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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的古诗和律诗──中国文学史中的重要成果

时间:2023-07-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杜诗写实性强,全面、生动地纪述了诗人所处时代的重要事件和民众的不幸遭遇,有“诗史”之称。杜诗内容丰富,所用诗体亦多,艺术成就最高的是古诗和律诗。杜甫古诗有五古、七古之分,其中五古有少数诗篇是以新题乐府、歌行形式出现的,七古则多数为歌行体和新题乐府。最短的五古可以《望岳》为代表。

杜甫的古诗和律诗──中国文学史中的重要成果

杜甫一生作诗三千余首,现存一千四百余首。杜诗写实性强,全面、生动地纪述了诗人所处时代的重要事件和民众的不幸遭遇,有“诗史”之称。除反映现实、讽谕时事、表达诗人对苦难民众遭遇的同情外,其诗还真实、细致地写出了诗人的人生悲哀和内心的不平。杜甫用诗抒发友情、亲情乡情,用诗表现日常生活和自然风光,用诗论文,用诗歌咏音乐、绘画、书法舞蹈的美妙,也用诗揭露、抨击社会腐恶现象。杜诗内容丰富,所用诗体亦多,艺术成就最高的是古诗(四百余首)和律诗(五百余首)。

杜甫古诗有五古、七古之分,其中五古有少数诗篇是以新题乐府、歌行形式出现的,七古则多数为歌行体和新题乐府。

五古盛于汉、魏,多兴寄之作,衰于晋、宋、齐、梁、陈、隋,文盛质衰,以至文胜质灭或质、文均不足道。初唐承前代之弊,陈子昂起而振之,上遏贞观微波,下决开元正派,后有李、杜、王、孟发扬光大,蔚为一代之盛。子昂学阮籍李白学阮、学鲍,“少陵才具,无施不可,而宪章祖述汉、魏、六朝,所谓风雅之大崇、艺林之正朔也”(胡应麟《诗薮·内编》卷二)。杜甫以后,汉、魏遗响复息。杜甫既作五言短古,又作五言长古。最短的五古可以《望岳》为代表。诗云: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诗写诗人望见泰山高大巍峨之状的感受。“夫如何”三字语势跌宕,既引出下面五句所言(所言景象尽为想像之词),又带出诗人初见泰山而为之讶异、兴奋的心情。“青未了”概言齐、鲁大地数千里景象,用语浅易而境界雄阔。末二句即景抒怀,见得诗人抱负不凡。此诗格似五律,但句中平仄未协,又押仄声韵,实为杂用律体的古诗。又如《梦李白》二首其一:

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

江南瘴疠地,逐客无消息。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恐非平生魂,路远不可测。

魂来枫叶青,魂返关塞黑。

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

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

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

诗写诗人梦见李白后疑真疑幻之思,显出朋友至真之情。“恐非平生魂”以下六句,详写梦之可疑,本为幻景,却言之凿凿,见出诗人对李白身陷“罗网”、生死未卜的忧念。“落月满屋梁”四句,是说满屋月色似乎照见他的面容,见得梦境似真,自然引出叮咛嘱咐之语。此诗情意亲切,致慨深远,而调古、语古、味古。“魂来”以下四句即用宋玉招魂》之意,而以下八句的神与气则出自《离骚》。通篇构思、想像乃至用语,都于古诗(“凛凛岁云暮”)有所取法。上二诗皆以抒怀为主,至于叙事性较强的五言短古,可以《羌村》三首为例。三诗似写生还之乐,却哀思苦语,凄恻动人。其一云:

峥嵘赤云西,日脚下平地。

柴门鸟雀噪,归客千里至。

妻孥怪我在,惊定还拭泪。

世乱遭飘荡,生还偶然遂。

邻人满墙头,感叹亦歔欷。

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

诗中叙述“归客千里至”家人、邻人的感受,实写诗人乱世流离的悲哀。突出特点是景真、语真、感受真,无限真悲、真哀全借真语、真光景说出。所谓“惊心动魄,真至极矣……少陵真至,结为沉痛”(施补华《岘傭说诗》)。“真语流露,不假雕饰,而情文并至”(《唐宋诗醇》),“只是一真,遂兼众妙”(张谦宜《alt斋诗谈》)。有“《国风》之义,黄初之旨”(仇兆鳌《杜诗详注》),而“脱胎于陶”(何焯《义门读书记》)。

杜甫五言长古,有《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北征》、《壮游》、《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送李校书二十六韵》、《八哀诗》、《送重表侄王砯评事使南海》、《述怀》、《三川观水涨二十韵》等。许学夷说“唐人五言古,善于敷陈,故其体长而充畅”。“唐人五言古,则气象峥嵘,声色尽露矣”(《诗源辨体》卷三),此类诗作即为其例。此类长篇,往往兼用叙事、议论、抒怀手法,或叙事为主,杂以议论(如《北征》),或议论为主,杂以叙事(如《咏怀》)。多数叙事性强,以至行文风格有近于散文叙事文体者,如《北征》近于序(记)体,《奉赠韦左丞》近于论体,《八哀》近于碑状,《述怀》、《壮游》近于纪传,《送重表侄王砯评事使南海》近于传志。而各诗涉及内容极多,场面极大,情节极细,兴寄极深。如《咏怀》先从“咏怀”言志、落拓不遇说起,再写途中闻见,致慨于国奢民困,末又叙说抵家所遇所感。《北征》从“东胡反未已”、“至尊尚蒙尘”的严峻形势,说到“此辈少为贵”、“官军请深入”的用兵谋略,说到途中“山果多琐细”、家中“床前两小女,补绽才过膝”。《送重表侄王砯评事使南海》叙亲缘关系,却写出唐代一部开国大掌故。故此类诗作叙事往往滔滔莽莽,淋漓尽致,一气连属,但又节次分明,起结完备。所谓“作五古大篇,离不得规矩法度,所谓神明变化者,正从规矩法度中出,故能变化不离其宗。然用法须水到渠成……毫无痕迹,始入妙境。少陵大篇,最长于此。往往叙事未终,忽插论断;论断未尽,又接叙事;写情正迫,忽入写景;写景欲转,遥接生情。大开大合,忽断忽连,参差错综,端倪莫测。如神龙出入云中,隐现明灭,顷刻数度,使人迷离。此运《左》、《史》文笔为诗法也。千古独步,勿庸他求矣”(朱庭珍《筱园诗话》卷一)。

以乐府形式出现的五古,则以前后《出塞》和“三吏”(《潼关吏》、《石壕吏》、《新安吏》)、“三别”(《新婚别》、《垂老别》、《无家别》)为代表。前者为古题乐府,后者为新题乐府。《前出塞》九首为征秦陇兵赴交河而作,《后出塞》五首为征东都兵赴蓟门而作,两者都是用古题写今事,“三吏”、“三别”则写诗人自华州到洛阳途中的见闻,属即事名篇,是以新题写时事。前者均用从军者口吻言其愁苦,指事深切,出语哀怨,多杂议论、慨叹于叙事中。又二诗或一题九首,或一题五首,都一气转折到底,文势一步紧一步,均可作一大篇转韵诗读。后者则篇各一事,自有其人物、故事,寓意于叙事中,议论文字极少。前后《出塞》意在刺讥,而运笔矫健,颇有汉魏乐府风骨。“三吏”、“三别”自创新题纪时事,虽有慰其人(如《新安吏》等)、哀其事(如《石壕吏》等)者,却叙事质朴、语语沉痛,婉而多风,总归为刺,承风雅遗绪而得汉、魏乐府神理。其歌行为五言古诗者,有《彭衙行》、《义鹘行》、《画鹘行》以及《同元使君舂陵行》。《彭衙行》用追叙法纪逃难之苦,叙事极真极细。《义鹘行》以“义鹘”之“义”“用激壮士肝”,“奇情恣肆,与子长《游侠》、《刺客》列传,争雄千古”(浦起龙《读杜心解》)。《画鹘行》以真鹘形容画鹘形神,发诗人英雄失路之慨。《同元使君舂陵行》,虽为和诗,却真实写出诗人忧世惜才、思念朝廷之心。数诗亦得汉、魏古诗神理,但不袭其面目。

总之,“少陵五言古千变万化,尽有汉、魏以来之长而改其面目。叙述身世,眷念友朋,议论古今,刻划山水,深心寄托,真气坌涌。《颂》之典例,《雅》之正大,《小雅》之哀伤,《国风》之情深、文明,长于讽谕,息息相通,未尝不简质深厚,而此例不足以尽之。故于唐以前为变体,于唐以后为大宗,于三百篇为嫡支正派”(施补华《岘傭说诗》)。

唐代七古以李白、杜甫、韩愈三家成就最高。盛唐名家,则有李、杜和高适岑参王维、李颀等人,而以李、杜影响最大。言杜者,如施补华即谓“少陵七古,学问、才力、性情俱臻绝顶,为自有七古以来之极盛。故五古以少陵为变体,七古以少陵为正宗”(施补华《岘傭说诗》)。

杜甫不以歌行、乐府形式出现的七古,仅占其七古总数的七分之一。此类诗虽有“戏题”之作,纪游之篇,主要内容仍是诉悲泄愤、言志抒慨。如《秋雨叹》三首,或伤直言不伸,或伤政府蒙蔽,或伤潦倒不振,皆寓意于诗。《投简成华两县诸子》,谓“长安苦寒谁独悲?杜陵野老骨欲折”,“饥卧动即向一旬,弊衣何啻联百结。君不见空墙日色晚,此老无声泪垂血”。语多愤激,实自作不平之鸣。

以歌行、乐府形式出现的七古,其中乐府自以质朴叙事,婉而多风见长,歌行亦陈事切实,布辞沉着,显现出多种艺术风貌。如王安石所云:“杜子美悲欢穷泰,发敛抑扬,疾徐纵横,无施不可。故其所作,有平淡简易者,有绮丽精确者,有严重威武若三军之帅者,有奋迅驰骋若泛驾之马者,有澹泊闲静若山谷隐士者,有风流蕴藉若贵介公子者。盖其绪密而思深……此子美光掩前人、后来无继也。余观其集之所载《哀江头》、《哀王孙》、《古柏行》、《剑器行》、《渼陂行》、《兵车行》、《洗兵马行》、《短歌行》、《同谷歌》等篇,盖以斯言可征,故表而出之为大家。”(高棅《唐诗品汇、七言古诗叙目》引)除王氏所引外,名篇尚有《丽人行》、《石笋行》、《百忧集行》、《负薪行》、《饮中八仙歌》、《醉时歌》、《奉先刘少府画山水歌》、《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丹青引赠曹将军霸》等。

与五古法度谨严不同,七古章法灵活,或以气运词,或潜气内转,诗成法立,变化多多。又五古,特别是短篇者,“辞简而味长,言语不可明白说尽,含糊则有余味”(范梈《木天禁语》),七古则须辞明义尽。杜甫七古十之六七为转韵之作(五古无转韵者),用语不废对偶,时时出以单句,篇法、句法、字法,亦有如作古文者。《同谷歌》七首每首结尾以“呜呼”作叹,所谓“呜呼一歌兮歌已哀,悲风为我从天来”,“呜呼七歌兮悄终曲,仰视皇天白日速”,与《冬狩行》以“呜呼!得不哀痛尘再蒙”作结,与《折槛行》以“呜呼!房、魏不可见”,开头皆以散文中常用的叹词入诗,表达不能自已的伤己、伤君、伤时之感,顿挫淋漓,真有一唱三叹之致。又如《短歌行赠王郎司直》云:

王郎酒酣拔剑斫地歌莫哀,我能拔尔抑塞磊落之奇才。豫章翻风白日动,鲸鱼跋浪沧溟开。且脱剑佩休徘徊。西得诸侯棹锦水,欲向何门趿珠履?仲宣楼头春色深,青眼高歌望吾子。眼中之人吾老矣。

此诗当作于荆南,时在大历三年(768)。王郎将入蜀干谒长官以得功名,酒酣哀歌,杜甫当筵赠此(用浦起龙说)。诗通篇由一番安慰词组成,前后两节各五句,复用单句相间,可见篇法奇、格式奇。诗以两长句起头,突兀横绝,而“莫哀”本为独立的劝慰语,却与“斫地歌”相连成句,可见句法之奇。又末句于王郎有鼓励意,而于己有伤感意,却说得平淡、含蓄,令人回味无穷,可见语奇、意奇。又如《醉时歌》:

诸公衮衮登台省,广文先生官独冷。

甲第纷纷厌粱肉,广文先生饭不足。

先生有道出羲皇,先生有才过屈、宋。

德尊一代常alt轲,名垂万古知何用!(www.xing528.com)

杜陵野客人更嗤,被褐短窄鬓如丝。

日籴太仓五升米,时赴郑老同襟期。

得钱即相觅,沽酒不复疑。

忘形到尔汝,痛饮真吾师。

清夜沉沉动春酌,灯前细雨簷花落。

但觉高歌有鬼神,焉知饿死填沟壑?

相如逸才亲涤器,子云识字终投阁。

先生早赋归去来,石田茅屋荒苍苔。

儒术于我何有哉?孔丘、盗跖俱尘埃!

不须闻此意惨怆,生前相遇且衔杯。

诗注谓“赠广文馆博士郑虔”,杜甫写此诗是为郑虔不遇鸣不平,也是为自己落拓发牢骚。前四句连用对比说郑虔潦倒不遇境况,言语中已露不平,次四句直抒其愤。随即说到“杜陵野客”的可悲,用饮酒事将二人合在一起,借写以酒浇愁的感受,用一些貌似旷达、超脱的话,表现其无可奈何的心境。此诗气足神旺,笔力雄健,风骨凛然。诗人借助酒力,以气运词,纯是天纵其笔,不知其然而然。言悲泄愤,酣畅淋漓,语随气涌,豪横奔腾,以至频频转韵,多顿挫之笔,而挥洒自如,自有结构。

律诗之律,一为法律之律,言必极其严;一为声律之律,言必极其谐。唐代律诗,句必偶(多指中间二联),韵必谐(所有语词),法度甚严。盛唐律诗,名家辈出。王、孟、高、岑“唯在兴趣,故体多浑圆,语多活泼。若子美则以意为主,以独造为宗,故体多严整,语多沉着”(许学夷《诗源辨体》卷一九)。杜甫五律,气象巍峨,规模宏远,错综变化,不可端倪。对偶未尝不精,却能寓纵横排奡于缜密中;又常用跌宕、顿挫、前后照应之法,借拗体发胸中抑郁不平之气。所作诗题目平易,多咏景物,所言感受恰近人情,故传播面广。如《春望》、《月夜》、《春夜喜雨》、《画鹰》、《春日忆李白》、《天末怀李白》、《旅夜书怀》、《江汉》、《登岳阳楼》以及《秦州杂诗》二十首等,皆为杜甫五律名篇。

杜甫对七律艺术发展贡献更大。盛唐其他诗人作七律,一般比较重视对偶形式,但对偶不能整齐、平仄不能粘缀者,大有人在。又诗中多写景物,未及于指事言情和引用典故。杜甫则不惟写景,兼复抒情、用典,使七律蹊径大开。而且属对工稳,平仄协谐,用典贴切,遣词精当,写景抒情,水乳交融,时作议论,以寄其慨。往往一题好作数首,诗料无所不入,又爱作拗体,亦为诸家所无。故前人称杜诗体格大备,“实千古律诗之极则”(钱良择《唐音审体》)。说“七律至杜公,千古一人”(翁方纲《七言律诗钞凡例》)。“杜之五律、五七言古,三唐诸家亦各有一二篇可企及。七律则上下千百年无伦比。其意之精密,法之变化,句之沉雄,字之整练,气之浩汗,神之摇曳,非一时笔舌所能罄。”(黄子云《野鸿诗的》)

杜甫七律写法,大体有两种。一为正体即严守律法者,此类诗多为沉雄、含蓄之作。名篇如《秋兴》八首,《咏怀古迹》五首,及《登高》(“风急天高猿啸哀”)、《返照》(“楚王宫北正黄昏”)、《登楼》(“花近高楼伤客心”)、《野老》(“野老篱边江岸回”)等。一为变体。变体又分二种,一是格式稍微放开,是为小变。如《冬至》云:

年年至日长为客,忽忽穷愁泥杀人。

江上形容吾独老,天涯风俗自相亲。

杖藜雪后临丹壑,鸣玉朝来散紫宸。

心折此时无一寸,路迷何处是三秦?

此诗即每联都用对偶。二是以歌行入律,是为大变。《黄草》(“黄草峡西船不归”)、《昼梦》(“二月饶睡昏昏然”)、《所思》(“苦忆荆州醉司马”)、《白帝》(“白帝城中云出门”)、《九日》(“去年登高郪县北”)、《崔氏东山草堂》(“爱汝玉山草堂静”)等诗,皆是。如云:

不见旻公三十年,封书寄与泪潺湲。

旧来好事今能否?老去新诗谁与传?

棋局动随幽涧竹,袈裟忆上泛湖船。

闻君话我为官在,头白昏昏只醉眠。

——《因许八奉寄江宁旻上人》

城尖径仄旌旆愁,独立缥缈之飞楼。

峡坼云霾龙虎卧,江清日抱鼋鼍游。

扶桑西枝对断石,弱水东影随长流。

杖藜叹世者谁子?泣血迸空回白头。

——《白帝城最高楼》

二诗以歌行入律,不但取其词随气涌、纵横跌宕之势,还用到它的句法、字法。此外,杜甫七律另有议论一体,如《又呈吴郎》云:

堂前扑枣任西邻,无食无儿一妇人。

不为困穷宁有此,只缘恐惧转须亲。

即防远客虽多事,便插疏篱却甚真。

已拆征求贫到骨,正思戎马泪盈巾。

此诗语淡意厚,言事切至,足见诗人忧民济世之心。而通篇纯作议论,是为创格。同以议论入诗的七律,尚有《诸将》五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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