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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文学论稿:揭秘李清照的独特词风——易安体

时间:2023-07-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易安体”新论李清照的词自成一家,被人们称之为“易安体”。她的词虽然受到历代读者的喜爱和称扬,但人们对“易安体”个性特征的认识却并不充分。因此,我们可说,李清照是以高超的艺术腕力,用词写自传,从而形成“易安体”的显著特色。

宋代文学论稿:揭秘李清照的独特词风——易安体

“易安体”新论(1)

李清照的词自成一家,被人们称之为“易安体”。她的词虽然受到历代读者的喜爱和称扬,但人们对“易安体”个性特征的认识却并不充分。古人往往着眼于全貌作直观的肯定,或立足于语句作简单的叹颂,鲜见系统明确的评析和透点,偶有涉及,亦语焉不详。近人的研究使人们的认识日趋深化,然仍见仁见智,莫衷一是。本文试图对“易安体”的基本特征做些研讨,以就教于方家。

一、自我形象的艺术

自我形象的艺术化是“易安体”最突出的个性特征。与前代那些“应歌”填词的作家不一样,李清照只抒写属于她个人的独特性情和真实感受,这是漱玉词最显著、最重要的特征。因此,不同时期的作品,就反映着词人不同时期的情绪和生活。词人童年的天真活泼,婚后的绵绵情思,显示了作家一生性格和情感发展变化的轨迹。

李清照出生于一个富有文学修养的家庭里,父亲李格非是散文家,“以文章受知于苏轼”(王偁《东都事略》),母亲也能诗会文。良好的教育,优越的环境,加上她本人资质聪明,酷爱读书,博闻强记,形成了词人少年时期的开朗性格和深厚学养。《点绛唇·蹴罢秋千》、《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都留下了词人少女生活的倩影。前者写其荡完秋千回避客人的情景:“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天真烂漫、羞涩好奇的情态和不甘约束、含而有露的性格,全都跃然纸上。后者写其游赏荷花的情景:“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醉心自然的神情、急躁活泼的形态,如在目前。李清照十八岁时适赵明诚。赵氏自幼爱好金石书画,才华横溢,诗文俱佳。夫妻二人在艺术志趣与文学修养诸方面颇多一致,经常一块唱和诗词,一起整理古籍,共同搜集和研赏金石书画,陶醉在艺术的世界里,生活得十分幸福。明代赵世杰称其“佳人才子,千古绝唱”(《古今女史》)。这种既是夫妻,又是诗友、学友、知音的甜蜜生活,更增进了二人的文学修养与夫妇间的感情,也使得每一次的夫妻别离都给李清照的感情带来强烈的冲击。她把这种感情上的体验,融进了词篇,写出了一首首脍炙人口的佳作,诸如《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凤凰台上忆吹箫·香冷金猊》等等,都是反映这一时期伉俪生活的名作。词人四十四岁以后,随着国家的破亡,沉重的打击接踵而至。先是金兵入侵,汴京陷落,李清照也加入了逃难流亡的人群中。两年后,丈夫又突然病故。战乱中,夫妻从前苦心搜集和整理的金石书画等大批艺术珍品也丧失殆尽。李清照失去了依靠和寄托,膝下又无子女,从此过着孤苦伶仃、无依无靠、颠沛流离的生活,在乱离和贫困中,度过了凄凉悲惨的晚年之后,悄然离世。《声声慢·寻寻觅觅》、《永遇乐·落日熔金》、《武陵春·风住尘香》等等,都是她晚年心绪的展现和生活的缩影。

总之,李清照的全部词作,构成了一部描述个人性情变化、展示心灵历史的宏著,形成了一个完整的艺术系统。由于作者将个人的情感艺术化,使这个艺术整体再现了一位性格鲜明而有发展变化、形象生动而又丰富多姿的抒情主人公。换言之,李清照的词是自我形象的艺术化,作家用词描述了她丰富曲折的一生。这在宋代乃至整个词史上,都是绝无仅有的。因此,我们可说,李清照是以高超的艺术腕力,用词写自传,从而形成“易安体”的显著特色。

宋代以前的文学,以反映社会为主,随着社会的发展和人的主观意识的加强,认识人本身已成为必然的趋势,宋代的文学也开始向表现个性发展。在诗歌领域内,江西诗派把这种倾向理论化、实践化,发展到一个高峰,而李清照在词的领域又推进到空前的高度。这对于研究文学表现人,研究文学发展的走势和规律,都具有典型意义。实际上,李清照的词,代表着当时文学发展的新潮流、新阶段,这在李清照研究中,认识是很不够的。

作为艺术化了的女性形象,在李清照之前,词中已比比皆是。如温庭筠《梦江南》中“梳洗罢,独倚望江楼”的商人之妇;皇甫松《采莲子》中“贪看少年信船流,无端隔水抛莲子,遥被人知半日羞”的荷乡少女;晏殊《蝶恋花》中“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的闺阁思妇;“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热恋女郎;“琵琶弦上说相思”的多情艺妓等等。但这些形象,大都出自须眉笔下,且都不过是生活中的一鳞半爪,零乱而不集中,形象没有系统性,更很难说有什么发展变化的个性,因此,根本不能与李清照词中的抒情主人公相比。

二、感情模式的独特化

感情模式的独特化是“易安体”的又一突出特征。法国的罗丹指出:“艺术就是感情”(《论艺术》)。作为“纯情”文学的词,尤其如此。由于人的感情是复杂多样的,从而使作品呈现着多姿多彩的景观。词向以“艳科”著称,表现爱情是它的传统题材。李清照在这方面没有冲破旧的樊篱,仍然以表现爱情作为基本的题材。她深于情,专于情,笃于情,比任何一位词人都更集中、更深入、更艺术地表现着爱情。但是,李清照词中的爱情模式却与前人大异其趣。

首先,易安词写的是伉俪情、夫妻情。这种感情是人类最普遍、最诚笃、最深挚、最美好、最纯洁的感情,但是却很少有人加以艺术的表现。前代的爱情词,绝大多数都是当时“畸形爱情”的产物,表现的是文人士大夫同歌妓舞女之间的爱情,反映的是“婚外情”。苏轼虽然也有《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那样杰出的优秀作品,但毕竟是少而又少,且仅仅是悼亡而已。李清照的作品,特别是前期的词作,则是直接向自己的丈夫倾吐爱情。

其次,易安词表现的是自身体验的女子真情。前代的爱情词,大都是代言体,作者以男性为主,模拟女子言情,即所谓“男子作闺音”(田同之《两圃词说》),纵是“逼真”,其实质不过为文造情而已。李清照则是以一位女子特有的柔肠和细腻,以自己亲身的体验和独特的感受来写爱情,为读者展示了一个鲜为人知的神秘而又奇妙的内心世界。她用天才的生花妙笔,把夫妻间人人都有,却未必人人敢言、人人能言的情感,生动形象地昭示出来,而且沉挚感人。

复次,易安词表现的是纯洁高尚的爱情。前代的艳情词具有较强的写实性,甚至不乏自然主义的描写,像柳永《慢曲》“恁偎香依暖,抱着日高犹睡”,黄庭坚《鼓笛令》“你但那些一处睡”,《千秋岁》“欢极娇无力,玉软花绮坠”之类,不能给读者以美感,所谓“词语尘下”,缺乏审美的提炼和艺术的概括,“风期未上”(《艺概》),格调不高。与此相反,李清照词中的爱情描写则境界高雅。作者对自己炽烈的感情,进行了理性的高纯度的提炼和净化,已经把对爱情的追求,升华为对爱情的审美,以自己特有的敏感纤细,表达了对爱情的独特的、深刻的审美体验。因此,她的词显得格外纯洁、格外高尚、格外美好,艺术感染力也格外强烈,易安词中的爱情已被罩上浪漫化和理想化的光环而变得崇高,这是大异于前人的地方。

劳承万在《审美中介论》中指出:“一个艺术家用自己的艺术手段,表现了某种新颖、独特的情感模式,那将是一种伟大的贡献。”李清照在文学史上的最大贡献之一,就是用词表达了一种独特的感情模式,这种感情模式是前代词人所没有表现过的。高尔基说:真正的诗,永远是心底的诗,永远是灵魂的歌。李清照的词,正是这种“灵魂的歌”,“心底的诗”。

另外,李清照表现爱情的模式,也为后人提供了可资借鉴的成功经验,这与当代小说电影中那些淫秽的色情描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三、艺术风韵的个性化

艺术风韵的个性化是“易安体”的第三个突出特征。清代文坛盟主王士祯曾云:“婉约以易安为宗,豪放惟幼安称首”(《花草蒙拾》),把李清照推为婉约派的杰出代表。《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也说易安“抗轶周(邦彦)、柳(永)”,沈曾植说她“气调极类少游”(《菌阁锁谈》),都指出了李清照词风格婉约的特点。但是,他们只是看到了易安词的风貌,并未指出其独特的个性。

首先,易安词的风格是多样的。婉约只是她的基本风格、主导风格。同时,她也有著名的豪放之篇,如《渔家傲·天接云涛连晓雾》,全词以记梦仙游为线索,突出描写了与天帝的对话,抒情述志,瑰丽神奇,豪迈奔放,充满了浪漫主义的色彩,前人以为此篇“绝似苏(轼)辛(弃疾)”(《艺衡馆词选》)。尽管在李清照传世的词作中,这类篇章并不多见,但已足以说明李氏亦有豪放之笔。

其次,易安婉约风格的作品,也有不同的风调。如前期表现少女生活的篇章,格调欢快活泼,富有生趣,表现了少女的天然情态,上面言及的《点绛唇·蹴罢秋千》、《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等,都很典型。表现夫妻生活的则笔调轻松,风趣横生,《减字木兰花·卖花担上》通过买花心理的描述,在表现新婚甜蜜的同时,也透露了俏皮的性格,令人回味不绝。其抒写离别相思的作品,则大都委婉含蓄,热烈执著。后期词作格调则变为凄苦沉郁。

复次,同其他婉约派作家相比,易安词的个性化色彩更为明显和突出。柔美是婉约派的共同特点。但不同的作家,有不同的表现。柳永多发露浅俚,市民意识十足;周邦彦浑厚典雅,文人色彩浓厚;秦观细腻婉丽,而“格力失之弱”(《苕溪渔隐丛话》)。李清照则扬长避短,把女性的柔情美、诗人的理想美和性格的阳刚美融为一体,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个性:婉中见直,柔中有刚。同样是写送别: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

——柳永《雨霖铃》

“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

——秦观《满庭芳》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李清照《一剪梅》(www.xing528.com)

柳词婉中带露,秦词婉中有柔,李词则婉中见直。柳永词和易安词都有“直”而坦率的特点,但柳词直而浅俚,李词直而文雅。如同是写相思,柳永说:“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凤栖梧》);易安云“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一剪梅》)。二者的差异是很明显的。

被前人誉为“幽细凄清,声情双绝”(《自怡轩词选》)的《醉花阴》,是词人向丈夫倾吐重阳佳节深切思念之情的名篇,上片写白昼、夜间的孤独难熬,下片追忆从前夫妻同赏秋菊,而以“人比黄花瘦”作结,传达了自己因刻骨镂心思念而面容憔悴的情形。全词无一字一句言及思念,而思念之深切又充溢字里行间。可谓语言委婉含蓄,“无一字不秀雅”(《云韶集》),而意思却真率明白,“令人再三吟咀而有余味”(吴景旭《历代诗话》卷三十八)。

李清照这种情感直率,表达含蓄,婉中有直,柔中有刚的艺术风韵,与她本人那种豪爽开朗的个性气质有着密切联系。故《菌阁琐谈》谓“易安倜傥,有丈夫气,乃闺阁中之苏、辛。”

四、表现手法的新巧化

表现手法的新颖和巧妙,是“易安体”的第四个突出特征。宋人王灼《碧鸡漫志》说李清照“作长短句能曲折尽人意,轻巧尖新,姿态百出”,这种艺术境界的形成,主要得力于表现手法的出新。易安词手法之新巧,突出的表现在:

其一,善于移情于物。李清照喜欢将个人的主观感受糅合于客观景象之中,使景物成为感情的载体,既增强了词的含蓄性,又丰厚了词的意蕴。如《醉花阴》起拍“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室内香烟缭绕,扑鼻而来,沁人肺腑,而主人闻而不觉,视为“薄雾浓云”;重阳佳节本是欢快易过的日子,而主人却觉得度日如年,视为“永昼”;这样,作者就把自己的主观感受“愁”与“难熬”,分别糅进了客观的空间景物与时间之中,巧妙地表现了自己的孤独寂寞,传达出对丈夫的深切思念。《声声慢·寻寻觅觅》过片“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满地盛开如云的菊花,本来是赏心悦目,十分美丽的,但作者孤身一人,丈夫早已离世,回想当年一起赏菊的情形,怎能不触景伤情!故在主人公眼里,盛开的菊花仅是“堆积”而已,毫无美感可言。这里,词人巧妙地将思念亡夫的悲伤和心情的郁闷烦躁,容纳在客观景物的描写中,既深沉含蓄,又合情合理。诸如此类的例子,在易安词中随处可见。这种移情于物的手法,实际上是对传统的“借景抒情”手法的改造与翻新。

其二,善于化抽象为形象。这也是前人常用的手法,但李清照在此基础上又善于变化以出奇。例如,表现“愁”这种只能意会的内心感情,前人已有许多形象的描绘,李煜“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贺铸“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都是为人称颂的名句。在李清照笔下,“愁”字则具备了更多的形态,它可以有长度、有浓度、有形体、有重量、有行动:

“从今更添一段新愁。”(《凤凰台上忆吹箫》)

“更谁家横笛,吹动浓愁。”(《满庭芳》)

“独抱浓愁无好梦。”(《蝶恋花》)

“只恐双溪蚱蜢舟,载不动许多愁。”(《武陵春》)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一剪梅》)

这些形象的比喻、形容和描绘,无不给人以生新出奇的妙感。

其三,善于运用对比。对比是诗词中最常见的艺术手法之一,李清照对这种传统手法的翻新使用,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是将其运用于全篇的艺术构思中;一是将虚实融为一体,进行对比,使时空高度浓缩化。前者如《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天真单纯的侍女(卷帘人)与“浓睡不消残酒”的主人形成对比,突出了主人的多愁善感和细腻多情;《永遇乐·落日熔金》通过良辰佳节个人处境和情绪前后截然相反的对比,传达出作者回慕昔日家国与忧愤目前局势的心情。后者如《南歌子·天上星河转》“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词人将“天气”、“衣”、“情怀”与往昔比较,目下为实,从前为虚,实虚参照,形成对比。《醉花阴》中“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是实景、实感,是眼下的景象,但其中又包含着过去夫妻相伴幸福生活的情景,这样,就将从前和现在进行了暗暗的对比,从而传达了对丈夫的思念。《声声慢》的过片同样将从前和当时进行了对比,从前是虚,现在是实,以实写虚,实中有虚,虚实结合,完美地表达了作者的心境和情绪。其他如《清平乐·年年雪里》通过早年与丈夫“常插梅花醉”同现在独自赏梅“赢得满衣清泪”的对比,表现国破家亡、沦落天涯的痛苦;《孤雁儿》“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谁与同倚”写孤身漂泊的凄惨处境,表现对丈夫的深切思念等,都十分巧妙地运用了虚实结合、融为一体的对比方法,从而在有限的篇幅中加大了内容的涵纳量。

另外,在比兴、烘托、渲染诸方面,李清照同样有创造性的运用,既新颖,又巧妙,增强了艺术感染力,此不再阐述。

五、语言锤炼的精美化

语言锤炼的精美化是“易安体”的第五个突出特征。宋人谓易安词“文采第一”(王灼《碧鸡漫志》);明人云其:“驾秦(观)轶黄(庭坚),陵苏(轼)轹柳(永)”(《崇祯历城县志》);清人说“其炼处可夺梦窗(吴文英)之席,其丽处直参片玉(周邦彦)之班”(李调元《雨村词话》)、“直欲与白石老仙相鼓吹”(陈世焜《云韶集》),都对漱玉词的语言精美做了高度评价。李清照词的语言精美,主要得力于作家的精心锤炼和着意淘洗,侔色揣称,锻字炼句,从而达到了自然准确、清新流畅、精炼优美、炉火纯青的境界,形成了一种雅俗共赏的语言风格,被人们称之为“易安体”,受到了普遍赞誉。

易安词语言清新自然,极富表现力。《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前人以为“语新意隽,更有丰情”(《草堂诗余隽》)。蒋一葵《尧山堂外纪》说:“当时文士,莫不击节称赏,未有能道之者。”其结句“绿肥红瘦”,拈用平易通俗、普通寻常的字眼,不仅形象逼真地写出了风雨之后,海棠绿叶肥茂、红花凋残的景象,而且十分传神地表达了寂寞深闺中抒情主人公惜春怜花、无比惆怅的细腻感情,所谓“委曲精工,含蓄无穷之意焉”(《草堂诗余别录》),特别是用“肥、瘦”写海棠,令人耳目一新,极富情趣,王士祯认为“人工天巧,可称绝唱”(《花草蒙拾》)。

《凤凰台上忆吹箫》茅暎谓“出于自然,无一字不佳”(《词的》),其前结“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三句,“婉转曲折,煞是妙绝。笔致绝佳,余韵尤胜”(《云韶集》)。《念奴娇·萧条庭院》以自然流畅的语言,描写春天的景物及其孤独寂寞的感受,情景兼至,媚中带忧,其“宠柳娇花寒食近,种种恼人天气”尤为人称颂。宋代黄升说:“前辈尝称易安‘绿肥红瘦’为佳句,余谓此篇‘宠柳娇花’之语,亦甚奇俊,前此未有能道之者”(《唐宋诸贤绝妙词选》)。词人创造性地将“宠”、“娇”两个形容人的平常字眼,移用来写柳写花,“宠”字活现了新柳的婀娜多姿、轻摇慢舞的景象,“娇”字突出了鲜花的艳丽得意情态。而花、柳的得意与得宠,又反衬了词人的冷落和寂寞,新丽奇俊,耐人寻味,明代徐士俊谓此四字“不效颦于汉魏,不学步于盛唐,应情而发,自标位置”(《古今词统》),正指出了其清新而有表现力的特点。其他如以“雪清玉瘦”写白菊,“拥红堆雪”写落花:“暗淡轻黄体性柔,清疏迹远只香留”(《鹧鸪天》)写桂花;“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渔家傲》)写梅花;无不准确地抓住了事物的特点,给人以自然清新、入木三分的感觉。

易安善锻化和提炼口语入词,即所谓“用浅俗之语,发清新之思”(彭孙遹《金栗词话》)。《转调满庭芳》煞拍“如今也,不成怀抱,得似旧时那”表现怀旧恶今的悲苦烦闷之情;《凤凰台上忆吹箫》过片“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表现丈夫离别而无法挽留的痛惜依恋之情;《行香子》结句“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以天气的变化多端表现词人对牛郎织女相会和离别的关注与担心;都完全是口语化。《念奴娇》“被冷香消新梦觉,不许愁人不起”,《声声慢》“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永遇乐》“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皆用浅俗之语,发清新之思,词意并工,闺情绝调”(《金栗词话》),都是“以寻常语度入音律”(张端义《贵耳集》)炼俗为雅的典范。

易安词语言的精美化还表现在具有优美的音乐感。《声声慢》起拍“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作者选用十四个叠字,充分利用其双声叠韵、唇音齿音相互交错的发音效果,形成顿挫有致、沉重抑郁的节奏旋律,有层次、有深浅、自然贴切地表达了孤独、寂寞、凄凉、忧愁、感伤等复杂细腻的情感和心境,读来令人荡气回肠,被前人推许为“千古创格,亦绝世奇文”(《冷庐杂识》)。《诉衷情》下片“人悄悄,月依依,翠帘垂。更挪残蕊,更撚余香,更得些时”,借助于描写和修辞,构成了优美的节奏和旋律,表达了词人在清冷的月夜深切思念故土家园的情形。《行香子》前结“渐一番风,一番雨,一番凉”,后结“闻砧声捣;蛩声细,漏声长”;都以鲜明的节奏和韵律,渲染了悲凉凄苦的气氛,烘托了深夜难眠的寂寞烦愁。易安词语言优美的音律节奏,富有鲜明的音乐感,其声情配合,增强了抒情效果和作品的艺术魅力。

李清照词语言的精美化,代表了北宋文人词语言的新高度。柳永曾在语言的出新上获得一定成功,但他在引用俚言俗语入词的过程中,未能着意淘洗,摒除芜杂庸俗的成分,使得李清照批评他“词语尘下”(《词论》)。秦观从书面语言中提炼出一种优美而精炼的文学语言,但又缺乏民间口语的生动活泼。当北宋末年大晟词人们注重格律和典雅的时候,李清照却能扬长避短,从书面语言和时人口语中吸收有生命力、有表现力的成分,锤炼入词,创立了清新自然、生动活泼、富有音乐感的精美语言,这对发扬民间词的优良传统,坚持词向健康的方向发展,具有积极的意义。无怪乎清人沈谦说易安词的语言极是当行本色了(《填词杂说》)。

总之,“易安体”的突出个性和成就,奠定了作者在古代词史和文学史上的重要地位,使她的作品盛传不衰,具有了永久的艺术生命,流风余韵,绵延千载,影响和沾溉着历代无数的作家和读者。

【注释】

(1)本文发表于《理论学刊》一九九○年第六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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