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春秋》的成就及特点
《春秋》是春秋时期鲁国的编年体史书,在中国古代史书的写作模式中,开创了编年的体制。它按鲁国国君“十二公”——隐、桓、庄、闵、僖、文、宣、成、襄、昭、定、哀的顺序分年记事,共记载了242年的历史,以时间为线索,严格而系统地展现出史实发展的时间脉络。它以鲁国为主体,兼及他国,其记事不仅清晰地显现了时代背景,而且揭示了同一时代此一史实与彼一史实之间的相互关系。这一体例的产生,堪称伟大创举。由于《春秋》是鲁国史官所记载的当时发生的大事,其史实基本上是可信的,有很多事情可以互相印证。如它所记载的鲁国十二公的世次年代,完全正确。又如《春秋》共记载日食36次,除了两次的记载可能有误之外,其他所载日食与西方学者所著《蚀经》比较,互相符合的有30多次。同时,庄公七年记载的“星陨如雨”,这是人类第一次对流星雨有文字的记载,而文公十四年的“秋七月,有星孛入于北斗”,也是世界上最早对哈雷彗星的记录,从后世记载的哈雷彗星出现的时间来看,与哈雷彗星的出现频率也是吻合的,这足以证明《春秋》并非古人凭空虚撰,可以认定为信史。然而在长期的流传过程中,它在文字上难免有讹脱增窜之类的问题。如目前所存全文,不过一万六千多字,但三国时期魏国的张晏和晚唐时期的徐彦引《春秋说》,都说是一万八千多字,看来三国以后的《春秋》原文,确实脱落了不少。
与《尚书》比较,《春秋》在内容、叙事、语言等方面都有了新特点。
《春秋》的主要内容是记录鲁隐公元年(前722)至鲁哀公十四年(前481)发生在鲁国和以及周王朝及其他诸侯国中的重大事件,其中有国家重要的祭奠、盟会,国君的嗣立、丧葬,各诸侯间的交往和互访,以及大量有关军事行动的记录,也有关于自然现象如日食、星陨、水旱等灾异现象的记录等等。关于《春秋》的主旨,《孟子·离娄下》曾云:“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意思就是说,孔子作《春秋》采用了齐国与晋国记事的方法,语言的组织也与史官记事一样,但在内容的选择方面,与其他各国《春秋》只用一般修史之笔法不同,而是采取了修订《诗经》的方法——褒善贬恶。显然,《春秋》的主旨就在于其能“惩恶而劝善”,特别是对于天子、诸侯、士大夫等统治阶层进行监督与抨击,更是《春秋》记述的主要内容。司马迁曾在说明《春秋》对君臣、父子关系重要性的时候曾说过:“夫不通礼义之旨,至于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夫君不君则犯,臣不臣则诛,父不父则无道,子不子则不孝。此四行者,天下之大过也。以天下之大过予之,则受而弗敢辞。故《春秋》者,礼义之大宗也。”(《史记·太史公自序》)《春秋》后来之所以能成为儒家经典之一并成为历代帝王的必读书目,与孔子的这一明确的修史目的及《春秋》的这种主旨不无关系。
《春秋》在语言上最大的特点就是极为简洁精练。《春秋》的历史叙述极其简略,往往是一事一句的“大事记”式的记录。例如,庄公二十六年“曹杀其大夫”,僖公二十五年“宋杀其大夫”,仅短短五个字的记载,对事件的原因、经过、人物等问题,都没有详尽的说明。《春秋》是编年体史书,它对于一年之内发生的大事的记载,往往也就是按春夏秋冬的季节顺序,甚至是一季一条,可谓是简洁到了极点,如对庄公十七年全年活动的记载:“春,齐人执郑詹。夏,齐人歼于遂。秋,郑詹子齐逃来。冬,多麋。”似乎一年发生的活动就只有齐国抓到了郑詹一件事。又如庄公二十一年,“春,王正月。夏,五月辛酉,郑伯突卒。秋,七月戊戌,夫人姜氏薨。冬,十有二月,葬郑厉公。”全年就记载了几个重要人物的去世,别无他事。除此之外,在极少的对具体事件描绘的例子中,其过程也是非常简单,如《春秋》对于一次陨石活动的记载,“(僖公)十有六年春,王正月戊申朔,陨石于宋五。是月、六退飞,过宋都”。
因为《春秋》的文字过于简略,后人不易理解,所以诠释之作相继出现。《春秋》经孔子编订而被儒家尊为“经”,对它的解释称为“传”。到汉代时,这种传已有《左氏传》《公羊传》《穀梁传》《夹氏传》和《邹氏传》5种之多,后来《夹氏传》和《邹氏传》亡佚了,流传下来的只有《左氏传》《公羊传》和《穀梁传》,被称为“春秋三传”,是我们读《春秋》时可以对照参考的重要著作。现存旧注本以杜预《春秋经传集解》为最早,北京图书馆藏有宋刻本30卷。新注本有中华书局出版的《春秋左传集解》。
通过《春秋》与《春秋左氏传》对同一件事情的记载的比较,我们更能清楚地看到《春秋》在语言方面的特征。如《春秋》对隐公十一年冬天的记载是“冬,十有一月,壬辰,公薨。”即是说明鲁隐公于此年十一月死去,对于死去的前因后果却没有任何交代。而《左传》却将此事详细地记载下来,“羽父请杀桓公,将以求大宰。公曰:‘为其少故也,吾将授之矣。使营菟裘,吾将老焉。羽父惧,反谮公于桓公而请弑之。”隐公代桓公摄政,但却无意留恋君位。但其手下的一个大臣羽父却野心十足,请求隐公允许他把桓公杀死,并以此求做太宰之职。隐公觉得桓公太过年轻,而自己也只是代行君职,不久就会把君位还给桓公,隐公也已经计划好了派人在菟裘营建房屋,准备在那里养老了。羽父因此害怕事情败露,就在桓公面前诋毁隐公,导致隐公被杀。这样,隐公之死的缘由就一目了然了。
《春秋》在叙事上主要的特点是“春秋笔法”。由于孔子和《春秋》的密切关系,一般认为“《春秋》褒善贬恶”(《史记·太史公自序》)表现了孔子的政治思想、政治主张以及伦理道德观念,即反对诸侯兼并,反对篡位夺权、犯上作乱。孔子在周游列国、游说天下失败之后,一方面开办“私学”,一方面从事著述,其共同的目的就是寄希望于将来。他认为:“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史记·太史公自序》)就是要通过修订《春秋》这一具体行动来表明自己的政治理想和政治主张。《史记·孔子世家》中也说:“孔子在位听讼,文辞有可与人共者,弗独有也。至于为《春秋》,笔则笔,削则削,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词。”是指孔子不是单纯记载史事,而要通过精心的遣词用字体现出一套褒贬笔法,这就是所谓的“寓褒贬于一字”。这也就是所谓的“微言大义”,或称之为“春秋笔法”。该笔法在行文中虽然不直接阐述对人物和事件的看法,但是却通过细节描写、修辞手法和对材料的筛选,委婉而微妙地表达作者对历史人物、历史事件褒贬爱憎的评价和看法,以此表现出自己的政治理想和追求。
“春秋笔法”的特征有两个:第一,本质上是为了维护统治阶级的利益,在什么该记载,什么不该记载上,《春秋》的选择是有着严格的标准的。赵匡将其归纳为三个:其一,凡即位、崩薨、座葬、朝聘、会盟等事为“常典”,所以记载要非常周全,而且能根据事情的邪正定褒贬;其二,凡祭祀、婚姻、赋税、军事、搜狩等国家大事,也是一定要录,但褒贬要根据礼制的标准看其是否合“法”;其三,凡庆瑞、灾异以及君王被弑、被执、奔放、逃叛等非常之事,也应当记录,并对其加以褒贬。因此,《春秋》主要选择那些与周代礼法规范有关的事件记载,主要还是出于维护周代礼法社会的需要,这与孔子强调的“克己复礼”、恢复王制的要求是一致的。
第二,从外在表现上,《春秋》更喜欢用一种委婉平易的方式表达对事物的看法。孔子编纂《春秋》时,对于许多政治问题采用了曲笔,很多东西不直接写,而用一些象征、暗示等手法并非客观地记录历史、表达自己的情感。比如同是记叙杀人,便有区别,杀无罪者称“杀”,杀有罪者称“诛”,下杀上则称为“弑”。再如,吴、楚之君擅自称“王”,《春秋》乃贬之为“子”。这种行文方法往往要求用词准确,选词谨慎,事件的性质、情形和结果的描述往往会流露出作者的态度。貌似客观的纪录,却是有褒有贬的,可以看出作者的倾向。如《春秋·文公八年》“秋八月戊申,天王崩。冬十朋壬午,公子遂会晋赵盾盟于衡雍。乙酉,公子遂会洛戎盟于暴。公孙敖如京师,不至而复。丙戌,奔莒。”此段记载周襄王死后鲁文公的使臣公子遂能去与晋大夫、洛戎会盟,公孙敖到周京师吊丧,却半途而返并带着丧礼奔莒的事件,其记叙方法看似客观纯正,不加任何价值评判,但其中却包含着对鲁文公的不满,因为鲁文公对这种不合礼制的行为不加批判,实际上对周天子也是不敬的。
孔子利用“春秋笔法”表达他对社会现实问题的见解,寄托他的社会理想。后人称为“以绳当世”,“立天下仪法”,“为后王制法”。春秋时期周王室式微,其地位沦落到常常要看诸侯的脸色过日子的地步。面对周王室的尴尬地位,有些事件的记述的确让孔子为难,孔子就确定了“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的态度和做法。如鲁僖公二十八年(前632)的“践土之会”,是周王应晋文公之命赴会。孔子反对这种以臣召君的做法,主张维护天下共主的地位,因而采取隐讳的书法,记载为:“天王狩于河阳”。这种寓含褒贬的手法寄托了孔子希望恢复西周时代“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政治理想。
“春秋笔法”的表达方式是把价值判断寓于看似平淡的语句之中,而平淡的背后,是三思后的定论。例如,《春秋》中的“郑伯克段于鄢”,虽然只有六个字,却记录了这样一件大事:鲁隐公元年,郑国国君之弟共叔段谋划夺取哥哥郑庄公的君位,庄公发现后,不动声色,采取欲擒故纵的手段,诱使共叔段得寸进尺,愈加骄横,等到共叔段发动叛乱、阴谋彻底暴露之后,他就在鄢这个地方一举打败了共叔段,使他“出奔”于鄢。《左传》对《春秋》这句经文隐含的褒贬用意解释道:“书曰:‘郑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不言出奔,难之也。”《春秋》中这句话,从表面上看,似乎是纯客观的记录,不流露作者的思想倾向,实际上是有深刻的褒贬之意的。
孔子本人视其寓褒贬、别善恶的做法为著述的宗旨和灵魂,深沉地感慨说:“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孟子·滕文公下》)孟子则认为,孔子这样做是针砭世事以垂法后人,虽无天子之位,而行“天子之事”,并说“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这就高度评价了孔子“春秋笔法”在政治上和道义上的震撼力量。
杜预是这样解说“春秋笔法”的。“一曰微而显。文见于此而起义在彼。称族尊君命,舍族尊夫人。梁亡。城缘陵是也。”即不直说含意,但在具体语言环境中,意思自明。“二曰志而晦。约言示志,推以知例。参会不地,与谋日及之类是也。”即文字并不复杂,但表达的意思却很隐晦,人们通过用词的不同,努力去获取更多的附加信息。“三曰婉而成章。曲从义训,以示大顺。诸所讳避,璧借许田之类是也。”即是指避讳。从《春秋》始,避讳在中国逐渐发展成为一门学问,个中玄妙,绝非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明白。“四曰尽而不汙,直书其事,具文见意。丹楹刻桷,天王求车,齐侯献捷之类是也。”即照事实录,不加掩饰。作者给读者提供足够多的客观事实,引导读者作出作者预期的结论。由于作者没有鲜明地表明观点,又由于事实是客观的,再加上结论是读者自己作出的,因而攻击力极强,使受攻击者处境极为尴尬,想辩解都不知从何下手。“五曰惩恶而劝善。求名而仁,欲盖而彰,书齐豹盗,三叛人名之类是也。”好人就应该让他名垂青史,恶人就一定要把他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从《春秋》始,中国文人就有一种极强的责任感和是非观,即使因此受尽磨难,虽九死而犹未悔,留下了很多可歌可泣的事迹。(www.xing528.com)
然而《春秋》也有明显的局限。其记事过于简略,往往一事一句,甚或有的条文仅用一字,对于历史事件的来龙去脉和基本的因果过程都无从知道。所以,它还远远不是成熟的历史散文。特别是它刻意“为尊者讳、为贤者讳、为亲者讳”的修史态度和做法,也有悖于“善恶必书”的“实录”精神,对后世史传文学也有一定的不良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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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春秋笔法:孔子在周游列国、游说天下失败之后,一方面开办“私学”,一方面从事著述,其目的就是寄希望于将来。他修订原本记事极为简略的《春秋》时,就通过苦心孤诣的遣词用字来表现出对历史人物、历史事件的褒贬爱憎的感情。比如同是杀人,杀无罪者称“杀”,杀有罪者称“诛”,下杀上则称为“弑”等等。这种“寓褒贬于一字”的做法,也叫“微言大义”的《春秋》笔法。后世的封建学者、封建史学家对此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核心链接
(1)陕西师范大学网络教育学院《先秦散文研究》视听教材。
(2)北京大学中国文学史教研室编:《先秦文学史参考资料》,中华书局。
(3)杨义主编,曹道衡选注·译评:《先秦散文选评》,岳麓书社。
●思考与练习
1.《春秋》对后世历史散文写作都有哪些影响?
2.请举例说明《春秋》在语言艺术上的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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