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鸣凤记》与士人正气的张扬
早期南戏原有反映时事的社会功能,群众对某一地方官吏或某一事件的是非之辨、好恶之情,会借助戏曲艺术的形式,及时地表现出来,造成一种倾向性极其鲜明的社会舆论。《鸣凤记》继承和发扬了这一传统。剧本的作者,据说是王世贞(1526—1596),但尚难确定。作者改变传奇写家庭生活、儿女之情或历史传说的惯例,而以现实的重大政治问题为题材,直接反映当时剧烈的政治斗争,并明确地表现作者的爱憎态度,时代精神、社会意识特别强烈。剧本写于嘉靖四十四年(1565)严嵩父子毁败前夕,写的是当代的人物和事件。它扩大了传奇的题材,进一步提高了戏曲的现实性,为传奇的发展拓宽了道路。对李玉《清忠谱》、孔尚任《桃花扇》有着深远的影响。
明代中叶以后,中央集权的封建专制制度已经腐朽至极:皇帝昏聩无能,不视朝政,宦官与大官僚勾结专权,形成极端黑暗的权奸集团。对内,既加紧对人民的剥削和压迫,也迫害统治集团内部的正直之士,网罗奸佞小人,结党营私,卖官鬻爵;对外,采取苟且偷安、屈辱退让的政策。河套为鞑靼所侵占,沿海地区受倭寇骚扰,统治者不但不抵抗,反而乘机掳掠,屠杀人民虚冒军功。这些错综复杂的社会矛盾,通过统治集团内部忠与奸的斗争,集中地表现出来。
《鸣凤记》真实地反映了当时社会复杂尖锐的矛盾斗争。它以描写嘉靖年间夏言、杨继盛等忠臣志士与以严嵩父子为首的权奸集团的政治斗争为中心,展开了惊心动魄、波澜壮阔的社会矛盾和斗争,从而揭示了嘉靖王朝的整个面貌。
剧本采取在矛盾斗争激烈进行过程中,形成对比的方法,塑造忠与奸、善与恶两组对立的群象系列,从他们各自的语言和行动乃至心理状态中,让观众清楚地看出忠奸善恶、是非曲直。作为正面人物来描写的有夏言、曾铣、杨继盛、吴时来、张翀、董传策、邹应龙、孙丕阳、林润等。忠奸的矛盾围绕着要不要收复河套的问题展开。第一个回合是“两相争朝”,夏言力主增援边帅曾铣收复河套,严嵩则主张杀曾铣以求和,并勾结宦官,向皇帝暗进谗言,杀害夏言。第二个回合是杨继盛痛恶严嵩父子独揽大权,杀害忠良的罪恶勾当,激于义愤,连夜修本弹劾,第十四出《灯前修本》写他忍痛血书奏章,不顾鬼魂劝阻,拼死劾奸的义烈行为,感人心肺。他夫人以“达人知命,做忠臣养其身以有待”相劝,他答道:“苟利社稷,死生以之。”“况今言路诸臣……摭拾浮词以塞责耳,若我坐视,元奸大恶,岂能除去?”他明知劾奸有祸无福,仍然冒死上本:“一则报皇上再生之恩,二则要展生平忠义之气,三则要与四海万民除害,四则要与忠臣志士雪冤。正所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成败利钝,岂能逆睹!”临刑时喊道:“我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平生未了事,留与后人补。”他死后尸谏,这种至死不休的斗争意志,令人感佩。
杨继盛之死,激发更多忠臣志士奋起与权奸集团作斗争。第三个回合,是邹应龙、林润中进士后,拒绝严嵩拉拢,撕碎卖官鬻爵账簿,而祭悼忠魂,被放逐到云南荒僻之地。第四个回合,董传策、吴时来、张翀等联合劾严,而着重描写吴时来诀别母亲的场面,为拯救国家、剪除奸佞,忍痛与老母娇妻幼子诀别,他说:“倘驱除奸佞,使天下夫妻母子皆得安宁,便苦了我一家也说不得。”抬棺上朝,以示除奸之决心。结果是“三臣谪戍”。第五个回合,邹应龙、孙丕扬弹劾严嵩,取得了胜利。最后,由林润理冤,严嵩集团彻底毁败。忠臣义士在反权奸的斗争中前仆后继,斗争场面一浪高过一浪,正义的力量终于取得胜利,邪恶势力终于覆灭,伸张了正派士人的正气。
奸臣严嵩的形象,刻画得较为成功。着墨不多,但其奸险、骄横、贪婪、狠毒的性格,非常鲜明。集中表现在“严嵩庆寿”、“忠佞异议”、“两相争朝”、“严通宦官”等几出戏中。而“雪中归舟”一出,则描写他被削职还乡途中的狼狈相,作者怀着喜悦的心情予以辛辣的讽刺。
群奸形象中刻画得最深刻、生动的是严嵩的爪牙赵文华。这个典型的势利小人,是那个黑暗腐朽的官僚集团的缩影,也是封建社会末期复杂矛盾所滋生的毒瘤。第四出《严嵩庆寿》,以人物自己丑陋的语言,淋漓尽致地暴露了奸邪小人卑劣的灵魂:
只是平生贪名贪利,不免患得患失。附势趋权,不辞吮痈舐痔;市恩固宠,哪知沥胆披肝。且是舌剑唇枪,有一篇大诈若忠的议论;更兼奴颜婢膝,用几许为鬼为蜮的权谋。陷害忠良,如称钩打钉,拗曲作直;模棱世事,如芦席夹囤,随方就圆。……若不乞哀于黄昏,怎得骄人于白日。
为了取得当权者的宠信,他费尽心机,迎合严嵩父子的爱好,送寿烛、绒单,甚至送溺器、拜严嵩为干爹,卑鄙无耻至极。第二十一出《文华祭海》,则通过人物间的戏谑嘲讽,进一步描画出小人得势的丑恶嘴脸和“征倭”真相:
少壮曾无汗马功,止因权要拜元戎。提兵且玩江南景,那管民财尽劫空。
幸而成功,归功于我;不幸无功,当广求些首级,亦可塞责。况我朝内有人,边功易奏,岂有他虞?(www.xing528.com)
以“讨贼杀敌”为名,残害人民,奸淫掳掠,正是反动统治者的惯技。而“鄢赵争宠”,则更揭露了奴才走狗之间勾心斗角、倾轧欺骗的恶劣行径。
从严嵩、赵文华等奸佞小人的群丑形象中,暴露出封建社会末期的统治集团是多么的黑暗腐朽!这也正是封建统治者必然趋向灭亡的原因。
据说《鸣凤记》传奇初成时,王世贞“命优人演之,邀县令同观;令变色起谢,欲亟去,弇州徐出邸报示之曰:‘嵩父子已败矣!’乃终宴。”[9]
本剧人物众多,情节复杂,结构庞大,而无冗长松弛之弊。剧中人物的活动、情节的安排、场面和结构的处理,都紧紧地围绕着政治斗争的主题。剧本所反映的主要矛盾,是忠奸的斗争,自然有忠与奸两组对立的人物;而在矛盾冲突发展的各个不同阶段,有不同的主要人物和不同的斗争方式,斗争场面的处理也不同。纵贯全书的正面人物是邹应龙、林润,反面人物是严嵩父子。从邹、林的成长和严氏家族的由盛至衰的发展过程,反映出矛盾斗争双方力量的消长转化和正义事业必然胜利的规律。在紧张壮烈的斗争场面描写中,突出各类人物性格特征。人物众多而典型性格鲜明,情节复杂而层次清晰,结构庞大而主线明确。这正是《鸣凤记》的艺术特色。虽然结尾带有喜剧色彩,而贯穿全剧的悲剧气氛很浓。
语言骈俪化,是明代传奇的普遍缺点,这是八股文风对戏剧创作的影响。骈俪呆滞的语言和较浓的封建说教气味,使《鸣凤记》中所塑造的某些正面人物概念化,而反面人物赵文华的形象却显得血肉丰满、活灵活现,恰好是因为作者突破封建说教和摆脱骈俪化规范,使人物有鲜明的个性。
描写当代政治斗争的时事剧,当然要注意所写事件和人物的真实性,但《鸣凤记》拘泥于事实过程的描述,缺乏必要的想象和虚构,艺术的概括和典型化程度尚嫌不足。
《浣纱记》和《鸣凤记》等历史剧或时事剧的出现,标志着中国戏曲史上一个新风尚的开始。主要表现在剧中人物的个人命运与国家重大政治事件相结合,增强了传奇创作的社会意义。
从《浣纱记》到《长生殿》这条传奇发展的线索,其特征是通过剧中男女主角的悲欢离合,反映一代兴亡的历史,但剧中情节掺杂了神话或传说的成分,因此,并不是严格意义的历史剧。
从《鸣风记》到《清忠谱》是传奇发展的另一条线索,它们直接反映当代的政治斗争事件,比较严格地忠实于事实真相,而艺术上的典型化不够,《清忠谱》在对题材的集中、概括、提炼方面,比《鸣凤记》有较大的进步。
孔尚任的《桃花扇》,则吸取了以上两方面的经验,克服了它们的缺点,既忠实于客观史实,而又作了高度的艺术概括和提炼,虽对事件言之凿凿,但仍不乏巧妙的艺术想象和虚构,把我国古典历史剧的现实主义精神,发展到更高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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