去世。
查慎行卒后，据沈廷芳所作《查先生慎行行状》称：卒之日，橱无新衣，“囊无余储，唯手勘书万卷而已”。他的藏书，后相当部分流入同郡吴骞的拜经楼。
（作者工作单位：浙江省社会科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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