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1 叙事结构:非情节的故事展示方式
一部为历代所称道、至今仍有极大魅力的中国戏曲,如果用西方戏剧理论来衡量,有可能是一部十分蹩脚的戏曲,至少在情节结构上可以这么说。素有“元杂剧第一”之称的《汉宫秋》就是这样一部戏曲。全剧构置了一个王昭君命运起伏变化发展的故事,昭君自请和亲和昭君投江而死构成了全剧的中心事件,汉番关系则是故事发生的背景。毛延寿与王昭君索赂与拒赂引发的争斗构成了戏曲中的矛盾冲突焦点,这对矛盾与汉番关系交织发展而扩展为民族纠纷。《汉宫秋》的故事线索非常简单,四折一楔子既是音乐结构,也是叙事结构。
楔子:单于射猎。毛延寿诱旨选女。
第一折:王昭君拒绝贿赂毛延寿。毛延寿点破其图形,王昭君被打入冷宫。汉元帝驾幸后宫,听见琵琶声发现昭君,一见倾心。昭君揭露毛延寿,元帝下旨捉拿毛延寿。
第二折:毛延寿逃至番邦,怂恿番王索昭君和亲。番使以武力威胁汉元帝,昭君自请和亲,元帝无可奈何。
第三折:元帝、昭君灞桥惜别,昭君行至黑水投江而死。
第四折:元帝思恋昭君。毛延寿被番使遣回。汉番重新和好。
全剧虽有粗略的故事间架,但事件与事件之间显然缺乏因果关系,或者说因果关系十分松散,因此还很难说有情节安排。按照通常的理解,情节必须具备事件的因果反应关系,而故事可不必。日本的河竹登志夫在他的《戏剧概论》中认为,故事和情节并非同一对象的不同措词,而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他引用福斯特《小说的多种形态》的一段对话来对故事和情节进行界定。(www.xing528.com)
——故事是以时间为依存的。“国王去世了,接着王妃也去世了”,这是从时间角度来看的相继发生的事件。这里要对观众极其陈腐的质问,即“为什么是接着呢”这个问题加以回答。而与此相反,所谓情节(plot)则是以因果关系为依存的。“国王去世了。接着王妃因悲伤过度也去世了”,这就是情节。
这与国王星期一去世而王妃星期二死去是决计不同的。所谓情节,就要回答听众更深一层的疑问,即“那么这是什么缘故呢?”没有故事,不可能构成情节;反过来说,没有情节却可以构成故事。(12)
河竹登志夫引述这段话的用意再清楚不过了,即故事和情节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故事似乎大于情节,涵括包容了情节,他接下来的结论却十分武断,他说:“没有情节的‘戏剧’,根本没有考虑的余地。”理由是亚里士多德认为,戏剧的情节最为重要,希腊戏剧的情节性极强。在这里,河竹登志夫对于中国戏曲中只演故事不演情节的一些剧目忽略了。亚里士多德要求戏剧具有情节的整一性,他把情节称为“复杂的行动”,他说:
“完整”,指事之有头,有身,有尾。所谓“有头”,指事之不必然上承他事,但自然引起他事发生者;所谓“尾”,恰与此相反,指事之按照必然律或常规自然的上承某事者,但无他事继其后;所谓“身”,指事之承前启后者。所谓结构完美的布局不能随便起讫,而必须遵照此处所说的方式。(13)
依据这样的理论来分析,我们发现,在《汉宫秋》中,促使昭君行动的性格十分模糊,我们很难找到其中的必然性。匈奴强大、汉朝腐败固然可以说明和亲的必然性,但还似乎不足以构成昭君自请的性格依据。既自请和番,又为何投水身亡?昭君前后的行为也缺乏内在逻辑,并且根本没有考虑到由此可能引发的负面效果。此外,昭君和亲的使命未能完成,番邦自然可以借此谴责汉朝缺乏和亲的诚意,刀兵可能再起,汉番最终和好的结局,从事件的因果关系看实在没有多少依据。自然,昭君投水后毛延寿因此被送回杀头,则更缺乏说服力了。然而,就是这样一部具有很强的忽略情节组织倾向的戏曲作品却成了中国戏曲史上的经典。
这是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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