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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月亭记》及南戏在明代文学与文化中的影响

时间:2023-07-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就其成就而言,当首推《拜月亭记》。关汉卿有杂剧《闺怨佳人拜月亭》,南戏《拜月亭记》是根据关剧改编而成的,徐渭《南词叙录·宋元旧篇》中,列有本剧名目。

《拜月亭记》及南戏在明代文学与文化中的影响

三、《拜月亭记》及其他南戏

所谓“四大南戏”,指的是《荆钗记》、《刘知远白兔记》、《拜月亭记》和《杀狗记》四个南戏剧本,简称“荆、刘、拜、杀”,向为戏曲史研究者所重视。就其成就而言,当首推《拜月亭记》。

关汉卿有杂剧《闺怨佳人拜月亭》,南戏《拜月亭记》是根据关剧改编而成的,徐渭《南词叙录·宋元旧篇》中,列有本剧名目。改编者传说是元人施惠。施惠字君美,钱塘(杭州)人氏。但吕天成《曲品》却说:“云此记出施君美笔,亦无的据。”钟嗣成《录鬼簿》把施君美列为第二期元曲作家,当与乔吉、郑光祖同时,虽云“诗酒之暇,唯以填词和曲为事”,却不曾提及有《拜月亭记》之作。王国维认为本剧第五出中,有“双手擘开生死路”一句,乃是太祖微行时为阉豕者题春联语,故该剧作者当是元末明初人。此论较为允当,该剧流行的版本有三种:明世德堂刊本,更为接近“古本”,明末凌初成之侄凌延喜所刊,以沈璟与凌初成考订本为底,戏曲史家视为最善本:此外,尚有容与堂本和汲古阁《六十种曲》本,题为《幽闺记》。

本剧以金受番兵(指崛起于漠北蒙古族)进逼、迁都汴梁的离乱时代为背景,描写了蒋世隆和王尚书之女瑞兰悲欢离合的爱情婚姻故事;在戏剧冲突展开过程中,又穿插了陀满兴福和蒋世隆之妹瑞莲的婚姻巧合,作为陪衬。剧情基本轮廓虽承袭关汉卿杂剧,但作者构思奇巧,颇有新意。陀满兴福因其父遭谗被害,避祸越墙入蒋世隆宅,两人遂结义为兄弟,为喜剧性的矛盾冲突埋下伏笔。蒋世隆携妹瑞莲逃难,王瑞兰亦侍母逃难,途中被番兵冲散,兄妹、母女各不相保,原是兵荒马乱中常有之事,巧在世隆寻呼“瑞莲!瑞莲!”,瑞兰误听为呼己而应之,患难中遂结伴同行。王夫人寻呼其女瑞兰,瑞莲亦误听为呼己而应之,遂结为母女,相携而行。这种奇巧偶然,看似天真异想,但在荒乱的环境中,而且呼名音韵相同而误应,实为情理中之事,奇巧而不荒诞。

蒋世隆与王瑞兰在患难相扶之中,成为知己,于逆旅中结为夫妻,突破了才子佳人一见钟情、相约幽会的老套。世隆患病,瑞兰尽心照料,在困境中深化了患难夫妻的爱情,正因为他们的爱情是严肃而真挚的,才经得起风波的考验。“无巧不成戏”,王尚书旅差途中恰经世隆和瑞兰所寓之店,逼迫瑞兰离开落难的穷秀才,硬将瑞兰拖走。这一凄惨的场面,在舞台演出时必然产生强烈的艺术效果。这原是悲剧性的戏剧冲突,却因蒋世隆中了状元,王尚书招新科状元为女婿,转化为大喜剧。这一艺术构思当然是很巧妙的,蒋世隆忠诚于瑞兰的爱情而“推就红丝”,瑞兰心中也只有穷秀才蒋世隆,而拒配状元郎,就在这悲剧的高峰,消除误会,真相大白,天凑良缘,喜出望外,在极悲之际获得极喜的美满结局,而王尚书的势利残酷的丑恶面貌,前后对照之下,也暴露无遗。喜剧的一条副线,是陀满兴福和瑞莲的奇缘。陀满兴福既与蒋世隆为结义兄弟,而且世隆是兴福的救命恩人,因此当世隆和瑞兰途经兴福山寨时,热情款待、赠金作别,兵乱安宁后又主动邀世隆结伴赴试,也就合乎情理。结义兄弟,得中文武状元,双双被宰相招为爱女之婿,自然是顺理成章之事。这条副线,戏虽嫌稍多,但与主线互相映衬,增强了喜剧气氛。

本剧曲辞、说白,也以本色天然著称,善于以平易质朴的白描手法,描写感人至深的场面、抒发人物真挚生动的感情、刻画人物在特定环境中的心理活动,例如《相泣路歧》写王瑞兰母女顶风冒雨逃难的凄苦情景:

[剔银灯](老旦)孩儿,两条路不知往那一条去?迢迢路不知是那里?前途去安身在何处?(旦)一点点雨间着一行行凄惶泪,一阵阵风对着一声声愁和气。(合)云低,天色傍晚。子母命存亡,兀自尚未知。

[摊破地锦花](旦)绣鞋儿,分不得帮和底。一步步提,百忙里褪了跟儿。(老旦)冒雨荡风,带水拖泥,(合)步难移,全没些气和力。

——第十三出

[剔银灯]曲根据关汉卿原作[油葫芦]曲略加“点”、“行”、“阵”、“声”四个重叠字,便活现出母女在风雨交加中逃难的悲苦之情;[摊破地锦花]亦从原作[油葫芦]后半支曲辞化出,栩栩如生地描绘出闺秀弱女离乱生活之艰辛。又如“抱恙离鸾”一出,王尚书、王瑞兰、蒋世隆三人的对答,无论曲辞、说白、动作,全是白描,朴素、明白而富于戏剧性,活生生地表现出三人的情绪或性格特征:蒋世隆的悲苦冤愤、王瑞兰的忠诚执著、王尚书的顽固狠毒。再如“皇华悲遇”一出,描写风雪寒夜,王瑞兰在驿馆后堂、王夫人和蒋瑞莲在驿馆廊下,都因怀着各自的愁思,通宵不寐的情景心态,质朴中而不失其文采,体贴入微,扣人心弦:

[新水令](老旦)凄凉逆旅人千里,(旦)这萦牵怎生成寐?(小旦)万苦横心里。(合)睡不着,是愁都做枕边泪。……

[销金帐](老旦)黄昏悄悄,助冷风儿起。想今朝,思向日,曾对这般时节,这般天气,羊羔美酒,美酒销金帐里。兵乱人慌,远远离乡里。如今怎生、怎生街头上睡?

[前腔](旦)呀!樵楼上一更鼓了,初更鼓打,哽咽寒角吹。满怀愁分付与谁?遭逢这般磨折,这般别离。铁心肠打开,打开鸾孤凤只。我这里行恓惶,他那里难存济。翻覆怎生、怎生独自个睡?

[前腔](小旦)是二更鼓了,冬冬二鼓,败叶敲窗纸,响扑簌,聒闷耳,难禁这般萧索,这般岑寂。骨肉到此,到此你东我西,去又无门,住又无依倚,伤心怎生、怎生街头上睡?

一连用六支[销金帐]曲辞,写尽母女三人自黄昏至五更天凄凉孤苦的心情,以明白如话之辞,抒幽怨曲折之情,不失本色当行之致。

写得最精彩动人的是《幽闺拜月》,在继承关汉卿原作第三折基本情节和优美的语言艺术基础之上,又作了创造性的发展。王瑞兰内心的幽怨与痛苦,是她父亲王尚书蛮横狠毒行为造成的,身居高位而心如蛇蝎的老人,破坏了年轻一代在患难中结成的良缘,两代人之间的矛盾冲突,带有悲剧性,而揭开瑞兰内心愁苦奥秘的,恰是她夫婿的胞妹,在姊妹打趣调谑中也就更富有喜剧性:

[二郎神](旦)拜新月,宝鼎中把明香满。(小旦潜上,听科)(旦)上苍,这一炷香呵!愿我抛闪下男儿疾效些,得再睹同欢同悦。(小旦)悄悄轻将衣袂拽。姐姐,却不道小鬼头春心动也。(走科)(旦)妹子到那里去?(小旦)我也到父亲行去说。(旦扯科)(小旦)放手,我这回定要去。(旦跪科)妹子,饶过了姐姐罢。(小旦)姐姐请起。那娇怯,无言俯首,红晕满腮颊。

[莺集御林春](小旦)恰才的乱掩胡遮,事到如今漏泄,姊妹们心肠休见别,夫妻每是有些周折。(旦)教我难推怎阻,罢罢,妹子,我一星星对伊仔细从头说。(小旦)姐姐,他姓甚么?(旦)姓蒋,(小旦)他也姓蒋,叫甚么名字?(旦)世隆名,(小旦)呀!他家住在那里?(旦)中都路是家。(小旦)姐姐,你怎么认得他,他是甚么样人?(旦)是我男儿受儒业。……妹子,你啼哭为甚因,莫非是我男儿旧妻妾?

[前腔](小旦)他须是瑞莲亲兄。(旦)呀!元来是令兄,为何散失了?

——第三十二出

在舞台演出时,这个悲喜剧交错而以喜剧色彩为主的场面,无论是曲、白、动作,都是非常优美的,构成生活气息很浓、抒情性很强、历历如在眼前的意境。它是一曲赞美爱情的颂歌。何良俊从本色、当行的角度,盛赞《拜月亭》:“余谓其高出于《琵琶记》远甚。盖其才藻虽不及高,然终是当行。其‘拜新月’二折,乃隐括关汉卿杂剧语。他如《走雨》、《错认》、《上路》、馆驿中相逢数折,彼此问答,皆不须宾白,而叙说情事,宛转详尽,全不费词,可谓妙绝。……正词家所谓‘本色语’。”[11]

总之,本色天然,即与“画工”相对而言的“化工”之美,是《拜月亭记》艺术美的最主要特征。在戏曲史上,可与元杂剧西厢记》相媲美。而其艺术构思的奇巧,如由误听错认而结奇缘之类关目,对后来传奇作家颇有影响,巧合、误会、双关等常用的喜剧手法,追溯渊源,《拜月亭记》为始作俑者。

《刘知远白兔记》,或称《白兔记》,是早期南戏重要剧目之一,《南词叙录·宋元旧篇》已载有此名目。该剧早期演出本已失传,今传富春堂刊本《新刻出像音注刘知远白兔记》,以及汲古阁刊《六十种曲》本《白兔记》,均经后人修改,故有的曲白全然不同,这是因为原剧文辞太质朴,加上不易懂的方言俗语,后人辄加窜改,致使失其真面目。

1967年在上海嘉定县出土的明代成化年间刊印的《新编刘知远还乡白兔记》,全剧不分出,情节简练,结构紧凑,似少文人修改痕迹,南戏风韵尚存,近乎当年演出本原貌。尽管几种版本不同,但其故事情节、人物遭际大致相同。剧中写五代时刘知远幼孤,被继父逐出,村中李文奎怜而收为牧马人。一日,李见知远卧处有一道火光冲天,且睡时有蛇钻七窍之异,李乃以女三娘妻之。李文奎夫妇亡故,刘知远遭舅兄李洪一夫妻虐待,迫使守瓜园,意图必为瓜精所害,结果反因祸得宝剑兵书,知远乃往太原投军岳节使麾下,岳亦喜其有异兆而招赘为婿,后因军功升为九州安抚使。李三娘则备受兄嫂折磨,原已怀孕,临月而不得休息,竟在磨房产子,不得已以齿咬脐带,故将其子取名咬脐,托邻翁送至知远处抚养。十六年后,咬脐出猎,射白兔,负伤而逃,追至一村,遂于井旁邂逅其母三娘,知远乃迎娶三娘团圆。

刘知远与李三娘故事,见于《五代史·汉高祖本纪》及《皇后李氏传》,剧中所写,除知远出身军卒,李氏为农家女符合史实以外,其他情节都是由民间艺术传播演化而来。宋话本《新编五代史平话》中关于刘知远与李三娘的故事,已粗具《白兔记》情节梗概,尚无入赘岳府之事。金元时有《刘知远诸宫调》,从现存的几段可以看出,所叙故事以家庭生活变迁为主,更接近剧本情节。南戏《白兔记》是根据平话、特别是诸宫调改编创作的,刘知远发迹变泰的史实仅仅是个吸引作者的动因。

《白兔记》写的虽然是历史人物传奇性的故事,但是实际上反映了作者所处时代的社会现实生活和人情世态。剧本的戏剧冲突,是围绕刘知远夫妇与李洪一夫妇之间家庭矛盾展开的。李文奎招孤苦无依的穷光蛋刘知远为婿,在李洪一夫妇心目中自然视为寇仇,必欲置知远夫妇于死地而后快。“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世态炎凉,在封建社会人际关系乃至家庭生活中,都具有普遍性。本剧的积极意义不在于描写刘知远发迹变泰,而在于通过对李洪一夫妇残酷迫害刘知远夫妇具体过程的叙述,鞭笞了势利小人嫌贫爱富的丑恶灵魂。李三娘忠诚于穷丈夫刘知远的爱情,宁受“日间挑水三百担,夜间挨磨到天明”苦难生活的折磨,决不改嫁,她抢去李洪一夫妇逼迫刘知远写的休书,立即撕碎,表现了我国古代妇女坚贞刚烈的崇高品格。她在生活中是被虐待、受欺凌的弱者,但在与命运的斗争中又是永不屈服的强者。

《白兔记》在艺术上保留着民间艺术质朴自然之美,饶有野趣,情味纯真。正如《曲海总目提要》所云,“荆、刘、拜、杀”的共同特点是“指事道情,能与人说话相似,不假词采绚饰,自然成韵。犹论文者谓西汉文能以文言道世事也”。曲辞明晓如话,以白描手法,抒淳朴真切之情。例如第三十出《诉猎》:

[绵搭絮](旦挑水桶上)别人家兄嫂有亲情,唯有我的哥哥下得歹心肠、恶面皮。罚奴夜磨麦晓要挑水,每夜拳独睡,未晓要先起,那些个手足之亲,想我爹娘知未知?

[前腔]井深干旱,水又难提。一井水都被我吊干了。井有荣枯,眼泪何曾得住止,(介)奴是富家儿,颠倒做了驱使。莫怪伊家无礼,是我命该如是。倘有时刻差迟,乱棒打来不顾体。

[前腔]寻思情苦泪双垂,夫在边廷,想我孩儿倚靠谁?吃淡饭黄虀,强要充饥。哥嫂每夜里巡更不睡,讨是寻非。哥嫂他那里昧己瞒心,料想苍天不负亏。前面一簇人马来了,我神思疲倦,且在井边少睡片时。

声泪俱下的倾诉,纯用日常生活中朴实无华的语言,不加润饰,自然而感人至深。善于通过戏剧冲突刻画人物性格,这是南戏艺术的一大进步。例如“逼书”、“说计”、“看瓜”等三出戏,在尖锐的戏剧冲突中,鲜明地表现了李洪一夫妇的狠毒、奸诈的性格,同时也突出了刘知远刚直豪爽、李三娘坚贞不屈的个性特征。(www.xing528.com)

《白兔记》作为较早的南戏剧本,艺术上显然还较为粗糙,曲辞过于质朴而少文采,结构虽较紧凑,但有平铺直叙之弊。这些缺点,在《杀狗记》中表现更为突出。文学剧本中存在的缺点,并没有影响舞台演出。它的戏剧性较强,特别是《逼书》、《看瓜》、《分别》、《挨磨》、《分娩》、《汲水》、《诉猎》等精彩的场面,更便于在舞台上充分发挥表演艺术的功能。

《荆钗记》,作者尚难考定。《南词叙录·宋元旧篇》著录《王十朋荆钗记》,作者似应为由宋入元之人;但《南词叙录·本朝》又著录此剧,而注明“李景云编”。可能宋元旧篇原有此剧,至明初经李景云改编。清初张大复《新定九宫十三摄南曲谱》于卷首总目,题为“吴门学究敬先书会柯丹邱著”,于是王国维《曲录》以为明朱权撰,因权别号丹邱,其实是误会。吴梅《中国戏曲概论》亦以为宁献王(朱权道号丹邱)作。

剧中写宋人王十朋与钱玉莲悲欢离合故事。王十朋是好学穷儒,富室钱流行爱其才,欲将女钱玉莲许配十朋为妻,王十朋乃以荆钗纳聘。而王之友人孙汝权,富而无学,垂涎玉莲,以金钗一对并银四十两为礼议婚。继母贪财欲许聘,玉莲坚拒不从,继母以一乘破轿送玉莲与王十朋成婚。半年后,十朋上京应试,状元及第,万俟丞相欲招十朋为婿,十朋不从,被远遣潮阳任签判。落第之孙汝权,乘机播弄是非,图再娶玉莲,玉莲投瓯江自尽,为钱巡抚所救,收为义女。十朋之母赴京寻子,告知玉莲死讯,十朋哀恸不已,乃奉母赴任,后转调吉安太守,钱巡抚欲将义女许配十朋为妻。玉莲曾误闻十朋病死,矢志守节。虽经波折,终于夫妻团圆。

在盛行科举制度的时代,儒士为利禄所诱,贵而易妻,带有普遍性,《琵琶记》中的蔡伯喈,就是如此。王十朋品格之难能可贵,在于宁可得罪当朝宰相,也决不弃荆钗所聘糟糠结发妻;钱玉莲忠于爱情,不为势利所动,宁死不屈,这种精神,也是值得赞许的。尽管作者从宣扬封建道德观念的角度来颂扬男女主角,也无损人物形象的光辉,读者或观众,仍然能够理解剧本的真正价值和意义。况且,美好的传统道德,至今仍值得继承发扬。

王十朋是南宋初期著名诗人,关于此剧本事,传说不一。清代焦循《剧说》卷二引《瓯江逸志》云:“……又一说:玉莲实钱氏,本倡家女。初王与之狎,钱心许嫁,后王状元及第归,不复顾,钱愤,投江死。”剧作家据此附会演化,写成此剧,似较近乎情理,也大致切合戏剧创作的艺术规律。

对本剧的艺术水平,毁誉不一。曲辞俚俗粗鄙,诚然是其缺憾,但正如王世贞《艺苑卮言》所评:“《拜月亭》之下,《荆钗》近俗,而时动人,《香囊》近雅而不动人,《五伦全备》是文庄元老大儒之作,不免腐烂。”[12]吕天成《曲品》评曰:“《荆钗》以真切之调,写真切之情,情文相生,最不易及。词隐称其‘能守韵’,然则今本有失韵者,盖传抄之伪耳。真当仰配《琵琶》而鼎峙《拜月》者乎?”近人吴梅则谓该剧“曲本不佳……实则明曲中,尚属中下乘也。……‘赴试’、‘闺念’、‘忆母’诸折,全摹则诚旧套,而出词平实,远逊《琵琶》,不独结构间多可议焉。”[13]曲贵本色当行,原不以雅丽取胜,重在以情动人。本剧如第三十五出《时祀》,抒情写景,真切感人,悲剧气氛颇浓:

[雁儿落](生唱)徒捧着泪溶溶一酒卮,空摆着香馥馥八珍味。慕音容,不见你,诉衷曲,无回对。俺这里再拜自追思,重相会是何时?揾不住双垂泪,舒不开两道眉。先室,俺只为套书信的贼施计。贤妻,俺若是昧诚心,自有天鉴知。

[侥侥令](老旦唱)这话分明诉与伊,须记得圣贤书。懊恨娘行忒薄劣,抛闪得两分离在中路里,两分离在中路里。

[收江南](生唱)呀!早知道这般拆散呵,谁待要赴春闱?便做到腰金衣紫待如何?说来又恐外人知,端的是不如布衣!俺只索要低声啼哭自伤悲。

[正园林好](老旦唱)免愁烦回辞奠仪,拜冯夷多加护持。早早向波心中脱离,惟愿取免沉溺,惟愿取免沉溺。

丈夫哭祭妻子,婆婆悼念媳妇,情真意切,而曲辞朴实自然。剧中某些曲、白,也有方巾气,显受理学影响,也无碍观赏。

把徐"的《杀狗记》与《拜月亭》、《白兔记》、《荆钗记》并列为“四大南戏”,实际上是很不相称的。《杀狗记》的说教气味较浓,“杀狗劝夫”关目幼稚可笑,艺术上也不足称,但在表现家庭内部兄弟、叔嫂、夫妻关系,以及与社会上交友的问题,却颇发人深省。剧中男主角孙华,乃是东京一富家子弟,结交朋友柳龙卿、胡子传系酒肉之徒,却以封建家长姿态,虐待亲弟孙荣。孙华之妻察知丈夫所交无赖棍徒而将同胞手足逐出家门,势必招祸生灾,故买一狗杀之,穿上人衣,假冒人尸置于门口;然后告知其夫速邀二友移尸以避祸,二友坚拒不来。而弟孙荣闻讯即回家移尸埋葬。二友却乘机勒索孙华钱财,甚至到府衙告发孙华杀人。孙荣与嫂先后到庭作证,说明事实真相,验明尸体实是死狗。孙华乃大醒悟,兄弟、夫妻全家和睦相处。旨在说明妻贤夫祸少,家和万事兴,交友须谨慎。

吕天成《曲品·能品二》评《杀狗记》曰:“事俚,词质。旧存恶本,予为校正。词多有味。此真写事透彻,不落恶腐,所以佳。”[14]

《琵琶记》和“荆、刘、拜、杀”四大南戏剧本,思想意义和艺术水平的高低不尽相同,而作为南戏剧本群体,在戏曲史上的地位与影响是不容忽视的。它们促进元末明初南戏的发展,过渡到明清戏曲的主要形式——传奇。题材大都描写家庭、婚姻,具有广泛的社会性,民间情调、生活气息较浓,因而有其积极的社会效益,为南戏的中兴立下功勋。但是这些剧本大都有封建伦理道德的说教气味,对明前期传奇创作的八股化倾向有较大的影响。在艺术上,情节结构沿着两条线索发展,在戏剧冲突中形成鲜明对比的方式,为后来许多传奇剧本所采用。这些南戏的曲辞大多数以朴素通俗、本色天然见长,而《琵琶记》曲辞也有典雅的一面,即所谓“画工”,比之于《拜月》、《西厢》的“化工”之美,似稍逊一筹。明清传奇的本色派、辞采派之分,其渊源即在于此。《琵琶记》曲辞的典雅方面,对明代传奇的骈俪化、卖弄文辞,起了开不良风气的作用。这些剧本的戏剧冲突都很尖锐,大都带有悲剧色彩,但最后都以大团圆结局,其原因固然很复杂,就作者主体意识而言,确有调和矛盾的愿望。这种结尾方式,尽管效果不完全相同,应联系整个剧本情节来考虑,但对后来传奇剧本的影响,基本上是不好的,特别是对悲剧,大团圆结局,冲淡了悲剧气氛。观众似乎并不计较“大团圆”的负面影响,他们已经习惯于“大团圆”结局,一般不予以评议。

【注释】

[1]徐渭:《南词叙录》,《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三,第240页,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版。

[2]徐渭:《南词叙录》,《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三,第239页,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版。

[3]据张大复《九宫十三摄南曲谱》所载,尚可补充十余种。

[4]元杂剧分析虽系明人所为,但实际上受一本四套曲子、由一人主唱的限制,一套曲子即为一幕(或称一折)。

[5]如以人物上场、下场作为分段(即分场)准则,该剧可分50多场。

[6]徐渭:《南词叙录》,《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三,第245页,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版。

[7]张廷玉等:《明史》卷二八五《高明传》,中华书局1974年版。

[8]施润章《蠖斋诗话》称高明“登至正四年进士”,见《清诗话》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

[9]王世贞《曲藻》云:“偶阅《说郛》所载唐人小说:‘牛相国僧孺之子繁,与同人蔡生邂逅文字交,寻同举进士。才蔡生,欲以女弟适之。蔡已有妻赵矣,力辞不得。后牛氏与赵处,能卑顺自将。蔡任至节度副使。’其姓事相同,一至于此,则诚何不直举其人,而顾诬蔑贤者至此耶?”见《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四,第33页,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版。

[10]王世贞:《曲藻》,见《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四,第33页,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版。

[11]何良俊:《曲论》,《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四,第12页,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版。

[12]王世贞《艺苑卮言》论曲部分题作《曲藻》,见《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四,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版。

[13]见《吴梅戏曲论文集·中国戏曲概论》三,《明人传奇》,中国戏剧出版社1983年版。

[14]吕天成:《曲品》,《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六,第225页,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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