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会(740?—782?),河南河阳(今河南孟州)人。安史乱起,避难上元及江、淮间,与名士崔造、卢东美、张正则为友,好谈经济之略,尝以王佐自许。时人称四人为“四夔”,而以韩会为夔首。以浙西观察使李栖筠荐,累官至起居舍人。元载伏诛,韩会坐贬韶州,卒。
韩会为韩愈长兄,为学为文皆为其启蒙者。韩愈说韩会“有德行、言词,为世轨式”(《韩滂墓志铭》)。“以道德、文章伏一世”(《考功员外卢君墓铭》)。柳宗元则谓其“善清言,有文章,名最高,然以故多谤”(《先君石表阴先友论》)。韩会与梁肃,同为联结萧、李与韩愈古文革新活动的重要人物。王铚《韩会传》云:“会,仲卿长子也。当是时,李华、萧颖士有文章重名,会与其叔云卿,俱为萧、李爱奖。其党李纾、柳识、崔祐甫、皇甫冉、谢良弼、朱巨川并游,会慨然独鄙其文格绮艳,无道德之实,首与梁肃变体为古文章,为《文衡》一篇。”韩会虽“为萧、李爱奖”,但交游最多的,是梁肃与萧颖士之子萧存。《新唐书·萧颖士传附萧存传》,即谓“(存)与韩会、沈既济、梁肃、徐岱等善……愈少为存所知”。
从《文衡》可见,韩会论文,重道德之实,反对文格绮艳。重要观点有:
一、作文的根本目的是端正人的性情,使之正确处理君臣父子一类人际关系。所谓“为君为臣为父为子,俾皆有经,辩道德仁义礼智信以管其情,以复其性,此文所由作也”。
二、应继承儒家散文为现实政治、教化服务的传统。所谓“文之大者,统三才,理万物,其次叙损益,助教化,其次陈善恶,备劝戒。始伏羲,尽孔门,从斯道矣”。
三、反对时下为文背离根本目的,或不守儒道,或词尚靡丽的倾向,认为文风败坏会带来严重的社会问题。所谓“后之学者,日离于本,或浮或诞,或僻或放,甚者以靡以逾,以荡以溺。其词巧淫,其音轻促”。“启奸导邪,流风薄义,斯为甚。”
四、认为老、庄、屈、宋、迁、固之文不可学。所谓“经制之道,老、庄离之;比讽之文,屈、宋离之;纪述之体,迁、固离之”。
五、提倡“简而不华,婉而无为”的文风。韩会的古文观念,与萧、李大体相同。惟从端正人之性情入手论述为文的根本目的,说法较新。韩会所言,必然会对韩愈的古文理论产生影响。
梁肃(753—793),字敬之,一字宽中,郡望安定(今甘肃省泾川),世居陆浑(今河南嵩县)。建中元年(780)中文词清丽科,擢太子校书郎。曾为淮南节度使杜佑掌书记,召为监察御史,转右补阙、翰林学士,做过皇太子、诸王侍读。梁肃为独孤及弟子,与韩会同倡古文。贞元八年(792)佐陆贽知贡举,拔取韩愈、李观(李华侄子)、崔群、欧阳詹等(后来多为古文家)登进士第。当时从梁肃学文者,尚有李翱、吕温等人。梁肃为天台宗信徒,尝学止观法门于沙门元浩,这一点也影响到他的古文观念。梁肃论文,要点有二:
一、古文是现实政治、教化的反映,是为阐明道德仁义,建立礼乐刑政服务的。所谓“文章之道,与政通矣。世教之污崇、人风之薄厚,与立言立事者邪正臧否皆在焉”(《秘书监包府君集序》),“道德仁义,非文不明;礼乐刑政,非文不立。文之兴废,视世之治乱;文之高下,视才之厚薄”(《独孤及集后序》),“文之作,上之所以发扬道德,正性命之纪;次所以财成典礼、厚人伦之义;又其次所以昭显义类,立天下之中”(《补阙李君前集序》)。
二、文本于道,道能兼气、兼辞,为文贵理、文相得。他用文本于道的观点分析汉代散文特点,谓“炎汉制度以霸、王道杂之,故其文亦二。贾生、马迁、刘向、班固,其文博厚,出于王风者也。枚叔、相如、扬雄、张衡,其文雄富,出于霸途者也”。又说:“其后作者,理胜则文薄,文胜则理消,理消则言愈繁,繁则乱矣。文薄则意愈巧,巧则弱矣。”他既不赞成“理胜”,也不赞成“文胜”,而主张为文“理”“文”相得。还说“文本于道,失道则博之以气,气不足则饰之以词。盖道能兼气,气能兼辞,辞不当则文斯败矣”(《补阙李君前集序》)。所谓道能兼气,“盖指由道以培养的正气而言”(罗根泽《隋唐文学批评史》第六章)。梁肃说张苞“属文以气为主,以经为师”(《送张三十昆季西上序》)。又说李翰“其气全,其辞辨,驰骛古今之际,高步天地之间”,“盖无物足以遏其气而阂其行者也。世所谓文章之雄,舍君其谁欤”(《补阙李君前集序》)。可见其以道为本的文气说和理、文相得说,落脚点都在文辞上。而他所言之“道”,并非专指孔氏之道,还指“霸道”,黄、老之道和释氏之道。从他赞扬李翰“其文尤工,故其作叙治乱则明白坦荡,纾徐条畅,端如贯珠之可观也;陈道义则游泳性情,探微豁冥,涣乎春冰之将泮也……颂功美则温直显融,协于大中,穆如清风之人也”(《补阙李君前集序》),可见他比较看重明朗、畅达、纾徐的文风。
梁肃散文所本之道,儒、释皆有。以释道为本者影响最大,代表作有《止观统历论》、《天台法门议》、《维摩经略疏序》、《心印铭》等。众多文章皆“演释氏之奥”,为“释氏之鼓吹”(崔恭语)。其文有谓“五帝三王之道,皆如来六度之余也”(《台州乾元国清寺碑》),“儒、墨者,般若之笙簧;词赋者,伽陀之鼓吹”(《龙泉寺故大律师碑》)。持论有以释统合儒、墨的倾向。其以儒学为本的散文,可以《西伯受命称王议》为代表。是文明言“反经非圣,不可以训”,可谓“儒林之纲纪”(崔恭语)。所作散文语简意明,句式或整或散。如《梁高士碣》有言:(www.xing528.com)
君以为道不可徇时,故安节以高蹈;高蹈不可以激俗,故登邙以作歌;作歌不可以遗患,故适越以遐遁;遐遁不可以不粒,故寄食于杵臼。是以孟氏悦其道而妻之,伯通尚其风而礼之。
《送谢舍人赴朝廷序》有言:
前史称汉文帝对贾生语至夜半,且有不早见之叹。矧公才为国华,识与道并,当钦明文思之日,继宣室前席之事,必将敷陈至论,超履右职,使贤能者劝。彼棘夺竹刑,岂君子淹心之地乎?
皆行文畅达,文气紧健;事理明白,言辞不繁。
柳冕(?—805),字敬叔,蒲州河东(今山西永济)人。曾官右补阙,史馆修撰。因与刘晏善,贬巴州司户参军,贞元初召为太常博士,因言事切直为执政者所忌,出为婺州刺史。十三年(797)为御史中丞、福州刺史,兼福建都团练观察使。后诏以阎济美代,归而卒。
柳冕明确主张文章复古,既谓“意虽复古而不逮古”(《与徐给事论文书》),又谓“志虽复古,力不足也”(《答荆南裴尚书论文书》)。他讲的“复古”,是要恢复三代两汉文章之古。其文章复古论,实兼诗、文而言,主要观点有三。
一、文章本于教化。这是柳冕文章复古论的基本主张。他说:“文章本于教化,形于治乱,系于国风。故在君子之心为志,形君子之言为文,论君子之道为教……为文者本于哀艳,务于恢诞,亡于比兴,失古义矣。”(《与徐给事论文书》)“《雅》、《颂》作”、“夫子作”,“未有不因于教化为文章,以成国风”(《答荆南裴尚书论文书》)。又说:“文章之道,不根教化,别是一技耳。”“经术尊则教化美,教化美则文章盛,文章盛则王道兴。”(《谢杜相公论房杜二相书》)“文章者,本于教化,发于情性。本于教化,尧舜之道也;发于情性,圣人之言也。”(《答徐州张尚书论文武书》)可见,他讲文章本于教化,仍是建立在宗经尚儒的基础上的,直说“本于教化”而不说以儒学为本,是要强调文章直接为教化服务的功用。
二、为文当道、文并美。柳冕说:“儒之用,文之谓也。言而不能文,君子耻之。”“君子之儒,必有其道;有其道,必有其文。道不及文则德胜,文不知道则气衰,文多道寡,斯为艺矣。……兼之者斯为美矣。”(《答荆南裴尚书论文书》)又说:“言而不能文,非君子之儒也;文而不知道,亦非君子之儒也。”(《答衢州郑使君论文书》)他讲的“道”,从本质上讲是儒道,但形于文的是“儒之用”,即与教化相关的道理。“文”则指文辞。他也说过:“君子之文,必有其道,道有深浅,故文有崇替。”(《答衢州郑使君论文书》)“至若荀、孟、贾生,明先王之道,尽天人之际,意不在文而文自随之,此真君子之文也。”(《谢杜相公论房杜二相书》)看似论道、论文有本末之分,实是道、文并重,因为他说过:“君子之儒必有其道,有其道必有其文。”
三、作者“才勇”、“气雄”始能“文壮”。这实际上是他对作者主观修养和文章风格关系的看法。他说:“天地养才而万物生焉,圣人养才而文章生焉,风俗养才而志气生焉,故才多而养之,可以鼓天下之气,天下之气生则君子之风盛。”“无病则气生,气生则才勇,才勇则文壮,文壮然后可以鼓天下之动,此养才之道也。”(《答杨中丞论文书》)可见其养才、养气,实出于一途,且养其一必得其二,所谓“养才而志气生”,而“气生则才勇”。柳冕论气,继承了梁肃“道能兼气”的观点,既说“文不知道则气衰”,又说“无病则气生”,而所谓“无病”即指无“道则未行”(《答杨中丞论文书》)之病。因此,他讲“风俗养才而志气生”的“风俗”,也是因“圣人之教”而成的风俗。他之所以将儒道作为养才、养气的思想营养,是出于作文当为教化服务的目的。所谓“可以鼓天下之气,天下之气生则君子之风盛”,最实际的是“君子之风盛”,而“君子之风,仁义是也”(《答杨中丞论文书》)。梁肃说“属文以气为主”,已涉及气在古文写作中的作用问题,柳冕则说到气如何在写作中发挥作用的问题。他说:“善为文者,发而为声,鼓而为气。真则气雄,精则气生,使五彩并用,而气行于其中。故虎豹之文,蔚而腾光,气也;日月之文,丽而成章,精也。精与气,天地感而变化生焉,圣人感而仁义生焉。”(《答衢州郑使君论文书》)其行气说,虽不如韩愈“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答李翊书》)说得明白,也不如刘大櫆、曾国藩等人说得具体,但他首从写作艺术角度言气之用,实属难能可贵。
此外,柳冕主张文章复古,不单认为“古人之文,不可及之矣。得见古人之心,在于文乎”(《与徐给事论文书》),“君子晚学文,所以行道”(《答杨中丞论文书》),将学文、学道作为文章复古的基本要求,还说到“教化美则文章盛”,“如变其文即先变其俗,文章、风俗,其弊一也。变之之术,在教其心,使人日用而不自知也”(《谢杜相公论房杜二相书》),主张从改善教化、转变风俗入手实现文章复古。又说圣人修《春秋》不但“以道示人”,还“以其法教人”,“求圣人之道,在求圣人之心;求圣人之心,在书圣人之法。法者,凡例、褒贬是也”(《答孟判官论宇文生评史官书》)。主张在学圣人之道时,还要学习圣人著述的艺术原则、方法,这些对韩愈实行散文复古都有启发作用。
柳冕已意识到中唐会出现文章复古的局面,说“天其或者肇往时之乱,为圣唐之治,兴三代之文者乎”(《与滑州卢大夫论文书》),故论文持复古之论,也曾“或不得已而为之,或有为而为之”,写过两卷“颇近教化”的《笔语》(《与滑州卢大夫论文书》),终觉才力有限,很难在创作上振衰救弊。所谓“老夫虽知之,不能文之;纵文之,不能至之”(《与滑州卢大夫论文书》)。“小子志虽复古,力不足也;言虽近道,辞则不文。虽欲拯其将坠,未由也已”(《答荆南裴尚书论文书》)。《全唐文》收柳文十四篇,有一表、二议、一状,余为书。除表以外,均为散体。书作有九篇涉及文论,多直陈其说,不是很有章法。书中说理多用推论,缺乏有条理的深入分析。往往观点接踵而出,加上多用排比句式,读来颇有气势,但也显得理粗辞简、文采不丰。这一事实表明,从萧颖士到柳冕,虽然散文复古活动不断,却未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除受其他条件制约外,复古理论的粗浅和创作成绩有限,应是重要原因。后来,韩愈、柳宗元等人能成功地开展古文运动,也正是在这两方面有大的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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