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元末风云变乱的时代,王冕(1300?—1359)虽然不是投身变革现实的弄潮儿,但却是个敢于直面人生、敢于抒发心声的诗人。他字元章,号煮石山农,出生于浙江诸暨一个贫困的农家,自幼刻苦自学,依僧寺映长明灯读书。会稽学者韩性收为弟子,遂成通儒,却屡应举不中。于是下东吴,入淮楚,北游燕都,客秘书卿泰不花家,拟荐馆职,坚辞不就。既归,每大言天下将乱,携妻孥隐浙东九里山,自号梅花屋主,善画梅,借画得米自给。身虽隐居而心怀天下,曾仿《周官》著书一卷,曰:“持此遇明主,伊、吕事业不难致也。”朱元璋攻克婺州(今浙江金华),聘为幕府谘议参军,不久病死。著有《竹斋集》。
作为一个诗人,他以敏锐的眼光观察社会,并借助艺术形象反映乱世社会的各个侧面,表露自己的痛恶、愤怒或悲悯之情,具有强烈的正义感。《伤亭户》描写作者在浙东沿海绍兴一带旅途中的见闻,盐户在官吏的残酷迫害下不幸的悲惨遭遇:两个儿子都死了,老头子承受着官吏日益残毒的搜刮,总催、场胥、分运等各类盐务官吏敲诈勒索的手段,一个比一个更毒辣,难以为生,被迫上吊自杀。作者夜晚听盐户老人倾诉苦难,而天明风吹开门,所见惟有“僵尸挂荒屋”,这是一幅惨绝人寰的生活画面,如实写来,不发一句议论,而思想感情的倾向却非常鲜明:对贪官酷吏的痛恶,对亭户悲惨遭遇的深切同情。
王冕诗仿效杜甫,虽然艺术上未能臻于杜诗精纯之境,但其现实主义精神却是一脉相承的。读上述《伤亭户》,自然会联想到杜甫的名篇《石壕吏》。再如《痛哭行》所写“京邦大官饫酒肉,村落饥民无粒粟”,在对比中揭示穷富悬殊的社会矛盾;《悲苦行》中所表现的“安得壮士挽天河,一洗烦郁清九区,坐令尔辈皆安居”的美好理想,都可以看出杜诗对他的影响。他的咏物诗也受到杜甫咏物诗的启发,例如《劲草行》就是借咏物诗的传统艺术手法,歌颂坚贞不渝的民族气节:
中原地古多劲草,节如箭竹花如稻。白露洒叶珠离离,十月霜风吹不倒。萋萋不到王孙门,青青不盖谗佞坟。游根直下土百尺,枯荣暗抱忠臣魂。我问忠臣为何死,元是汉家不降士。白骨沉埋战血深,翠光潋滟腥风起。山南雨晴蝴蝶飞,山北雨冷麒麟悲。寸心摇摇为谁道,道旁可许愁人知?昨夜东风鸣羯鼓,髑髅起作摇头舞。寸田尺宅且勿论,金马铜驼泪如雨。
咏物诗妙在所咏之物象与所抒之情,有着某种相似之素质,使读者产生联想,而不是牵扯比附。两者的关系是若即若离,不即不离。“疾风知劲草”,以劲草比喻坚贞之士,历经艰险祸患而不变志节,极其生动准确。本诗采用歌行体的形式,灵活自如。全诗分四段:首段八句描写劲草坚强崇高的品格,用开门见山的写法,开头就直截了当地点明中原大地多劲草,而强调“中原地古”,含有悠久的传统文化培育出众多坚贞之士的意思。“节如箭竹花如稻”、“十月霜风吹不倒”,抓住劲草的本质特征,予以形象化的描写,具有朴素而崇高的美。劲草茂盛、青翠而不依傍权贵之门,更不点缀谗佞之坟,“游根直下土百尺,枯荣暗抱忠臣魂”。把劲草人格化,突出其坚贞的品格。二段通过设问的方式,描绘出一幅“汉家不降士”血沃中原肥劲草的悲壮画面。“白骨沉埋战血深,翠光潋滟腥风起”,壮士的鲜血与茂盛的劲草,浑然融为一体。三段描写“山南”与“山北”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象,激起诗人内心的悲哀。以“蝴蝶飞”比喻媚颜事敌的变节分子轻佻狂荡,以墓前的石麒麟倒卧荒野,象征忠魂的庄重悲凉。末段写忠魂闻敌人战鼓之声愤而起舞,颇有刑天舞干戚的气概。结尾两句“寸田尺宅且勿论,金马铜驼泪如雨”,精警隽永,具有震撼人心的感召力:壮士死不瞑目,非为一己田宅之私,而是为国家倾亡而悲愤。诗人用“金马铜驼”的典故表现国家衰亡之痛,非常恰当,取得言简意赅、以少胜多的艺术效果。在质朴自然中显其沉郁遒劲,是这首诗艺术风格的主要特征。作者是慷慨悲歌,而读者则有荡气回肠、黯然泪下之感。
王冕善画梅,且自题其居为梅花屋,园中植梅树上千株,可见他对梅花的爱好。有题画的梅花诗一卷,颇为著名,从其《梅花》诗,可见其风神韵致:
三月东风吹雪消,湖南山色翠如浇,
一声羌管无人见,无数梅花落野桥。
描绘春雪融化后,山色格外青翠,野桥旁梅花落英缤纷,明秀高雅,色彩鲜明,诗情画意,融为一体。文如其人,奔放质朴的诗风,也正是他那豪迈孤傲性格的表现。为人们所传诵的《墨梅》名句“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以及晚年所作《归来》诗云“野梅开花尚古色”,也都是他高洁兀傲品格的写照。
杨维桢(1296—1370),字廉夫,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少年时博学强记,其父为之建读书楼于铁崖山中,因自号铁崖。元泰定四年(1327)进士,署天台尹,改钱清场盐司令。“狷直忤物,十年不调。”[1]元末兵乱,避地富春山,徙钱塘。张士诚累招之,不赴。徙居松江,与当时“东南才俊之士”交往,过着放荡不羁的名士生活,吹铁笛,作《梅花弄》,“以为神仙中人”,借此韬光养晦,苟全性命于乱世。洪武二年(1369)召聘他修纂礼乐书,维桢辞谢说:“岂有老妇将就木,而再理嫁者邪?”不愿出仕,但留京百余日,所纂叙例略定,即辞归。宋濂赠诗曰:“不受君王五色诏,白衣宣至白衣还。”赞其清高。
杨维桢以诗著称,号铁崖体。在元代后期诗风趋向萎靡之时,他提倡古乐府,拟古乐府之作备受时人称赞,张雨《铁崖先生古乐府序》曰:“今代善用吴才老韵书,以古语驾御之,李季和、杨廉夫遂称作者。廉夫又纵横其间,上法汉魏而出入于少陵二李之间,故其所作古乐府辞,隐然有旷世金石声,人之望而畏者。又时出龙鬼蛇神以眩荡一世之耳目,斯亦奇矣。东南士林语之曰:‘前有虞、范,后有李、杨。’”其实他写的乐府古辞佳作并不多。他自己很得意的《鸿门会》,模仿李贺《公莫舞歌》,极尽艺术想象和夸张之能事:
天迷关,地迷户,东龙白日西龙雨。撞钟饮酒愁海翻,碧火吹巢双猰(暗言范增、项庄),照天万古无二乌,残星破月开天余(此言沛公当独王天下,羽不得分也),座中有客天子气,左股七十二子连明珠。军声十万振屋瓦,拔剑当人面如赭。将军下马力拔山,气卷黄河酒中泻。剑光上天寒彗残,明朝画地分河山。将军呼龙将客走,石破青天撞玉斗。[2](www.xing528.com)
与李贺所作构思相似,但文字上没有雷同,驰骋变化,眩人耳目。这大概就是自感得意的原因。缺点是作品的思想内涵较单薄。《庐山瀑布谣并序》,气象之壮丽,构想之奇妙,可与李白《望庐山瀑布》相媲美:“我疑天仙织素练,素练脱轴垂青天。”又云:“酒喉无耐夜渴甚,骑鲸吸海枯桑田。居然化作十万丈,玉虹倒挂清冷渊。”想象丰富,瀑布的景观更加优美动人。此外,如《盐商行》、《贫妇谣》、《食糠谣》等篇,揭露社会黑暗、世态炎凉,同情人民的疾苦,具有一定的认识意义和鉴赏价值。对于杨维桢的诗,前人毁誉不一。宋濂称誉其诗:“尤号名家震荡凌厉,骎駸将逼盛唐。骤阅之,神出鬼没,不可察其端倪,其亦文中之雄乎?”[3]王彝则诋毁他为“狐也,文妖也”[4],这是因为他的诗学卢仝、李贺,显得奇诡晦涩。故《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六八评曰:“其高者或突过古人,其下者亦多堕入魔趣。故文采照映一时,而弹射者亦复四起。……特其才务驰骋,意务新异,不免滋末流之弊,是其一短耳。去其甚则可,欲竟废之,则究不可磨灭也。”他的有些小诗,写得清新活泼,意味深永:
潮来潮退白洋沙,白洋女儿把锄耙。
苦海熬干是何日?免得侬来爬雪沙。
颜面似墨双脚赪,当官脱裤受黄荆。
生女宁当嫁盘瓠,誓莫近嫁东家亭。
——《海乡竹枝词》
家住城西新妇矶,劝君休唱《缕金衣》。
琵琶元是韩朋木,弹得鸳鸯一处飞。
——《西湖竹枝歌》
前两首《海乡竹枝词》反映了盐亭工人受压迫、受剥削的辛酸生活,他们无法再忍受这种苦难,因而说出极其悲愤决绝的话。后一首表现了下层妇女朴素而坚贞的爱情愿望。语言清新,而含意深远,深得唐人绝句妙境。
杨维桢写的一些人物传记,有的人物与事件都出于虚构,例如《冰壶先生传》、《竹夫人传》,虽然尚未极尽小说艺术想象虚构之致,但是也可以作为文言小说来读。
著有《铁崖先生古乐府》10卷,《复古诗集》6卷,《东维子文集》31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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