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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文学经典:《牡丹亭》的至情颂歌

时间:2023-07-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与汤显祖同时代的戏曲批评家沈德符曾说:“汤义仍《牡丹亭》一出,家传户诵,几令《西厢》减价。”《牡丹亭》所讴歌的“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的“至情”,深深地感动了封建时代青年女子的心,甚至出现为之断肠殉情的。这也正是《牡丹亭》的进步意义。

明代文学经典:《牡丹亭》的至情颂歌

二、“至情”的颂歌——《牡丹亭》

《牡丹亭》是汤显祖的代表作,正如他自己所说:“一生‘四梦’,得意处惟在《牡丹》。”与汤显祖同时代的戏曲批评家沈德符曾说:“汤义仍《牡丹亭》一出,家传户诵,几令《西厢》减价。”[20]西厢记》和《牡丹亭》,是我国戏曲史上两颗交相辉映的明星。

《牡丹亭》所讴歌的“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的“至情”,深深地感动了封建时代青年女子的心,甚至出现为之断肠殉情的。[21]其所以有这样感人的魅力,原因就在于它以精湛新颖的浪漫主义艺术方法,把纯真而优美的“至情”,生动地表现出来,从而拨动人们的心弦,唤起强烈的共鸣。

如前所述,在明代,一方面,封建统治者提倡程朱理学,禁锢人们的思想,束缚心性,一切以古圣贤为规范,特别是对妇女的封建压迫,简直到了灭绝人性的地步。施可斋《丛杂记》云:当时人们“以家有烈女贞妇为荣,愚民遂有搭台死节之事,女有不愿,家人或诟骂辱之,甚至有鞭挞使从者”。另一方面,随着经济上资本主义因素的萌芽,带有启蒙主义性质的思想体系也逐渐形成,在思想领域中与程朱理学进行针锋相对的斗争。特别值得指出的,是对妇女的看法,李贽在《焚书》卷二《答以女人学道为短见书》、卷三《夫妇论》就曾大胆地提出男女平等的思想。汤显祖的思想正是属于这一人文主义思想体系的。他重真情而轻伪理,以人情抗性理之学。姚燮《今乐考证》引周亮工云:“汤义仍《牡丹亭》初出,一前辈劝之曰:‘以子之才,何不讲学?’义仍应声曰:‘我固未尝不讲也,公所讲性,我所讲情。’”他性格雄厉狂放,意志激昂,才气横绝,而不为世俗所容。其发为文,则多“情”善想,任其意势之所向,无拘无束。作者在《牡丹亭题词》中写道:“天下女子有情,宁有如杜丽娘者乎!梦其人即病,病即弥连,至手画形容,传于世而后死。死三年矣,复能溟莫中求得其所梦者而生。如丽娘者,乃可谓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嗟夫!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尽,自非通人,恒以理相格耳!第云理之所必无,安知情之所必有邪!”这番话包含两方面的意义:讴歌理想的至高无尚的真挚爱情;批判现实中的封建礼教和假道学,即以情抗理。这也正是《牡丹亭》的进步意义。借助于一系列艺术形象,展开戏剧冲突,抨击了理学的虚伪性,揭示了封建礼教的罪恶本质,对封建礼教的捍卫者作了无情的批判;而对敢于冲破封建礼教罗网、追求个性解放、为婚姻自主而进行生死斗争的青年男女,则满腔热情地赞颂。

《牡丹亭》不仅仅歌颂和赞美了新的、有生命力的东西,揭露和批判了腐朽、衰亡的东西,并且能够把当时的“新事物和旧事物对立起来,并使他们进行决死的斗争”[22],从矛盾斗争中,体现出新事物突破重重束缚和压抑而最终取得胜利的规律,剧本的这种思想倾向,是通过人物性格的发展和情节结构的安排,生动地表现出来的。

杜丽娘,是个为争取个性解放和婚姻自主而与封建礼教作生死斗争的叛逆女性,是我国古典文学艺术形象画廊中莺莺之后、林黛玉之前最光辉、最优美的少女形象。热爱青春、热爱生活、热爱自然、敢于反抗封建传统、敢于追求理想,是她性格的基本特征。她的性格,也是在与封建势力和假道学的斗争中、与自身传统观念的斗争中逐渐发展起来的,这与莺莺有相似之处,但是在斗争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却比莺莺要勇敢得多、坚决得多,这是因为她们所处的典型环境不同。杜丽娘的时代,已经出现与封建主义思想对立的启蒙主义思想。她生活在南方一个封建官僚的家庭,父亲是个封建正统派人物,按照封建礼教的规范来严格地管教女儿,母亲则是循规蹈矩、恪守封建礼教的妇女,看见女儿裙子上绣的成对成双的花鸟,都感到提心吊胆,生恐女儿向往美满的自由恋爱。但杜丽娘又是个独生女,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这种环境,一方面使她必须受封建礼教的约束,养成性格中柔顺阴郁的一面;同时又使她有任性所为、在一定程度上摆脱礼教束缚的可能,养成性格中娇痴自然的一面。第三出《训女》,杜丽娘第一次出场时,就表现出这两方面的性格特征,父亲责怪她午睡,要她读书知礼,她回答道:

……倚娇痴惯习如愚。刚打的秋千画图,闲榻著鸳鸯绣谱。从今后茶余饭饱破工夫,玉镜台前插架书。

既像是顺从父亲教诲,又像是赌气撒娇。这时,她跟一般大家闺秀一样,在封建礼教的重压下,青春尚处于朦胧状态,即使埋藏着反抗的种子,也刚刚开始萌芽。对生活的态度是:既然父母如此安排,也就没有什么怀疑。她对父亲请腐儒陈最良为塾师,虽感不满,但不反对。《闺塾》的戏剧冲突,是饶有生趣的。当春香嘲弄老师时,杜丽娘也不得不摆出千金小姐的架子教训春香,可是她毕竟是个青春少女,对美丽的自然界有一种自发的向往之情,她一边言不由衷地训斥春香:“死丫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打不的你?”一边却笑问道:“那花园在哪里?”

她读了《诗经·关雎》,不免引起对自由生活的联想:“关了的雎鸠,尚然有洲渚之兴,何以人而不如鸟乎!”她开始意识到目前生活的不自由,她向往一个新的天地,可是理想的生活应该是怎样的?在她意识中还是不明确的。

第十出《惊梦》是杜丽娘的青春由朦胧状态到觉醒的标志,是由现实进入理想的关键,在全剧中则是将剧情推向浪漫主义高潮的起点。她怀着爱好自然美景的自发情绪和朦胧的生活理想走进了春光明媚的花园,而春天的自然风光、清新的空气却唤醒了她朦胧的青春,叩开了少女紧闭的心扉。于是她开始思索:自然如此美好,而生活为什么那样单调冷漠?春天是多么迷人,可是她却丧失青春!一切都在眼前,但是这一切似乎都不属于她。是谁剥夺了她的青春,使她虚度年华的呢?她敏锐地觉察到现实生活中存在的深刻矛盾,她第一次发出反禁锢的呼声:

[皂罗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恁般景致,我老爷和奶奶再不提起。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贴)是花都放了,那牡丹还早。

[好姐姐](旦)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外烟丝醉软。春香呵,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贴)成对儿莺燕呵。(合)闲凝眄,生生燕语明如翦,呖呖莺歌溜的圆。(旦)去罢。(贴)这园子委是观之不足也。(旦)提他怎的!(行介)

[隔尾]观之不足由他缱,便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到不如兴尽回家闲过遣。

万紫千红的自然美景,既无人去欣赏,也就白白地荒芜了,她面对这么迷人的良辰美景只能发出无可奈何的感叹而已。欣赏自然美景应该是非常愉快的事,但此时的杜丽娘却有被拘禁深闺、丧失自由的抑郁之感,以至于盛开的鲜花、成对儿的莺燕,都似乎是对她现实处境的讽刺,于是她没有心思再赏玩自然景色,怀着百无聊赖的惆怅情绪回家了。然而,觉醒了的灵魂使她不能再默默地安于禁闭式的生活,美丽的春光点燃了她爱情的火苗,使她大胆地越出了封建礼教的规范,向往张生、莺莺那种经过自由恋爱而结合的美满姻缘,而对门当户对、误人青春的封建婚姻深表不满,“梦生于情”,基于这种背叛封建礼教的爱情理想,于是幻化出如意梦境,与理想的情人幽会。这是她思想感情的必然发展。

《寻梦》是对理想生活的大胆追求。杜丽娘一边回忆着梦中的幸福,一边寻觅梦中的景物,她希望再抓到梦中的情景,然而又抓不到。作者描写少女的这种痴情是极其生动的:

[玉交枝](泪介)是这等荒凉地面,没多半亭台靠边,好是咱眯色眼寻难见。明放着白日青天,猛教人抓不到魂梦前。霎时间有如活现,打方旋再得俄延,呀,是这答儿压黄金钏匾。要再见那书生呵。

[月上海棠]怎赚骗,依稀想像人儿见。那来时荏苒,去也迁延。非远,那雨迹云踪才一转,敢依花傍柳还重现。昨日今朝,眼下心前,阳台一座登时变。再消停一番。(望介)呀,无人之处,忽然大梅树一株,梅子磊磊可爱。

这几支曲辞,体贴人情之细致深切,真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了,作者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而融化在角色之中,以痴情少女的眼睛来看一切,以痴情少女的心来想一切。杜丽娘此时的心眼是迷离恍惚的,一切都似虚非虚,似真非真,仿佛看到了想看的东西,然而又捉摸不到。在想得出神的一刹那,好像梦中的情景都活现在眼前,一转身再定神一看,幻影却又消失了。怎么能够再逗引出那人儿来相见呢?她在沉思默想,于是恍恍惚惚地又想象着与那人欢会的情景:他是那样飘逸潇洒地走来,那样依恋不舍地离去;好像他刚才转身,去还不远,也许就依傍在花丛树旁等着我呢!在失望之中,她忽然看见一株大梅树,那就是梦中爱情的象征,于是她向梅树倾诉自己的衷情:(www.xing528.com)

[江儿水]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的个梅根相见!

这是强烈要求爱情自由所迸发出来的绝唱。“偶然间”三字确实用得神妙,把一种难以捉摸、不由自主的感情,活生生地表达出来了。因为那梅树是那样依依可人,是她心中情侣的化身,所以她情不自禁地扑向梅树,以至把整个心灵都跟梅树绾结在一起。在这感情极度痴狂的时候,唱出了感人心肺的衷曲:假如能够像这样自由自在地由我爱恋,要活就活,要死就死随我的心愿,便不会有酸酸楚楚的哀怨了。她非常执著地向梅树表示,要凭着我一片赤诚的心,在凄风苦雨中永远坚守着你,等候着我那心上的人儿来相见。据说商小玲就是演唱到这几句曲辞为之断肠的。

可是,现实毕竟不能如杜丽娘所假想的那样,所以当春香问她为什么紧靠着梅树不动时,她所感到的伤痛也就更加深沉。作者利用传奇剧本曲辞组织的传统方式,即所谓“前腔”或“换头”,一连用三支[川拨棹]曲辞,来倾诉这种沉痛而激动的感情,真是呕心沥血、荡气回肠。他运用曲辞中的重复句,以反复回环的歌唱,造成浓厚的感情气氛;每回环重复一次,感情更深沉、更悲痛、更执著。“一时间望,一时间望眼连天,忽忽地伤心自怜。”是紧承上面[江儿水]最后三句的曲意而来的,她望尽天涯也望不见理想的情侣,因而发出自伤自怜的叹息:“我待要折,我待要折的那柳枝儿问天,我如今悔,我如今悔不与题笺。”是不甘于理想的幻灭,想要折那象征爱情的柳枝责问上天,转而又懊悔自己,为什么当时不答应那人的要求,为柳枝题诗呢?感情就更深一层,而且余意深长。正在欲归难舍之际,忽然听到杜鹃鸟“不如归”的叫声,更加深了她的愁痛:“难道我再,难道我再到这亭园,则挣的个长眠和短眠?”这是在她理想破灭后,意识到自己的青春即将毁灭时,所发出的最沉痛的抗议。

在那封建礼教禁锢森严而且冷漠无助的环境里,杜丽娘独自忍受着理想不得实现的痛苦,渺茫而炽烈的爱情把她熬煎得憔悴不堪,但她对谁都不敢倾吐真情,甚至对春香也不敢全抛一片心。礼教的重压,使她意识到死神的威胁。然而她又是多么热爱生活,热爱自己的青春,她不甘于默默地被毁灭,她画下了自己的春容,把希望寄托于理想中的情侣,要母亲把她的遗体葬在梅树之下;画下的春容藏在太湖石底下,“有心灵翰墨春容,傥直那人知重”,这都表现出她对理想的执著和对封建礼教的叛逆。她弥留之际,还幻想有回生之日,更表现出她对生活的强烈愿望。也正是这种美好的理想和顽强的意志,使她在死后三年能够复活。

在杜丽娘的时代,是不容许美好的事物存在的,处于萌芽状态的新事物还没有足够的力量抗拒封建势力的摧残。在美与丑的撞击中,美被毁灭。杜丽娘怀着没有实现的理想和饱受熬煎的忧伤,在一个风雨凄厉的中秋之夜郁郁地死去了,这是封建礼教对青年一代美好理想的扼杀;而对杜丽娘来说,则是为理想殉葬。因而,她的身躯虽然死了,但是她那为争取个性解放和婚姻自由而斗争的精神,却是长存的。

死后鬼魂的出现,是她现实斗争的继续。她上天入地,从地狱到人间,顽强地追求自己的理想,她的叛逆性格,更加深化和发展了,在斗争中表现得更加坚强、勇敢了,在现实生活中表面上还不得不遵守的一套礼教规范,这时对她完全失去了约束力量,她的个性摆脱了礼教的枷锁,可以大胆地追求,可以自由地爱恋了,当她知道柳梦梅看到她的春容那样痴情地爱着她,就主动地向梦梅倾诉了自己的爱情,于是,在现实中不可能实现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杜丽娘的鬼魂,并不使人感到阴森可怕,她的鬼魂形象,仍然像生前那样美丽多情,保持着爱美的天性,把自己打扮得齐齐整整,以至于使人明知道她是鬼,也不怕她,在艺术上表现出一种悲剧性的美。

杜丽娘鬼魂之所以比其他同类故事中女鬼形象更为动人,不仅在于她的美丽钟情,更在于她有崇高的理想,这主要表现在第三十二出《冥誓》中:“前日为柳郎而死,今日为柳郎而生。”为柳郎而死并不是她的目的,为柳郎的爱情而生则是她追求的理想。要回生,就得让她所钟爱的对象知道她现在还是个鬼。她知道柳梦梅是真心爱她的,但她的顾虑也颇为深重,因为不合理的婚姻制度,曾经毁灭过千万姊妹的青春,“聘则为妻奔则妾”,而妾的命运就是“做小伏低”的奴隶,杜丽娘生死以求的是真正的爱情,而不是供人驱使玩弄的女奴。所以,在回生的前夕,争取到正妻的地位,对她爱情的幸福、人格的尊严与自由,是至关重要的。她听到柳梦梅出自肺腑的誓言,深信回生后理想的爱情一定能实现,才把生前的辛酸和死后的苦难向梦梅倾诉,从心底发出求救的呼吁,要求梦梅把她从冷酷的坟墓中救出来,急切地要求复活,正是杜丽娘执著爱情、热爱生活的表现。

像春天的阳光和雨露使枯木复苏一样,真挚的爱情使杜丽娘的青春复活了。经过生死的磨炼,她的爱情更加坚贞了,她的性格也更富于叛逆精神,在与封建势力的斗争中表现得更加坚强和泼辣。特别是在《圆驾》一出中,她为了保卫自己和柳梦梅的幸福生活,勇敢地到最高统治者面前去跟企图破坏他们幸福的封建势力作针锋相对的斗争,皇帝说:“‘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则国人父母皆贱之。’杜丽娘自媒自婚,有何主见?”她毫不犹豫地回答说:“受了柳梦梅再活之恩,真乃是无媒而嫁。”父亲气势汹汹地逼问她:“谁保亲?”她就理直气壮地回答说:“保亲的是母丧门!”“送亲的?”“送亲的是女夜叉!”这简直是把封建礼教踩到脚底下了,不能将它当成一般的噱头等闲视之,父亲要挟她离开柳梦梅,另找个门当户对的,她就以嬉笑怒骂的态度,把封建礼教狠狠地嘲弄了一番,并且斩钉截铁地说:“叫俺回杜家,赸了柳衙。便作你杜鹃花,也叫不转子规红泪洒!”不愧为一个叛逆的女性。

杜丽娘的形象,具有积极的思想意义。在汤显祖的时代,人的真情被虚伪的礼教所扭曲,陈腐的道学传统桎梏着人的个性和自由,而作者却能塑造出一个闪烁着启蒙主义思想光芒的觉醒者的形象,通过她对真挚的爱情作了热情的歌颂。在这个形象中,凝结着广大妇女的血泪和欢笑。从她的斗争过程中,反映了纯真的爱情是怎样战胜腐朽的封建礼教的,假道学是怎样在新的思想意识和道德力量的冲击下遭到惨败的,因此,杜丽娘的胜利,一方面对当时在封建礼教压抑下的青年妇女以更大的鼓舞;另一方面,对封建礼教来说却是一种打击。

柳梦梅是杜丽娘在反对封建礼教、争取个性解放和婚姻自主的斗争中的忠实伴侣。他充满朝气,富于反封建传统精神。在文学典型中,他是张生形象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的发展。不仅对爱情志诚坚贞,更具有反封建传统的大无畏精神和英雄气概。他是个敢作敢为的斗士,而不是“银样蜡枪头”。为了丽娘的复活,他毫不犹豫地承担起掘墓开棺的危险使命,置“开棺见尸,不分首从皆斩”的严刑峻法于不顾。他认为古书上说的“必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是愚弄书呆子的教条,带着杜丽娘远走高飞。这是对封建礼教的极度蔑视。在杜宝把他当作掘坟贼拷打时,他表现出一种威武不可屈的英雄气概。《圆驾》是继《硬拷》之后出现的斗争高潮,使人物形象更富于光彩。杜宝诬陷梦梅的罪状,梦梅列举杜宝的“三大罪”,予以有力的反击,他和杜丽娘一起,击败了破坏他们幸福的封建势力。

柳梦梅在爱情婚姻问题上是个反封建的斗士,但是在功名问题上却摆脱不了当时知识分子共同的庸俗习气,干谒权贵、告遗才、卖活宝,为了求得功名寻死觅活,正是科举时代某些士子丑陋的心态。作者揭示了这种可笑可鄙的现象,是对部分士人心理阴暗面的批判。

杜宝是封建制度及其礼教的维护者,封建正统派人物的典型,他的性格比较复杂。在他身上,既体现了封建制度和礼教的腐朽性与残酷性,又体现了作者对开明政治的理想。

杜宝是个封建官僚,在家庭生活中,则是严厉的封建家长。他为自己没有男儿感到哀伤,既然不可能把独生女培养成光宗耀祖的人物,就希望把女儿造就成符合礼教规范的“淑女”,嫁个书生,从而使门第光辉。他请了个腐儒为闺塾老师,以拘束女儿的身心,并选定“开首便是后妃之德”的《诗经》作为教材。可是完全出于他意料之外,女儿从《诗经》中所领悟到的不是什么“后妃之德”,而是对自由恋爱的向往,并因此得了伤春之病。他却不敢承认这种现实,以维护封建礼教的权威性。在他女儿病危之时,他一边洒下哀痛的眼泪,一边却忠实地维护礼教而不自觉地虐杀了自己的女儿。这正好暴露了礼教杀人的罪恶本质。剧本的深刻批判精神也就在于此。

在虐杀杜丽娘时,他还蒙着一层温情的面纱,而在硬拷诬告柳梦梅时则赤裸裸地显露出卫道者势利、冷酷、顽固的狰狞面目。当着夫人和女儿的面,实在无法否认客观存在的事实,还硬逼着要女儿离开柳梦梅。但是,在年轻的斗士面前,老朽的卫道者已无能为力,他所捍卫的封建教条在新思想的冲击下彻底破产。

杜宝在政治上,是个受人民爱戴的清官良吏,是个忠于职守的爱国将领。这与前面所指出的性格特征并不矛盾,而是封建正统派人物性格在两个不同方面的表现。杜宝《劝农》所呈现的农村太平景象:“官也清,吏也清,村民无事到公庭,农歌二三声。”体现了作者的政治理想,即在维护封建制度的前提下革新政治。这也正是汤显祖世界观的反映。

杜宝为女儿选择的塾师陈最良,是个封建礼教和假道学的具体化身,也是我国古典文学中颇为成功的一个腐儒典型。他是作者批判的主要对象之一。他的灵魂已经被理学教义所浸透,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不离封建礼教的规范,使人感到可鄙、可憎,又非常可怜。他迂腐顽固,愚蠢无知,完全丧失了人的个性和尊严,他吹嘘自己活了六十来岁,从不晓得伤个春,从不曾游过花园,他的生活信条就是“圣人千言万语,则要人收其放心”。春香称这个愚顽的腐儒为“村老牛,痴老狗”,是很恰当的。他既是封建礼教的虔诚信徒,又是封建礼教的牺牲者。他不自觉其可耻、可悲,反自以为荣,并拖着青年一代也去走殉道之路。社会上产生陈最良这类腐儒,是封建制度及其礼教的罪恶,他吮吸封建主义的奶汁长大并在科举场上消磨了青春。然而,像他这样一个连讲一句书也讲不通、报一个信都报不真的蠢货,却得到封建统治者的青睐,居然以“有奔走口舌之才”,封为黄门奏事官,真是极大的讽刺。在《圆驾》一场,柳梦梅奚落他:“做门馆报事不真,则怕做了黄门,也奏事不以实!”杜丽娘也嘲讽他:“待求官报信则把口皮喳!”从陈最良身上可以看到,封建社会末期,随着经济基础的逐渐动摇,它的教育和科举制度也趋向腐朽了。他作为一个艺术典型,不但有高度的美学价值,而且有其深刻的认识意义。

从以上一系列艺术形象中,反映出启蒙主义思想对封建礼教的胜利,爱情战胜了死亡,确定了人的价值和人性的尊严,表现出青春与爱情的美。在当时还占统治地位的封建传统观念失去对青年一代的控制,这种已经没落的旧思想,在与新的思想意识的交锋中,节节败退。人类的“至情”对僵化的程朱理学的斗争,在生活实践和文学艺术中,取得了令人鼓舞的胜利。《牡丹亭》在封建社会,是妇女争取个性解放和婚姻自主的教科书。杜丽娘生死以求的真正的爱情及其悲剧命运,震撼着封建时代许多女子的心灵。据说当时娄江女子俞二娘,“酷嗜《牡丹亭》曲,断肠而死”[23],汤显祖还作诗以志哀悼。杭州女伶商小玲,“尝有所属意,而势不得通,遂郁郁成疾,每作杜丽娘《寻梦》、《闹殇》诸剧,真若身其事者,缠绵凄婉,泪痕盈目。一日演《寻梦》,唱至‘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盈盈界面,随声倚地。春香上视之,已气绝矣”[24]。甚至出现三妇合评《牡丹亭》的佳话。[25]而封建卫道者对本剧及作者的咒骂,封建王朝把该剧列为“禁书”之一,则正好说明剧本的反封建意义。我们相信新时代的青年,会以正确的态度看待这部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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