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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孟诗派及韩愈的诗歌在《中国文学史·隋唐五代文学史》中探索

时间:2023-07-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韩、孟诗派,是中唐贞元后期和元和年间出现的一个革新意识很强的诗歌流派。和元、白诗派写实、尚俗不同,韩、孟诗派追求的是雄奇险怪之美。属于这一流派的诗人,有韩愈、孟郊、贾岛、卢仝和李贺等。在这一诗派中,最早有崇尚怪奇倾向的,是孟郊。韩愈看中的,只是两家诗风中雄奇的一面。孟郊对李白诗风特点的认识,和韩愈一致。

韩、孟诗派及韩愈的诗歌在《中国文学史·隋唐五代文学史》中探索

韩、孟诗派,是中唐贞元后期和元和年间出现的一个革新意识很强的诗歌流派。和元、白诗派写实、尚俗不同,韩、孟诗派追求的是雄奇险怪之美。属于这一流派的诗人,有韩愈孟郊贾岛、卢仝和李贺等。

在这一诗派中,最早有崇尚怪奇倾向的,是孟郊。韩愈为诗尚奇尚怪,受到过孟郊的启发和影响,其《醉留东野》云:

我愿身为云,东野变为龙。

四方上下逐东野,虽有别离无由逢。

由于他才大位高,加上在创作和理论建设方面卓有建树,因而他是这一诗派的领袖。韩愈《调张籍》云:

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

……

伊我生其后,举颈遥相望。

夜梦多见之,昼思反微茫。

徒观斧凿痕,不瞩治水航。

想当施手时,巨刃磨天扬。

垠崖划崩豁,乾坤摆雷硠。

……

我愿生两翅,捕逐出八荒。

精诚忽交通,百怪入我肠。

刺手拔鲸牙,举瓢酌天浆。

腾身跨汗漫,不著织女襄。

顾语地上友:经营无太忙。

乞君飞霞佩,与我高颉颃。

从此诗可以看出,韩愈追求、倡导的雄奇、险怪的诗风,是在李、杜(特别是李白)诗中发现的,或者说是以李、杜诗风为楷模的。本来,李白诗风,既有豪放、雄奇的一面,也有清新、俊逸的一面;杜甫诗风,以沉郁顿挫为主要特征,但诗人也有崇尚雄奇、壮美的倾向(他批评当时诗风之弊,即谓“或看翡翠兰苕上,未掣鲸鱼碧海中”),为诗不乏发扬蹈厉之作。韩愈看中的,只是两家诗风中雄奇的一面。孟郊对李白诗风特点的认识,和韩愈一致。他说:

天地入胸臆,吁嗟生风雷。

文章得其微,物象由我裁。

宋玉逞大句,李白飞狂才。

苟非圣贤心,孰与造化该。

——《赠郑夫子鲂》

又二人《城南联句》论李、杜诗,韩谓“蜀雄李杜拔,岳力雷车轰”,孟说“大句斡玄造,高言轧霄峥”。韩、孟盛赞李、杜“巨刃磨天扬”,“物象由我裁”的气概,及其诗歌的雄奇、壮大、怪奇境界,实则反映出他们接受李、杜诗风特有的期待视野,而这一期待视野的形成,主要是由其崇尚雄奇、险怪之美的诗学观念决定的。他如韩愈说贾岛为诗:

蛟龙弄角牙,造次欲手揽。

众鬼囚大幽,下觑袭玄alt

天阳熙四海,注视首不颔。

鲸鹏相摩窣,两举快一噉。

……

狂词肆滂葩,低昂见舒惨。

奸穷怪变得,往往造平淡。

——《送无本师归范阳

说孟郊作诗:

冥观洞古今,象外逐幽好。

横空盘硬语,妥帖力排奡。

敷柔肆纡余,奋猛卷海潦。

荣华肖天秀,捷疾愈响报。

——《荐士》

都是借论他人之诗表达他理想中的诗美特征和诗歌作法。受韩、孟影响,中唐出现了一批追求雄奇、险怪之美的诗人,他们勇于创新,于元、白之外,别开生面,为推动唐诗艺术发展作出了独特贡献。要注意的是,作为个体,他们的诗风取向,并不限于雄奇、险怪一途,就是韩愈,也是如此。

韩愈(768—824),字退之,河内河阳(今河南孟州)人。三岁而孤,随兄韩会居韶州。会卒,依嫂郑氏为生。二十五岁中进士第,二十九岁开始做官。任监察御史时,因上疏极论宫市,要求为关中农民减免赋税,激怒德宗,贬阳山令。元和初,权知国子博士,分司东都,三年后正式任国子博士,改都官员外郎,即拜河南令,迁职方员外郎。因作《进学解》为执政者所重,改比部郎中、史馆修撰。转考功、知制诰,进中书舍人。裴度率军平淮西,以韩愈为行军司马,乱平,迁刑部侍郎。元和十四年(819),因反对迎拜佛骨,激怒宪宗,贬为潮州刺史。元和十五年(820),召拜国子祭酒。长庆元年(821),转兵部侍郎。同年因宣抚镇州王廷湊有功,转吏部侍郎。韩愈崇尚儒学,坚决排斥佛、老。在文学上大胆革新,于诗、于文都是开宗立派的人物。从事政治活动,也充满奋进精神。其为人耿直,好为人鸣不平,尤喜提携同辈,勉励后学,与人交,荣悴不易。

韩愈诗歌分为两类,一类写得顺畅平易,文从字顺,俊伟清新。这类诗有豪放的一面,也有清丽宛转的一面。他揭露现实矛盾、反映民主疾苦的诗,大都写得平实顺畅。如《汴州乱》、《归彭城》、《龊龊》等诗写藩镇割据叛乱等重大事件,《谢自然诗》言神仙之事不可信,《送灵师》道欲令灵师还俗意,《华山女》揭露女道士浓妆艳抹骗取财物的丑行,皆顺叙直写,语语妥帖。这类诗想像丰富,诗意很浓。如写远眺所见山景,言“太白山高三百里,负雪崔嵬插花里”(《奉酬卢给事云夫四兄曲江荷花行见寄》),景象何其生动!再如《古意》:

太华峰头玉井莲,开花十丈藕如船。

冷比雪霜甘比蜜,一片入口沉疴痊。

我欲求之不惮远,青壁无路难攀缘。

安得长梯上摘食,下种七泽根株连。

夸张、比喻手法用得纯熟。又如《山石》:

山石荦确行径微,黄昏到寺蝙蝠飞。

升堂坐阶新雨足,芭蕉叶大支子肥。

僧言古璧佛画好,以火来照所见稀。

铺床拂席置羹饭,疏粝亦足饱我饥。

夜深静卧百虫绝,清月出岭光入扉。

天明独去无道路,出入高下穷烟霏。

山红涧碧纷烂漫,时见松枥皆十围。

当流赤足踏涧石,水声激激风吹衣。

人生如此自可乐,岂必局束为人alt

嗟哉吾党二三子,安得至老不更归!

《山石》用记游方法,写诗人黄昏入寺—参观—夜宿寺中—天明出山,顺序写来,列出一幅幅图画,处处充满浓郁的诗意。《八月十五夜赠张功曹》“纤云四卷天无河,清风吹空月舒波”云云,用明朗的语言写作者和张署遇赦待命郴州,由欣喜而顿感失意的心情,叙事亦井然有序。《雉带箭》写将军狩猎,既显出将军箭术的高明,也写出他的自得神态:

原头火烧静兀兀,野雉畏鹰出复没。

将军欲以巧伏人,盘马弯弓惜不发。

地形渐窄观者多,雉惊弓满劲箭加。

冲人决起百余尺,红翎白镞随倾斜。

将军仰笑军吏贺,五色离披马前堕。(www.xing528.com)

其《听颖师弹琴》,更是描写音乐的杰作:

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

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

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

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凰

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

嗟余有两耳,未省听丝篁。

自闻颖师弹,起坐在一旁。

推手遽止之,湿衣泪滂滂。

颖乎尔诚能,无以冰炭置我肠!

诗一开始就把人们引入乐曲的艺术境界,充分描述音乐的变化以后,再点出是颖师弹琴,并以自己感情完全被对方所制服的体验来衬写琴曲的巨大感染力。诗中想像美妙,描写生动,情感强烈,表现出诗人很高的形象思维能力。诗的起法亦好,苏轼作《水调歌头》开头几句即仿此作:“昵昵儿女语,灯火夜微明。恩怨尔汝来去,弹指泪和声。”不过苏轼写的是琵琶音乐。

他有些写景小诗,也出语清新、平易,而显得诗意盎然: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其一

此外,韩愈抒发悲切感受的作品,也往往写得朴实、自然。比如《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乍读,语极凄切,情极凄伤;细吟,方知内含怨愤,极其激昂,可谓沉郁顿挫。

韩愈第二类诗以雄奇险怪为特色,这类诗想像奇特,意境壮阔,其写法有下面几个特点:

一是以古文章法、句法入诗。韩愈写诗,爱追求奇崛、瑰丽境界,在写法上敢于打破常规,常常用他所熟悉的古文章法、句法锻造诗句,组织结构,创造怪奇境界。如他写终南山山势的险峻、奇丽:

或连若相从,或蹙若相斗,或妥若弭伏,或竦若惊雊,或散若瓦解,或赴若辐辏,或翩若船游,或决若马骤,或背若相恶,或向若相佑,或乱若抽笋,或嵲若注灸,或错若绘画,或练若篆籀,或罗若星离,或蓊若云逗,或浮若波涛,或碎若锄耨。或如贲育伦,赌胜勇前购,先强势已出,后钝嗔altalt。或如帝王尊,丛集朝贱幼,虽亲不亵狎,虽远不悖谬。或如临食案,肴核纷饤饾;又如游九原,坟墓包椁柩……

——《南山诗》

诗中连用五十一“或”字,极写南山的雄奇山势。真是铺张扬厉,想落天外,不单笔势奔腾,而且景象怪特,千汇万状,无奇不有。其《嗟哉董生行》有云:

寿州属县有安丰,唐贞元时,县人董生邵南隐居行义于其中。

刺史不能荐,天子不闻名声。

爵禄不及门,门外惟有吏,日来征租更索钱。

嗟哉!董生朝出耕,夜归读古人书,尽日不得息。

或山于樵,或水于渔……

嗟哉董生孝且慈,人不识,惟有天翁知。

完全是以古文句法写诗。其《忽忽》诗,也是如此写法:

  忽忽乎,余未知生之为乐也,愿脱去而无因。

  安得长翮大翼如云生我身,乘风振奋出六合,绝浮尘。

  死生哀乐两相弃,是非得失付闲人。

韩愈以古文为诗,打破诗的种种束缚,一任想像驰骋,显得自由豪放。但有时韩愈用散文句式太多,以至于散文化,使得有些诗句,如“周公不为公,孔丘不为丘”(《双鸟诗》)之类,令人莫名其妙,那就未必妥当。

二是想像奇特,用语狠重,造境险怪,有意将平常事物写得千奇百怪,骇目惊心,如云:

山狂谷很相吐吞,风怒不休何轩轩,摆磨出火以自燔。

有声夜中惊莫原,天跳地踔颠乾坤。

赫赫上照穷崖垠,截然高周烧四垣。

神焦鬼烂无逃门,三光弛隳不复暾。

虎熊麋猪逮猴猿,水龙鼍龟鱼与鼋。

鸦鸱雕鹰雉鹄鹍,altaltalt孰飞奔。

……

——《陆浑山火一首和皇甫湜用其韵》

诗写秋日野烧场面,本说火势之猛,“却说得天翻地覆,海立山飞,鬼哭神号,鸟惊兽散,直似开辟以来,乾坤第一场变异,令观者心alt魂悚,五色无主。总是胸中万卷,笔底千军,无端作怪,特借此发泄一番,煞是今古奇观”(黄周星辑《唐诗快》)。沈曾植说此诗可“作一帧西藏曼荼罗画观”(《海日楼札丛》),说明诗中所写与佛教壁画所绘鬼怪世界相似,也许韩愈此诗构思真与佛教壁画有关,但他取画入诗,显然还是崇尚雄奇险怪之类的艺术趣味在起作用,像“山狂谷很”、“天跳地踔”、“神焦鬼烂”等语自是生辟独造,下字狠重,造境险怪,而尽数罗列鸟兽鱼龙之名而详言其备受煎熬之状,更是曼衍诡谲,句奇语重。韩愈说他的诗“险语破鬼胆”(《醉赠张秘书》),读此诗即可想见。又比如他写一赤藤杖的来历,也是想像奇特,造境险怪,不惜出以血腥场面。所谓“共传滇神出水献,赤龙拔须血淋漓。又云羲和操火鞭,瞑到西极睡所遗”(《赤藤杖歌》)。说要吃木耳,却说“烦君身入华阳洞,直割乖龙左耳来”(《答道士寄树鸡》)。

与追求雄奇险怪之美有关,韩愈为诗,“往往以丑为美”(刘熙载《艺概·诗概》)。如《病中赠张十八》开篇就写张籍腹泻之事,所谓“中虚得暴下,避冷卧北窗”。《昼月》写月中景象,偏言其“兔入臼藏蛙缩肚,桂树枯株女闭户”。《月蚀》说到烹月中蝦蟆以享天帝,所谓“帝箸下腹尝其皤”。又如诗云:

“摆幽尾交alt,蔓涎角出缩”。

“痒肌遭蚝刺,啾耳闻鸡生”。

“灵麻撮狗虱,村稚啼禽猩”。

“红皱晒檐瓦,黄团系门衡”。

——《城南联句》

连蜗牛角一伸一缩,蚝虫刺得人痒痒的都写进诗中去了。在韩诗中,像这样写人以为丑或不屑一顾的题材(如“落齿”、“鼾睡”等)的诗,还相当多。为求奇特,他还爱对前人用语反其意而用之。嵇绍说过“鹤立鸡群”,他却说“轩鹤避鸡群”(《醉赠张秘书》);杜甫说“每愁夜中自足蝎”,他却说“照壁喜见蝎”(《送文畅师北游》);谢灵运说“猿鸣诚知曙”,他却说“猿鸣钟动不知曙”(《谒衡岳庙》)。

三是以议论入诗。比如前面引的《荐士》几乎是一篇诗论,《调张籍》开头一节也是论诗。又像他的《马厌谷》:

马厌谷兮,士不厌糠籺。

土被文绣兮,士无短褐。

彼其得志兮,不我虞。

一朝失志兮,其何如?

已焉战!嗟嗟乎鄙夫!

几乎是一篇小议论文。诗中有一点议论是允许的,但要建立在形象描写的基础上。通篇以议论为诗,乃是韩愈的一种探索。

对韩愈的以文为诗、以议论入诗,前人有迥然不同的看法。司空图说:“韩吏部歌诗数百首,其驱驾气势,若掀雷挟电,撑抉于天地之间,物壮奇怪,不得不鼓舞而徇其呼吸也。”(《题柳柳州集后》)惠洪甚至认为他“高出老杜之上”(《冷斋诗话》)。陈师道则认为“退之于诗,本无解处,以才高而好耳”(《后山诗话》)。张戒的话比较公允,他说:“爱者以为子美亦不及者固非,不爱者以为退之于诗本无所得者,谈何容易耶。退之诗,大抵才气有余,故能擒能纵,颠倒崛奇,无施不可。放之则如长江大河,澜翻汹涌,滚滚不穷。收之则藏形匿影,乍出乍没,姿态横生,变怪百出,可喜可愕,可畏可服也。”(《岁寒堂诗话》)

诗体言,韩愈诗歌最有特色、对唐诗发展贡献最大的,应是五古、七古。施补华即言:“退之五古,横空硬语,妥帖排奡,开张处过于少陵而变化不及。中唐以后,渐近薄弱,得退之而中兴。”“七古盛唐以后,继少陵而霸者,唯有韩公。韩公七古,殊有雄强奇杰之气,微嫌少变化耳。”(《岘傭说诗》)许学夷亦言:“退之五、七言古,字句奇险,皆有所本,然引用妥帖,殊无扭捏牵率之态。其论孟郊诗云:‘横空盘硬语,妥帖力排奡。’盖自况也。”(《诗源辩体》)韩愈五、七言古诗成就突出,有三个原因:一是学习李白为诗以气运词,笔势横恣,意象旷达,规模阔大,得其诗歌雄奇、豪放之美。二是学习杜甫为诗,既学得他的篇幅恢张,妙有顿挫,波澜老成,还觑定其奇险处,推而扩之,除造境险怪外,又将奇险、硬直、狠重之语写得文从字顺,安排得恰到好处。三是五、七言古诗,其审美取向、篇法、章法、句法、字法,本与散文有相通处,韩愈擅长古文写作,作古诗而以古文之法行之,自为他人所不及。韩愈作五、七古,恣意驰骤,得心应手,但其纵横变化,不如李、杜。有时描叙过分、铺排过甚,转觉为累。此外,韩愈七古多用单句,纯用赋法,也不同于杜甫七古多用偶句,间用比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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