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明代文学流派众多,理论建设超唐越宋
明代文学与文化初集我国文学与传统文化之大成的一大标志,就是不但诗、文、词、曲、小说各体纷呈,民间文学大放异彩,而且文学流派众多,大都具有明确的文学主张,有各自的理论纲领,这正是作家主体意识高度自觉的表现。形成一种文学流派,有不同的成因,例如“吴中四杰”是指高启、杨基、张羽、徐贲等四位苏州的杰出诗人,这显然以其共同的地域而得名。在明初还有以林鸿、高棅等为代表的“闽中十子”,孙、王佐、黄哲、赵介、李德五位广州诗人则称为“南园五先生”或“岭南五杰”。李东阳是湖南茶陵人,故称以他为首的文学群体为茶陵派。至于“吴中四才子”之称,是指唐伯虎、祝枝山、文徵明、徐祯卿等苏州多才多艺的作家群。此外,以地域命名的还有著名的诗文流派公安、竟陵,戏曲流派临川、吴江,词在明代固然衰落,但成就较高的尚有以陈子龙、宋征璧、宋征舆、李雯、夏完淳等云间(松江府)派词。以地域为流派之名,有的并无明确的理论纲领。如“吴中四杰”,风格各有特色,高启成就最大,其他三人,并具才气,但为高之流亚,徐泰《诗谈》云:“四杰叙称,以其才乎?”他们的结局,都死于朱元璋的极端专制独裁。“南园五先生”除同属岭南较杰出的诗人外,遭遇亦颇相似,五人中有三人死于刑狱,另两人的结局也并不好。“闽中十子”从理论到创作,都宗法唐人。“吴中四才子”也以才华著称,诗的艺术风格相近,清新自然。徐祯卿登第后,与李梦阳相善,为前七子成员,诗论《谈艺录》作于少年时代,力主宗法中晚唐之诗。“公安三袁”的理论创新很鲜明,“独抒性灵,不拘格套”,个性解放的色彩很浓,从理论到创作都取得突出的成就。竟陵派则既是公安派的同盟者,又是诤友,都反对复古,又批评公安末流误入油滑浅俗的歧途,于是另辟幽径。
最能体现流派特质的是以某作家群体的理论纲领或艺术风格命名。如明初台阁体,因其代表人物杨士奇、杨溥、杨荣都是以相业著称的台阁重臣,朝廷高文典册,皆出其手。其文风格,雍容典雅,清真丽则,但肤廓啴缓,实为其弊。且时逢“太平盛世”,多应制酬唱之作,不免歌功颂德。李东阳首倡反对台阁体,因此时“太平盛世”气象不复存在,啴缓冗沓,陈陈相因,缺乏艺术生命的“台阁体”文风,渐为众人所不满。李东阳于弘治、正德间亦身居相位(文渊阁大学士),力图振兴文坛,以深厚雄浑之体,矫啴缓肤廓陋习,“如老鹤一鸣,喧啾俱废”[20]。《四库全书总目·诗文评类二》评论他的《怀麓诗话》,称:“李、何未出以前,李东阳以台阁耆宿,主持文柄,其论诗主于法度音调,而极论剽窃模拟之非,当时奉以为宗。”李东阳论诗,反对模拟,主性情,推尊李、杜,但又不拘一格,涉及的方面很广。他强调诗歌要重视音调、法度,又认为不能拘泥于法度,要在熟练地掌握规律之后,才能得其自然之妙。他还很注意用字的虚实问题。对于散文,他主张“纪述铺叙,发挥而藻饰,操纵开阖,惟所欲为”。在明代文坛,理论上有所建树的,李东阳是第一人。诗文创作,风格雄浑深厚,不故作倔奇险怪之辞,而法度森严,意味隽永。他久居高位,纵有忧国忧民之心,因长期脱离社会底层,作品内容不免贫乏,有的作品近乎准“台阁体”,如《元日早朝》,但好作品仍然不少,例如《花将军歌》、《寄彭民望》、《偶成四绝》、《风雨叹》等,都不失为佳作。纵观李东阳的理论与创作实践,是主张取法盛唐,反对台阁体的萎弱冗沓,带有以复古求革新的倾向,值得肯定,他是李梦阳、何景明等前七子复古以求革新的先驱。正如王世贞《艺苑卮言》所说:“长沙(即李东阳)之于何、李也,其陈涉之启汉高乎?”取譬很恰当。
李梦阳倡言“文必秦汉,诗必盛唐”,后七子的领袖王世贞也强调“文必西汉,诗必盛唐,勿读大历以后书”。因而习惯上统称前后七子为“复古派”是较为允当的,复古只是手段,目的在于扫荡“台阁体”,革新文坛面貌;他们在理论上颇有建树,创作上也不乏可读之作,但因走向极端,以拟古剽窃代替创作(这正是李东阳所反对的),在这一点上,他们,特别是李梦阳,是开了倒车。何景明就比李梦阳强,他以利用筏过渡比喻模拟古人作品,渡过了河就不应该背着筏走,说明模拟只是初学者的一个方法,掌握了方法就应该有所创新,走自己的路。他很有才气,可惜死得太早。复古派的错误做法,正好成了反对者的口实。(www.xing528.com)
王慎中、唐顺之、茅坤、归有光等对“文必秦汉”的主张予以反驳,力主以唐宋之文来矫正秦汉之文的弊病,变诘屈聱牙为文从字顺,史称“唐宋派”。他们虽曾造成一定的声势,但因自身理论上的局限性,没有完全摆脱复古派的窠臼,只是把模仿的对象拉近一些,变秦汉为唐宋,号召力还不够强,所以,李攀龙、王世贞等后七子得以重振复古大旗,拟古至于“更古数字为己作”,堕入魔道,成为笑料。对于唐宋派的历史功绩,却不容否定。唐顺之在《与茅鹿门知县论文书》中提出:做文章要“直据胸臆,信手写出,如写家书”。他强调作家的作品应有各自的特色,不能抄袭他人,也不必做作,要保持天然本色。他的见解,比王慎中深刻,后来公安派和竟陵派能够更彻底地反对走复古之路,未尝不是受他的影响。虽然他和王慎中都未能完全摆脱古人窠臼,但是对前七子的复古主义来说,他们却是当时的文学革新者。茅坤在理论与创作上虽无显著成就,但他选辑的《唐宋八大家文钞》,不失为一部较好的散文选本,影响很大。归有光以穷乡僻壤老儒的身份,敢于挑战文坛巨子王世贞,魄力勇气可嘉,王世贞也不能不钦佩他。归有光精通“五经”、“三史”,但他最有文学价值的文章,却是记叙日常生活琐事的小品文,对晚明小品的兴盛有一定影响。在后七子李攀龙、王世贞等称雄于世之时,唐宋派并未能压倒对方,直到公安派、竟陵派出现,才从理论上和创作实践上都取得反复古的胜利。从明代文学的发展进程可以看出:当台阁体统治文坛之时,李东阳力主反对台阁体,试图以复古求革新,但带有中庸之道的色彩,未能取得成功;前后七子则采取矫枉必须过正的方式号召复古,以猛烈之势冲垮台阁体的统治地位,是一大进步,面貌焕然一新;在前后七子把诗文创作引向魔道之时,唐宋派变“文必秦汉”为文宗欧、曾,虽未能脱尽拟古,仍然取得显著进步;直到公安派以“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相号召,并以其清新自然的创作实绩公诸世人,终于取得反复古的胜利。众多流派的理论不同,风格不一,在互相竞争、否定之否定的过程中,理论不断深化,创作不断发展。足见文坛必须有竞争,有不同的声音,才能有所进步,有所创新。
同样,戏曲流派中的临川、吴江之争,或称文采、格律之辩,也就是所谓“案头”、“场上”的区别。汤显祖与沈璟都是戏曲大家,争论非常激烈,甚至有点意气用事,闹得不愉快,这是众所周知的,无须赘述。吕天成、王骥德尽管在戏曲的声乐理论方面,基本上接受沈璟“合律依腔”之说,在戏曲语言的雅俗问题上,也和沈璟一样主张本色,反对骈绮。但他们在对汤显祖、沈璟的评价上,却能持中肯、求是的态度。吕天成《曲论》将沈、汤二家并列为“双美”,提出“当行兼论作法,本色只指填词”之论。王骥德《曲律》认为理想的戏曲语言,是在“浅深、浓淡、雅俗之间”,这也就是他所主张的本色美。因此他特别推崇汤显祖:“于本色一家,亦惟是奉常一人,其才情在浅深、浓淡、雅俗之间,为独得三昧。余则修绮而非垛则陈,尚质而非腐则俚矣。”
综观明代文学,各体俱备,流派之多,理论建设成就之高,远远超越唐、宋,这是一份很宝贵的文化遗产。理论纲领旗帜鲜明,亦是明代文学的特质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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