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国长期的封建社会中,人民群众尽管失去受教育、学文化的权利,但是,民间从来没有停止过口头文学的创作。特别是民间歌谣,从《诗经·国风》、汉乐府民歌直到明清民歌,虽然都经过文人不同程度的整理、加工,才得以保存,但是如果它们本身毫无思想意义和艺术魅力,也就早被湮没了。我们不能不承认,能够用书面形式记录下来,并且流传至今的各个时代的民歌,是我国优秀民族文化中极其珍贵的一部分。是我们认识古代人民生活、劳动和斗争,感知他们的痛苦与欢乐的第一手材料。
到了封建社会后期,随着城市经济的发展和市民阶层的扩大,包括民歌在内的俗文学,得到了蓬勃的发展。民间歌唱的文化传统,经过长期的积淀,在市民文化思想的触发下,更泛起了异彩。特别是到了明代,传统的文人诗文,虽仍然是庞大的存在,并产生不少富有生气的优秀作品,特别是在理论建树上,超唐越宋,但是毕竟失去往昔那种唯我独尊的地位。通俗化、大众化的文学艺术,如长篇章回体小说、短篇话本和拟话本、传奇戏曲、民歌以及其他形式的讲唱文学,得以勃兴。这说明人民大众、尤其是市民的文化水平和文艺鉴赏的能力,有较大的提高。长篇小说、传奇剧本等大型文艺作品的生产,是一个长期的、艰巨的过程,其间也有民间艺人参与初级阶段或某个环节的艺术生产劳动;但是长篇巨制的文学艺术成果,没有文学艺术修养水平较高的文人作家执笔,是很难产生的。而时调小曲的产生则要简便得多。民间的诗人歌手、少男少女乃至某些喜爱俗文学的文人作家,很自然地要运用短小明快而优美悦耳的民歌俗曲形式,表达自己的心声,反映时代的面貌。于是,民歌俗曲就逐渐盛行起来,明代中叶以后,出现繁荣局面。其盛行的大致情况,沈德符在《野获编·时尚小令》里,有较具体的记载。
元人小令行于燕、赵,后浸淫日盛。自宣(德)、正(统)至成(化)、弘(治)后,中原又行《锁南枝》、《傍妆台》、《山坡羊》之属。李崆峒先生初从庆阳徙居汴梁,闻之,以为可继《国风》之后。何大复继至,亦酷爱之。今所传《泥捏人》及《鞋打卦》、《熬髻》三阕,为三牌名之冠,故不虚也。自兹以后,又有《耍孩儿》、《驻云飞》、《醉太平》诸曲,然不如三曲之盛。嘉(靖)、隆(庆)间乃兴《闹五更》、《寄生草》、《罗江怨》、《哭皇天》、《乾荷叶》、《粉红莲》、《桐城歌》、《银绞丝》之属。自两淮以至江南,渐与词曲相远。不过写淫媟情态,略具抑扬而已。比年以来,又有《打枣竿》、《挂枝儿》二曲,其腔调约略相似,则不问南北,不问男女,不问老幼良贱,人人习之,亦人人喜听之,以至刊布成帙,举世传诵,沁人心腑,其谱不知从何而来,真可骇叹。又《山坡羊》者,李、何二公所喜。今南北词俱有此名。但北方惟盛爱《数落山坡羊》,其曲自宣、大、辽东三镇传来。今京师妓女,惯以充弦索北调,其语秽亵鄙浅,并桑、濮之音亦离去已远。而羁人游士,嗜之独深,丙夜开樽,争相招致。(www.xing528.com)
这是很有学术价值的记载,基本上勾勒出明代民歌俗曲发展的轮廓。首先,它说明了起自民间的各种小调,在明代各个时期流行的地域。沈德符所划分的三个阶段,也就是明代民歌发展史的线索。宣、正至成、弘后,兴起一些民间小调,主要流行于中原地区,已引起大文豪李梦阳、何景明的注意;嘉、隆间,趋向兴盛,民歌曲调繁富,百花竞放,流行地区更广;万历年间,民歌与其他文学一样,是最繁荣的时期。我们可以说,民歌是明代后期出现的具有中国特色的文艺复兴思潮的一个组成部分。其次,说明民歌俗曲内容丰富多彩、而曲调优美动听,故能人不分男女老少,地不分南北,“举世传诵,沁人心腑”。以情歌为主,这也是民歌自古以来的传统,因为爱情婚姻与每个人都有着重要关系,歌唱爱情,也是热爱生活的表现;但是,为什么现在保留下来的民歌俗曲,绝大部分是情歌,很少有表现反剥削、反压迫或其他生活内容的歌谣?这可能与包括李梦阳、何景明、沈德符在内的文人,以及从事搜集、整理工作的冯梦龙等作家,主要是生活在城市里面,反映农民思想感情的民歌,闻见较少的有关;当然与搜集者的文学观、审美意识也有关。但我们认为,有采风优良传统的民族民间文学工作者,阶级偏见不是很严重的,以某个阶级的偏见去采风,实际上也就失去其意义。现存少数赞颂李自成农民起义的民歌,就是见于《明季北略》等史书中的。至于情歌中有不少秽亵庸俗之词,这是因为妓女职业的需要,借以满足“羁人游士”、浪荡子弟官能的刺激;广大群众乃至有声望的作家所喜爱的,大致是比较健康、正常而优美悦耳的情歌。再次,也是很重要的一点,民歌俗曲以其特有的艺术美,引起文人作家的激赏和评论,也因此作家才愿意做搜集、整理的工作,乃至去研究、模拟民歌创作。这,我们在下面还有专节论述。从沈德符的记载和范濂《云间据目钞》卷二《记风俗》以及顾启元《客座赘语》卷九《俚曲》条所云,有的小曲是同调异名,如《挂枝儿》与《打枣竿》实际上是一个腔调。
现存最早的明代俗曲,有成化年间(1465—1487)金台鲁氏所刊的:《四季五更驻云飞》、《题西厢记咏十二月赛驻云飞》、《太平时赛赛驻云飞》、《新编寡妇烈女诗曲》等四种很薄的册子。第一种大都是痴男怨女的心声,可谓南朝民歌的嗣音。第三种是采用联曲形式,歌咏一事,带有故事性,可以演唱。如《苏小卿题恨金山寺》、《双渐赶苏卿》、《王魁负桂英》等。在正德(1506—1521)刊本的《盛世新声》、嘉靖(1522—1566)刊本的《词林摘艳》、《雍熙乐府》中,也有一部分民间歌曲。陈所闻《南宫词记》中有些很精彩的民歌,我们将在后面举例论述。在万历(1573—1620)刊本的《玉谷调簧》里,有《时尚古人劈破玉歌》四十余首,有许多是歌咏民间流行的戏曲故事的,如《琵琶记》、《荆钗记》、《金印记》等曲,也是联曲的形式,写得质朴、生动,其中有咏私情的问答体一篇,情趣盎然。在万历刊本《词林一枝》中,有许多首《罗江怨》、《劈破玉歌》、《时尚急催玉》以及《时尚闹五更哭皇天》等,都写得流丽圆润、幽怨动人。从事民歌的搜集、整理工作成绩最突出的,是天启(1621—1627)、崇祯(1628—1644)间的冯梦龙,他编辑的《童痴一弄·挂枝儿》、《童痴二弄·山歌》,是最值得珍视的明代民歌专集。他还结集自己模拟民歌之作《夹竹桃顶针千家诗山歌》。这三种民歌集,都汇集在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明清民歌时调集》上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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