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入蜀作家的创作
入蜀、寓蜀者如陆游、黄庭坚、范成大诸人,留下众多咏蜀物记蜀事的佳作,成为巴蜀文学的积淀内容。这里对史料记载真宗景德四年(1007年)生于四川绵州的欧阳修[36],和据说生于成都郫县的司马光[37]以及被一些论者定为四川简州人的张孝祥等,因为学界对其籍贯争论颇大且他们的作品与巴蜀联系不显,略而不论。
陆游是宋代留存作品最多的一位作家,他的作品以广泛的题材、多样化的风格和老练的技巧等显著的艺术成就,成为中国文学史名垂千古的人物。但观其一生,其最重要的艺术创作是在巴蜀,《唐宋诗醇》卷42说:“观游之生平……少历兵间,晚栖农田,中间浮沉中外,在蜀之日颇多”。从乾道六年(1170)到淳熙五年(1178)的八年蜀中生活,是陆游人生的第二阶段也是其创作最重要的时期。陆游于乾道六年底到达夔州任通判,一年以后至成都任职,后又在蜀州、嘉州、荣州任代理通判、知州等职。在蜀8年[38]的生活,使他的身心都得到很好的慰藉,即如他后来所回忆的“忆昔遨游蜀汉间,五十尚朱颜”(《蜀汉》),他这样记录着自己在成都的生活:“当年走马锦城西,曾为梅花醉似泥。二十里中香不断,青羊宫到浣花溪”(《梅花》),他欣喜地领略着成都灯会“突兀球场锦绣峰,游人仕女拥千重”、“鼓吹连天沸午门,灯山万炬动黄昏”(《丁酉上元》)的盛况,体味着天府平原那种“细细黄花落古槐,江风不雨转轻雷。长空鸟破苍烟去,落日人从绿野来。散巢意行寻水石,脱巾高卧避氛埃。拘游未羡端居乐,看月房湖又一回”(《署行憩新都驿》)的美好,他曾经迷醉于:“房公一跌丛从毁,八年汉州为刺史。绕城凿湖一百顷,岛屿曲折三四里。小巷静院穿竹入,花树飞楼压城起。空蒙烟雨媚松楠,颠倒风霜老葭苇。日月苦长身苦闲,万事不理看湖水。向来爱琴曾一癖,观过自足知光子。画船载酒凌湖光,想公乐饮千万场。响息风流今未泥,两川名避临鹅荧”(《游汉州西湖》)。
巴蜀文化崇尚自由自然的民俗风习影响,使他常以“脱巾漉酒,拄笏看山”为自得,在琵琶腰鼓、舞衫香雾中寻求自我麻醉,甚至说话的口气都活脱脱是一句标准的“四川话”:“老子今年懒赋诗,风光料理鬃成丝。青羊宫里春来早,初见梅花第一枝”(《城南寻梅》),因而被同僚指责为“不拘礼法,恃酒颓放”[39],以至于被罢去嘉州知府的官职,他于是干脆自号“放翁”,并自我解嘲道:“名姓已甘黄纸外,光阴全付绿樽中。门前剥啄谁相觅,贺我今年号放翁”,以对抗世俗和蔑视正统思想。巴蜀民俗和人文风习影响着他的性格变化,地域风貌和秀丽山水陶冶着他的审美取向,从而形成了他艺术风格的新特点,并涵蕴出其艺术高峰。所以,他迷恋着这一切:“行遍梁州到益州,今年又作渡泸游。江山重复争供眼,风雨纵横乱入楼。人语朱离逢峒獠,棹歌欵乃下吴舟。天涯住稳归心懒,登览茫然却欲愁”(《南定楼遇雨》)。正基于此,陆游对这一创作阶段就极为珍视,他曾将42岁以前的诗“又去十之九”,再考虑其晚年作品在词意和句法有互相重复蹈袭的现象,陆游的蜀中创作,就特别地重要,他将自己全部诗作辑录(85卷,收诗9000余首)并命名为《剑南诗稿》,就正是出于这种考虑。这既是为了纪念这一段值得留恋的生活,也是他“未尝一日忘蜀”的必然结果。“入蜀还关迹已陈,兰亭道上又逢春,诸君试取吾相看,何异前身与后身”(《忆昨》),甚至“自计前生定蜀人”(《梦蜀》),现世“弃官若遂飘然计,不死扬州死剑南”(《东斋偶书》),干脆“未尝举箸忘吾蜀“(《冬夜与溥庵主说川食戏作》)。他这段时期创作的高产和风格的鲜明,其实就是巴蜀环境的影响,即“工夫在诗外”(《示子侄》)。
陆游入蜀,似乎就是为了寻找文学创作的新起点和突破,他自己就承认:“今(指入川时)将穷江湖万里之险,历吴楚旧都之雄,山巅水涯,极诡异之观;废宫故墟,吊兴废之迹。动心忍性,庶几或进于毫分,娱忧纾悲,亦当勉见于言语”(《通判夔州谢政府启》),其终极目的亦是:“万里西游为觅诗”!唐代“天下诗人皆入蜀”的历史积淀,宋代“蜀中文人何其多”的浓郁地域文化氛围,特别是蜀中“好华美”的文风盛行,“未能笃信道德,反以好文讥刺”的地域人文风习,对陆游的创作风格转型和人格个性的变化必然会产生着巨大的影响。他也回忆过这种生活的影响:“二十年前客成都,酒徒诗社尽豪英,才名吏部倾朝野,意气成州共生死。废园探梅常共醉,遗祠访柏亦俱行,即今病卧寒灯里,欲话当时涕已倾”(《思蜀》),其“放翁”之得来就基于此,他在《后春愁曲》中把这种原因说得再清楚不过了:“六年成都擅豪华,黄金买断城中花。醉狂戏作春愁状,素屏纨扇传千家。当时说愁如梦寐,眼底何曾有愁事”。比较其早期的“奇巧”和晚期的“平淡”,前人充分注意到陆游入蜀后的“宏肆”、“雄浑沉著”等艺术的创新和风格的变化,在多样化的艺术风格中,仍以蜀中所形成的豪迈奔放为主要特色,那种奇丽的想像、飞动的气势和狂放的个性,类似李白,因此时有“小李白”之誉。
全面认识陆游,除了把握其作品的忠君爱国思想内容、豪放悲壮为感情基调的一类作品外,我们还应该注意其不少诗歌是以细腻冲淡的笔法、闲适恬和的情调,写自然景物和日常生活,这些都构成了陆游创作重要的艺术特色,只有把两者合起来,才能看到陆游的完整的人格精神和他的诗歌的完整的艺术风格。钱钟书在《宋诗选注》中说:“一方面是悲愤激昂,要为国家报仇雪耻,恢复丧失的疆土,解放沦陷的人民;一方面是闲适细腻,咀嚼出日常生活的深永的滋味,熨帖出当前景物的曲折的情状”,而后者主要就是其蜀中之作。这既是基于苏轼在当时文坛的影响,也是陆游入蜀后受到巴蜀地域文化和民俗风习的蕴涵,正像他在诗中所说的“地胜顿惊诗律壮”,一旦身处巴蜀地域文化氛围之中,他顿觉“诗家三昧忽见前”。其著名的《剑门道中遇微雨》就把这种想法说得甚为清楚:“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虽然,他清醒地认识到作家要确立自我艺术个性:“文章最忌百家衣,火龙黼黻世不知。谁能养气塞天地,吐出自足成虹霓”(《次韵和杨伯子主簿见赠》),但“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苏轼词“歌之曲终,觉天风海雨逼人”[40]艺术冲击力,诱引着他去追求开阔豪放的风格,这就是杨慎《词品》评价他“雄快处似东波”之所在,像《游近村》“乞浆得酒人情好,卖剑买牛农事兴”就是化用苏轼《浣溪沙》中的“卖剑买牛真欲老,乞浆得酒更何求”句子。陆游的诗可谓各体兼备,无论是古体、律诗、绝句都有出色之作,其中尤以七律写得又多又好。在这方面,陆游继承了前人的经验,同时又富有自己的创造,所以有人称他和杜甫、李商隐完成七律创作上的“三变”[41],又称他的七律“当时无与比埒”,以及“视唐殆无愧色”的绝句[42]。《入蜀记》6卷,是一部日记体的纪游文,文字简练,记录他从山阴到夔州的沿途见闻。尤其过三峡的一部分,多有对自然风光及名胜古迹的描述,读来饶有趣味。笔致简洁而又宛然如绘,不仅是引人入胜的游记,同时对考订古迹和地理沿革也有资助。又工词,杨慎谓其纤丽处似秦观,雄慨处似苏轼。现存词共有130首。所著有《剑南诗稿》、《渭南文集》、《南唐书》、《老学庵笔记》等。
他的词也是风格多样并有自己的特色。不少词写得清丽缠绵,与宋词中的“婉约派”比较接近,如“南浦舟中两玉人”(《鹧鸪天》),“鸠雨催成新绿”(《临江仙》),“陌上箫声寒食近”(《蝶恋花》),“樽前花底寻春处”(《水龙吟》)等,这都是蜀中秀丽山水的蕴涵所致。有什么样的客观对应物,就能刺激起创作主体相应的审美感受,我们不妨再看这类作品如《剑南诗稿》卷二十二《杂题》:“山光染黛朝如湿,川气熔银暮不收。诗料满前谁领略,时时来倚水边楼”;卷二十五《晨起坐南堂书触目》:“奇峰角立千螺晓,远水平铺匹练收,诗料满前吾老矣,笔端无力固宜休’;《晚眺》:“个中诗思来无尽,十手传抄畏不供”;《山行》:“眼边处处皆新句,尘务经心苦自迷。今日偶然亲拾得,乱松深处石桥西”;《春日》:“今代江南无画手,矮笺移入放翁诗”。面对眼前的一切,他惋惜自己笔力难以完全摹写自然之化工:“造物陈诗信奇绝,匆匆摹写不能工”(《日暮自湖上归》),以至于他日常所用的稿纸,都要选择蜀纸来加强表达效果:“玉屑名笺来濯锦”(诗后原注曰:“何元立寄蜀纸”)。他太热爱这块大盆地了,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羹笋似稽山美,斫脍鱼如笠泽肥。客报城西有园卖,老夫白首欲忘归”(《成都书事》),“流落天涯鬓欲丝,年来用短始前奇。无才藉作长闲地,有凭留作剧饮资。万里不通亲洛林,一春最负牡丹时。襞笺报与诸公道,罨花池边第一诗”(《初至蜀州寄成都诸友》),“挽住征衣为濯尘,阆州斋酿绝芳醇,莺花旧识非生客,山水曾游是故人。遨乐无时冠巴蜀,语音渐正带咸秦。平生剩有寻梅债,作意城南看小春”(《阆中作》)。(www.xing528.com)
概而言之,陆游的蜀中创作,无论是叙事、怀人、摹景,还是抒怀,都是因为巴蜀大地缤纷多姿的审美客观对应物的陶冶,是大盆地独特人文风习的影响,是巴蜀地域文化浓郁积淀的模塑作用,从而体现着一种独特的艺术创新,同时,他的创作,又反哺着巴蜀地域文学,为巴蜀文学的壮大和再积淀作出巨大贡献。他明白地告诉我们:“何事又作南来,看重阳药市,元夕灯山?花时万人乐处,欹帽垂鞭。闻歌感旧,尚时时流涕尊前。君记取:封侯事在,功名不信由天”(《汉宫春·初自南郑来成都作》),入蜀,就是要寻找一种真正的人生、人生的诗意!如其《岳池农家》:“春深农家耕未足,原头叱叱两黄犊。泥融无块水初浑,雨细有痕秧正绿。绿秧分时风日美,时平未有差科起。买花西舍喜成婚,持酒东邻贺生子。谁言农家不入时,小姑画得城中眉。一双素手无人识,空村相唤看缫丝。农家农家乐复乐,不比市朝争夺恶。宦游所得真几何,我已三年废东作”。
1094年,50岁的黄庭坚被贬至涪州别驾、黔州(彭水县)安置,后任职于戎州(今四川宜宾市),到1101年(56岁)出川,历经了长达6年的蜀中生活。这对黄庭坚个人艺术地位的确立、对后来江西诗派的形成,都是十分重要的。《苕溪渔隐丛话》就引述《江西宗派图叙》说明这个关键点:“山谷自黔州以后,句法尤高,笔势放纵,实天下之奇作。自宋兴以来,一人而已矣”,明确强调了其入蜀对创作的巨大影响,前有杜甫入蜀的多“狂、野”,后有陆游入蜀之“放翁”,黄庭坚这时的“放纵”以及“奇作”问世,就是极为自然的。艺术“以故为新”而创新的核心在于超俗,重视师法前人的创作经验和创作成就,强调对篇章、字句等外部形式的锤炼,特别是从前人现成的诗句中“点铁成金”、“夺胎换骨”,以体现文学的创新,就成为黄庭坚创作的新起点。与陆游的“剑南”相似,黄庭坚在写作《忠州复古记》时使用了一个巴蜀名字“涪翁”(1096年)并且伴随其作品的流传至今。当然,更重要的还是他要在蜀中寻找艺术创新的突破口,这在《竹枝词二首并跋》中有说明:“古乐府有‘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但以抑怨之音,和为数叠。惜其声今不传。予自荆州上峡,入黔中,备尝山川险阻,因作二叠,传与巴娘,令以《竹枝》歌之。前一叠可和云:‘鬼门关外莫言远,五十三驿是皇州’。后一叠可和云:‘鬼门关外莫言远,四海一家皆弟兄’。或各用四句,入《阳关》《小秦王》亦可歌也”。前贤的创作积淀与活泼泼的人生状貌,导引着他的审美价值趋向,如《戏题巫山县用杜子美韵》:“巴俗深留客,吴侬但忆归。直知难共语,不是故相违。东县闻铜臭,江陵换袷衣。丁宁巫峡雨,慎莫暗朝晖”,又如《跋子瞻和陶诗》:“子瞻谪岭南,时宰欲杀之。饱吃惠州饭,细和渊明诗。彭泽千载人,东坡百世士。出处虽不同,风味乃相似”等。
黄庭坚与张耒、晁补之、秦观俱游学苏轼门下,人称“苏门四学士”,是“江西诗派”的开创者,后诗文与苏轼齐名,世称“苏黄”。虽提倡诗歌不当有“讪谤侵陵”内容,但作品中仍表现出浓郁的社会现实内容。在艺术形式方面,讲究修辞造句,追求奇拗硬涩的风格。论诗标榜杜甫,借以提倡“无一字无来处”和“夺胎换骨、点铁成金”之论,在宋代影响颇大。兼擅行、草书,书法以侧险取势,纵横奇倔,自成风格,为“宋四家”之一。其书法极具个性并有巴蜀书法的因子,即其自述“余学草书三十余年,初以周越为师,故二十年抖擞俗气不脱。晚得苏才翁(舜钦)子美书观之,乃得古人笔意”。所著有《山谷集》,自选其诗文名《山谷精华录》,词集名《山谷琴趣外篇》。我们可以领略一下其艺术和思想,如:“北苑春风,方圭圆璧,万里惊动京关。粉身碎骨,功合上凌烟。樽俎风流战胜,降春睡、开拓愁边。纤纤捧,研膏溅乳,金缕鹧鸪斑。相如虽病渴,一觞一咏,宾有群贤。为扶起登前,醉玉颓山。搜搅胸中万卷,还倾动、三峡词源。归来晚,文君未寝,相对小窗前”(《满庭芳》),又如《醉蓬莱》:“对朝云叆叇·暮雨霏微,乱峰相倚。巫峡高唐,锁楚宫朱翠。画戟移春,靓妆迎马,向一川都会。万里投荒,一身吊影,成何欢意!尽道黔南,去天尺五;望极神州,万重烟水。樽酒公堂,有中朝佳士。荔枝红深,麝脐香满,醉舞茵歌袂。杜宇声声,催人到晓,不如归是”。黄庭坚在贬谪黔州途中,清醒地看到杜甫入蜀后诗风的变化:“杜子美作《花卿歌》雄壮、激昂,读之想见其人也。杨明叙(名皓)为余言:花卿家[冢]在丹棱东馆镇,至今有英气,血食(子孙供养、祭祀)其乡云。涪翁题”(《书花卿歌后》),并有《定风波》描绘游览感受:“万里黔中一漏天,屋居终日似乘船。及至重阳天也霁,催醉,鬼门关外蜀江前。莫笑老翁犹气岸,君看,几人黄菊上华颠?戏马台南追雨谢,池射,风流犹拍古人肩”。
与陆游同为“南宋四家”的范成大,号石湖居士,历任四川制置使,参知政事等职。曾使金,坚强不屈,险遭杀害。晚年退居故乡石湖。其诗题材广泛,使金途中所作绝句一卷,写渡淮后的见闻,表现其渴望恢复祖国统一的心情。田园诗描写农村风光及民生疾苦,尤为生动。又工词。所著有《石湖居士诗集》、《石湖词》、《桂海虞衡志》和入蜀之旅的《吴船录》等。其巴蜀题材如晚年回忆彭州牡丹之作的《玉麟堂会诸司观牡丹酴糜三绝》:“洛阳姚魏碧云愁,风物江东亦上游。忆起遨头八年梦,彭州花槛满西楼”,以及《咏状元江紫绣球》:“西楼第一红多叶,东苑无双紫压枝。梦里东风忙里过,蒲团药鼎鬓成丝”。有百余首咏峨眉山风景人事的诗作见于《石湖居士诗集》,如《初入大峨》、《请佛阁》等,《登光相台睹佛光·序》说明道:“淳熙四年六月二十七日,登大峨之巅,一名胜峰山,佛书以为普贤大士所居。连日光相大现,赋诗纪实,属印老刻之,以为山中一重公案”。另有蜀中题材作品如《过青城题索桥》、《最高峰望雪山》、《万州》等,其“新街如拭过鸣驺,芍药茶樒竞满头。十里珠帘都卷上,少城风物似扬州”(《二月二日北门马上》),就把当时成都街道景物描写得形象具体,对之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范成大居蜀四年所作散文,以《吴船录》最为有名,记录作者从淳熙四年(1177年)五月由成都乘船回京城杭州,沿途所见山川风物和名胜古迹,随物赋形,精妙绝伦,如成都合江亭“绿野平林,烟水清远,极似江南。亭之上曰芳华楼,前后植梅甚多”、“郫邑屋极盛,家家有流水修竹,而杨氏之居为最”的描写等。其中写峨眉佛光的出现,描绘佛光的形状、色彩、摄身、清现、收岩,描绘佛光的隐没复出、渐移飞动、莫测变幻,真是穷形极相,绘声绘色,令人目不暇接,悠然神往。因此何宇度《益都谈资》谓其“载三峡风物,不异丹青图画”,堪与陆游《入蜀记》比美,皆为散文史上不可多得的游记佳作。
被田锡、苏易简推荐、两次担任巴蜀主官的张咏,为人“少负气,不拘小节,虽贫贱客游,未尝下人”,“少学击剑,慷慨好大言,乐当奇节”[43],这种性格,似乎最容易和巴蜀人沟通,“化贼为民”的宽和为政,就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他在蜀中主持了世界上第一种纸币“交子”的制作与发行,并且极力鼓动蜀人进入国家主流政治:“初,蜀士知向学,而不乐仕宦。咏察郡人张及、李畋、张逵者皆有学行,为乡里所称;遂敦勉就举,而三人者悉登科,士由是知劝”。皇帝因此在给他书信中感叹道:“得卿在蜀,朕无西顾之忧矣”,宋真宗甚至打算派他第三次治蜀。以至于后来蜀人对政绩显著的地方首脑的评价都是“比之为张咏”。其《劝酒惜》:“今日就花姑畅饮,座中行客酸离情。我欲为君舞长剑,剑歌若悲人苦厌。我欲为君弹瑶琴,淳风死去无苦心。不如转海为饮花,为嬴青春片时乐。明朝匹马嘶春风,洛阳花发胭脂红”,其“无端一夜空阶雨,滴破思乡万里心”被视为千古思乡名句,其诗录入《西昆酬唱集》,有集十卷,苏辙的《龙川别志》记载有其事迹。
基于不同原因入蜀的宋代文人,他们的蜀中创作以及所写的巴蜀题材,给巴蜀文学留下许多积淀。宋祁有:“遥夜亭皋闲信步,才过清明,渐觉伤春暮。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淡月云来去。桃杏依稀香暗度。谁在秋千,笑里轻轻语?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蝶恋花·春暮》)之句,欧阳修有“记得金銮同唱第,春风上国繁华。而今薄宦老天涯。十年歧路,孤负曲江花”(《临江仙》)之作,其“闻说阆州通阆苑,楼高不见君家。孤城寒日等闲斜。离愁无尽,红树远连遮”的思古幽情,为人所重。杨万里如此追慕着蜀杰的事迹:“负荷偏宜重,经纶别有源。雪山真将相,赤壁再乾坤。奄忽人千古,凄凉月一痕。世无生仲达,好手未须论”(《虞丞相挽词》)。当时最负盛名的通俗歌手柳永也歌唱着“地胜异,锦裹风流,蚕市繁华,簇簇歌台舞榭。雅俗多游赏,轻裘俊,靓装艳治”的成都曲,张仲殊《望江南》则描绘成都药市的盛况:“成都好,药市宴游闲。步出五门鸣剑佩,别登三岛看神仙。缥缈结灵烟。云影里,歌吹暖霜天。何用菊花浮玉醴,愿求朱草化金丹,一粒定长年”[44],京镗《雨中花·重阳》亦有云:“玉局祠前,铜壶阁畔,锦城药市争奇。正紫茱萸缀席,黄菊浮卮,巷陌连镳普辔,楼台吹竹弹丝。登高望远,一年好景,九日佳期”。
《张协状元》是宋人戏剧作品六种中唯一全本流传的剧目。故事叙述巴蜀富家子张协进京赶考,途中遇到强盗拦劫受伤,被王姓贫苦女子搭救。两人成婚。张协伤愈后妻子剪发卖发资助其进京赶考,中了状元,却为另择高枝谋杀王氏。但王氏仅仅受伤而被太尉相救,收为义女。太尉在梓州设计将她许嫁张协,夫妻破镜重圆。该戏残存着从说唱过渡角色扮演的痕迹,是南戏的标本。这是一个无法考证作者的巴蜀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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