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初唐宫廷诗
初唐宫廷诗的创作,大致分为三个阶段。
太宗时期。高祖在位曾下《令陈直言诏》,批评当时的表疏“每亏实录”,“非直乖于体用,固亦失于事情”,要求实话实说。太宗继承了这种观点,批评汉赋“文体浮华,无益劝诫”,主张为文应“词理切直,可裨于政理”(《贞观政要·文史》)。还以梁武帝父子、陈后主、隋炀帝为例,说明“若不师古,乱政害物,虽有词藻,终贻后代笑,非所须也”(《贞观政要·文史》)。并说自己要“以尧舜之风,荡秦汉之弊,用咸英之曲,变烂漫之音”(《帝京篇十首序》)。太宗重视作者的德行,重视文章的社会作用,向往质朴的文风,他的诗作大体和他的文学主张相符。《帝京篇十首》、《经破薛举战地》、《还陕述怀》等皆为其名篇。像“心随朗日高,志与秋霜洁”(《经破薛举战地》),“一朝辞此地,四海遂为家”(《过旧宅》),“昔乘匹马去,今驱万乘来”(《题河中府逍遥楼》)以及“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贞观政要·忠义》)皆意气豪迈,骨格强健。但另一面,太宗也受到时风影响,带头写宫廷诗,甚至“尝作宫体诗,使虞世南赓和”(《唐诗纪事》)。这说明,新政权建立了,文风并不会很快转变,即使是英明的君主,也难免为旧的文风所左右。
太宗时名相魏徵(580—643),对初唐诗风的委靡衰颓不满,曾提出过批评。他也写应制诗,但所作诗较有内容。《新唐书》本传记载:“帝(太宗)宴群臣积翠池,酣乐赋诗。徵赋《西汉》,其卒章曰:‘终藉叔孙礼,方知皇帝尊。’帝曰:‘徵言未尝不约我以礼。’”大抵魏徵应制诗,亦不失谏臣本色,不能和一味颂扬皇帝恩德、威仪的宫廷诗人同日而语。他的名诗是《述怀》,朴质无华,雄浑苍劲,全无齐、梁诗歌那种柔媚姿态。但太宗时此类诗作甚少,如贺裳所说:“贞观诸公,整缮有余,警醒不足。惟魏郑公《述怀》一篇,磊落露骨性。”(《载酒园诗话》又编)当时最有名的宫廷诗人,是虞世南。
虞世南(558—638),字伯施,越州余姚(今属浙江)人,由隋入唐,官至秘书监。他经过战乱,敢于直谏。但他的应制诗内容空泛,只是渲染皇帝仪驾的威严,下笔即是祥云瑞气。尤有甚者,他嗜慕徐、庾,精心编撰宫体诗。如他的《中妇织流黄》:
寒闺织素锦,含怨敛双蛾。
综新交缕涩,经脆断丝多。
衣香逐举袖,钏动应鸣梭。
还恐裁缝罢,无信达交河。
语词轻艳绮靡,格调卑弱。此外,虞世南还有些好诗。比如:
垂缕饮清露,流响出疏桐。
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蝉》
的历流光小,飘飖弱翅轻。
恐畏无人识,独自暗中明。
——《咏萤》
两首咏物诗都有寄托。前者以蝉为比,刻画出一个立身高洁因而名声远扬的封建知识分子的形象,言语中流露出作者为上层统治者所倚重的自负神气。后者写萤在无边黑暗中发出光亮,显示出“小人物”勇于奋斗的精神。
高宗时期。宫廷诗人有上官仪、李义府、许敬宗等人。李义府、许敬宗在政治上是阴谋家,前者“笑中有刀”,后者投靠武则天,残害忠良。李义府《堂堂词》:“懒整鸳鸯被,羞褰玳瑁床。春风别有意,密处也寻香。”典型的宫体。许敬宗的诗也以此类为多。
上官仪(616?—664),字游韶,陕州(今河南陕县)人。他在太宗时期即为宫廷诗人。史载,太宗每属文,遣仪视稿,宴私未尝不预。高宗时为秘书少监,进西台侍郎。上官仪的大多数诗乃奉和应制之作,诗中浮词艳句,俯拾皆是。《新唐书》本传言“仪工诗,其词绮错婉媚,及贵显,人多效之,谓为上官体”。值得指出的是,上官仪为了写好应制诗,归纳六朝以来诗中的对偶方法,提出“六对”、“八对”之说,对律诗形式的发展起了促进作用。其诗名句“鹊飞山月曙,蝉噪野风秋”(《入朝洛堤步月》),即被前人称为“徐、庾遗响”(李因培《唐诗观澜集》)。
武后时期。知名的宫廷诗人,是号称“文章四友”的李峤、苏味道、崔融、杜审言和“沈(佺期)、宋(之问)”,而能左右诗坛风气的是上官婉儿。婉儿是上官仪的孙女,仪因谏废武后事与其子廷芝俱为武后所杀。廷芝妻郑氏配入内宫,婉儿为遗腹女。婉儿在作中宗的昭容时,曾建议扩大书馆,增多学士名额。而在当时的诗人中,李峤就是大学士,苏颋、沈佺期作过学士,宋之问、杜审言作过直学士。中宗常到馆中宴会诸学士,并令他们即席赋诗,让婉儿评定甲乙。这样婉儿的品评便对当时的诗歌创作起到了规定方向的作用,故史书称:“当时属词者,大抵虽浮靡,然所得皆有可观,婉儿力也。”(《新唐书》本传)。
“文章四友”中,杜审言诗歌成就最高。杜审言(646?—702?),字必简,原籍襄阳,从祖父起,迁居巩县(今河南巩义)。他在宫廷时间短,写过一些应制诗。后来离开京都,写出了一些好诗。五律《和晋陵陆丞早春游望》:
独有宦游人,偏惊物候新。
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
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
忽闻歌古调,归思欲沾巾。
七律《春日京中有怀》:
今年游寓独游秦,愁思看春不当春。(www.xing528.com)
上林苑里花徒发,细柳营前叶漫新。
公子南桥应尽兴,将军西第几留宾。
寄语洛城风日道,明年春色倍还人!
二诗为杜审言的代表作。他写得最多而又最好的是五言律诗。其诗“浑厚有余”(陆时雍《诗镜总论》),较少浮靡色彩。写景细致而不纤巧,清新流丽而较少雕饰。属对工稳,章法绵密。这些对他的孙子杜甫有直接影响。
二、“沈、宋”和律诗体制的定型
沈佺期(656?—714),字云卿,相州内黄(今属河南)人;宋之问(656?—712),字延清,汾州(今山西汾阳)人。“沈、宋”在武后专权时,曾媚附其内宠张易之兄弟,常为他们代笔作应制诗,后来二人都被贬往外地。宋之问在易之被杀后投靠武三思,又谄事太平公主。安乐公主权盛,他又改换门庭。
“沈、宋”的应制诗多为律诗,对仗工稳,音韵协调,形成一定的格律,许多文士都模仿这种体式。《新唐书·宋之问传》说:“魏建安后迄江左,诗律屡变,至沈约、庾信,以音韵相婉附,属对精密。及之问、沈佺期,又加靡丽,回忌声病,约句准篇,如锦绣成文。学者宗之,号曰‘沈、宋’。”大抵“沈、宋”的功绩,在于他们总结了六朝以来和近代诗人们关于诗歌对偶、声律的经验,通过实践将成功的做法肯定下来,使之定型化,形成五律、七律,使写这类诗的人有规章可循。胡应麟即言:“七言律滥觞‘沈、宋’。其实远袭六朝,近沿四杰,故体裁明密,声调高华,而神情兴会,缛而未畅。”(《诗薮·内编》卷五)“沈、宋”之诗,精工典丽,诗风相近。二人均长于律诗,只是沈以七律见长,宋以五律见长。他们最优秀的诗,多写在被贬之时。名篇如:
度岭方辞国,停轺一望家。
魂随南翥鸟,泪尽北枝花。
山雨初含霁,江云欲变霞。
但令归有日,不敢恨长沙。
——宋之问《度大庾岭》
独游千里外,高卧七盘西。
山月临窗近,天河入户低。
芳草平伸绿,清夜子规啼。
浮客空留听,褒城闻曙鸡。
——沈佺期《夜宿七盘岭》
卢家少妇郁金堂,海燕双栖玳瑁梁。
九月寒砧催木叶,十年征戍忆辽阳。
谁为含愁独不见,更教明月照流黄。
——沈佺期《古意呈补阙乔知之》
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宋之问《渡汉江》
沈诗《古意呈补阙乔知之》写少妇对征夫的思念,情致宛转缠绵,色彩富丽,虽然在取材和词句上带有六朝诗的痕迹,但“体格半神,良称独步”(《诗薮·内编》卷五),“骨高气高,色泽、情韵俱高”(沈德潜《说诗晬语》卷上)。《夜宿七盘岭》,纪贬谪途中经历,借景抒情,用字极为考究。宋之问的两首诗都是写他贬谪在外的生活感受。五绝生动地写出了一个长久远谪在外的人,在归途中想打听家中消息,又担心家中出了事,因而“不敢问来人”的矛盾心情。诗写得含蓄蕴藉,耐人体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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