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盛世颂歌——“台阁体”与台阁文化
明前期诗文,继宋濂、刘基、高启等人之后,从永乐至天顺(1403—1464)年间,出现一种缺乏艺术生命力的文学,即以台阁重臣杨士奇、杨荣、杨溥“三杨”为代表的“台阁体”。
杨士奇(1365—1444),名寓,以字行。泰和(今江西泰和县)人。建文初,以辟召入翰林;成祖即位,简入内阁,典机务,进左谕德,辅佐太子;仁宗朝官至少傅兵部尚书兼华盖殿大学士,清廉贤明,政绩卓著。著有《东里全集》九十七卷,《别集》四卷。杨荣(1371—1440),字勉仁,建安(今属福建)人。建文二年进士,授编修。成祖朝,官至文渊阁大学士。历事四朝,谋而能断。著有《杨文敏集》。杨溥(1372—1446),字弘济,石首(今属湖北)人,与杨荣同举进士,授编修。永乐初,侍皇太子为洗马。因东宫遣使迎帝迟,获罪下狱十年之久;仁宗立,擢翰林学士,掌弘文阁事;英宗时官至武英殿大学士,与士奇、荣并列。“是时,王振尚未横,天下清平,朝无失政,中外臣民翕然称‘三杨’。”又谓“士奇有学行,荣有才识,溥有雅操,皆人所不及”[33]。“三杨”是历事成祖、仁宗、宣宗、英宗四朝的能臣贤相,但视诗为“小技,不足为也”[34]。位极人臣,荣华富贵,诗文多半为应制而作,内容不外乎歌功颂德,粉饰太平;艺术上四平八稳,雍容典雅,成为典型的台阁文学。尽管在朝堂上直言敢谏,反对“上书颂太平者”,指出“流徒尚未归,疮痍尚未复,民尚艰食”等亟须解决的社会民生问题[35],但是在应制诗中,则须表现太平祥瑞景象,这正是台阁文化特色。经他们倡导,效法者众,一时相袭成风,形成流派。因其代表人物皆为台阁重臣,故称为“台阁体”。从以下所举诗例中,可窥见其特色:
广寒宫殿属天家,晓从宸游驻翠华。
琼液总颁仙掌露,金支皆播御前花。
棹穿萍藻波间雪,旗飐芙蓉水上霞。
身世直超人境外,玉盘亲捧枣如瓜。(www.xing528.com)
——杨士奇:《从游西苑》
海宇升平日,元宵令节时。彩云飘凤阙,瑞霭绕龙旗。
歌管春声动,星河夜色迟。万方同燕喜,千载际昌期。
——杨荣:《元夕赐观灯》
前首写随从皇帝游西苑,饮酒赏乐,游湖观花,真是人境桃源;后一首写元宵节皇帝赐大臣观灯,一派升平祥瑞气氛,举国欢庆,繁荣昌盛,千载难逢。诗中缺乏实际内容,形式上工丽华贵,平庸乏味。与“三杨”同时的诗人有:金幼孜、黄淮、胡广、周述、王直等人,都属于“台阁体”一派。
台阁体的产生不是偶然的,除了作家自身久居高官、主体意识上有浓厚的感恩知遇、歌功颂德的愿望以外,与当时的社会环境、政治气候、文化思潮,都有着密切关系。明初经过洪武时期三十年的恢复工作,社会经济渐趋繁荣,从永乐到正统(1403—1449),半个世纪间,虽然也曾几次对外用兵,皇室内部也发生过争夺皇位的战争,但是总的来说,是国力强盛,政治清明,上下图治,人民生活相对安定。潜伏的社会危机被表面的繁荣昌盛景象所掩盖,人们所感触到的是难得的“太平盛世”。据史载:宣宗时,“帝励精图治,士奇等同心辅佐,海内号为治平。帝乃仿古君臣豫游事,每岁首,赐百官旬休。车驾亦时幸西苑万岁山,诸学士皆从,赋诗赓和,从容问民间疾苦。有所论奏,帝皆虚怀听纳”[36]。在这样较为开明的政治气氛中,尽管杨士奇还保持清醒头脑,反对有人上书歌颂太平,但是在应制诗中作升平颂歌却是很自然的,也是符合这类台阁文化传统规范的。正由于“三杨”是德高望重的能臣贤相,因而能引起一倡众和的社会效应。而一般知识分子,又都专心致志地从事八股文章的写作,通过科举,找到了荣身之路,失落了对社会的忧患意识,何况这一时期的社会矛盾还没有表面化、尖锐化,诗歌的现实主义传统也不可能成为这时文艺思潮的主流。还值得注意的是,明初朱元璋搞的文字狱,虽然已经时过境迁,但是在士人中尚心有余悸,都非常谨慎,思想意识上受封建专制主义的束缚比较紧,难以摆脱精神枷锁。“台阁体”诗文正是适合这种社会环境、文化背景和作家主体意识而产生的。其带有倾向性的诗文风气,是平正纡徐有余,深湛精劲不足。流弊深远,产生许多冗长空洞,众口一腔,缺乏生气与激情的作品,自然要遭到后来有识之士的反对。正如《四库全书总目·别集二三·杨文敏集》所说:“荣当明全盛之日,历事四朝,恩礼始终无间。儒生遭遇,可谓至荣。故发为文章,具有富贵福泽之气。应制诸作,沨沨雅音。其他诗文,亦皆雍容平易,肖其为人。虽无深湛幽渺之思,纵横驰骤之才,足以震耀一世。而逶迤有度,醇实无疵,台阁之文所由与山林枯槁者异也。与杨士奇同主一代之文柄,亦有由矣。秉国既久,晚进者递相模拟,城中高髻,四方一尺,余波所衍,渐流为肤廓冗长,千篇一律。物穷则变,于是何、李崛起,倡为复古之论,而士奇、荣等遂为艺林之口实。平心而论,凡文章之力足以转移一世者,其始也,必能自成一家;其久也,亦无不生弊。微独东里一派,即前后七子亦孰不皆然。不可以前人之盛,併回护后来之衰。亦不可以后来之衰,併掩没前人之盛也。亦何容以末流放失,遽病士奇与荣哉。”这一论断,是切合实际的。也为我们实事求是地分析、评论历史上复杂的文学与文化现象提供了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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