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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龙》中对偶的常变,中国文论第一辑揭示

时间:2023-07-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文心雕龙》对偶的常与变罗积勇何越鸿[1]“常”指一般骈文中常见的隔句对等对偶形式,以及借典故来叙说、描写自己的言说对象,还有文章节奏比较迂缓,等等。就我们的调查来看,《文心雕龙》最具特色的是数字对、宽对、流水对和隔句对。接下来分析《文心雕龙》中的宽对。《文心雕龙》中的宽对使用有几个特别点:第一,宽对多与隔句对结合,不仅仅是与单句对结合。

《文心雕龙》中对偶的常变,中国文论第一辑揭示

文心雕龙》对偶的常与变

罗积勇 何越鸿[1]

“常”指一般骈文中常见的隔句对等对偶形式,以及借典故来叙说、描写自己的言说对象,还有文章节奏比较迂缓,等等。而“变”主要体现在为了更清楚、更流畅、更典雅地说理、敘事,而在对偶形式的选择与丰富、对偶与其他修辞手法的结合、对偶与语篇的无缝缀合等方面表现出许多特点。下面试对此加以分析。

一、特殊形式的对偶

对偶由字数相等、词性对品、结构对应、节奏对拍的两联组成。经研究,我们认为对偶可以从多个层面进行分类:

按叙说方式可分为平行对、流水对。平行对两联各举一端,而流水对,一个对子(以下称为“一副”)顺着说一件事;

从对偶的严格与否分为工对、宽对。宽对指在词性、结构、词义范畴的对应上有所灵活的对偶,宽对中包括一种词性完全对品但结构却不完全一样的假平行对;

根据上下两联间的语义相关情况可分为正对、反对;

从一联中所包括的句子数量,可分为独句对、隔句对;

以上分类可涵盖大部分对偶现象。除此之外,还有依所使用的特定词语而命名的对偶类型,如数字对、叠音对、联绵词对等。还有一种“借对”,更为特殊。即:如从对子的本来意思理解,这个对偶只能算“宽对”,但是,可以针对联中某一字词进行同音联想或多义联想,想到另一个字,或想到另一个意思,从而使这副对子符合工对的要求。借对主要在诗中出现。如唐代张乔《试月中桂》“根非生下土,叶不坠秋风”,由“下”联想到“夏”。又如杜甫《曲江》诗曰:“酒债寻常处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寻常”在此句中本是平常义,但联想到它的作长度单位的那个义项,借此与下联“七十”构成工整的对偶。

就我们的调查来看,《文心雕龙》最具特色的是数字对、宽对、流水对和隔句对。另外,《文心雕龙》的反对也很有特点,因王毓红教授在其《〈文心雕龙〉对偶句法的结构分析》一文中已深入分析,故本文便不赘述了。

先看数字对。先秦两汉典籍中有许多含数字的短语,刘勰常对之加以改造利用,形成文中的数字对,如《诗·小雅·车舝》:“四牡騑騑,六辔如琴。”刘氏略加改造用它形容写文章时的总揽全局的能力,这就是《附会》篇所说:“是以四牡异力,而六辔如琴;驭文之法,有似于此。去留随心,修短在手,齐其步骤,总辔而已。”大多数情况下,要从不同地方、不同典籍中搜罗这类数字短语来形成对偶,如《征圣》篇:“四象精义以曲隐,五例微辞以婉晦,此隐义以藏用也。”“四象”出《周易·系辞上》,“五例”出杜预《春秋左氏传序》。又如《议对》篇:“洪水之难,尧咨四岳;宅揆之举,舜畴五臣。”四岳出《尚书·尧典》,而五臣出自《论语·泰伯》:“舜有臣五人,而治天下。”应该说这是颇费搜罗、组织之功夫的。

在《文心雕龙》中,刘勰能从一般人想不到的角落找出或归纳出数字短语,来营构一副对子,如《时序》篇:“自元暨成,降意图籍,美玉屑之谈,清金马之路,子云锐思于千首,子政雠校于六艺,亦已美矣。”“子政雠校于六艺”是指刘向校书,此事众所周知,但“子云锐思于千首”却有点偏僻,原来出自桓谭《新论》:“余素好文,见子云工为赋,欲从之学,子云曰:‘能读千赋,则善为之矣。’”子云,即扬子扬雄

另有一点值得注意,就是《文心雕龙》多使用“一”与“多”的对比性数字对。如:

宋初文咏,体有因革,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此近世之所竞也。(《明诗》)

百字:五言诗二十句为百字,此指全篇。不说全篇而说百字,是为了跟“一句”作对。“百字”给人极多的感觉,“一句”给人极少的感觉,一多一少,对比性强,很鲜明。后来唐诗特别喜用这种手法,但实际上早在南朝梁,刘勰已在《文心雕龙》中用开了。再举两例以为证,《养气》篇:“是以吐纳文艺,务在节宣,清和其心,调畅其气,烦而即舍,勿使壅滞,意得则舒怀以命笔,理伏则投笔以卷怀,逍遥以针劳,谈笑以药倦,常弄闲于才锋,贾馀于文勇,使刃发如新,腠理无滞,虽非胎息之万术,斯亦卫气之一方也。”又如《论说》篇:“一人之辨,重于九鼎之宝;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六印磊落以佩,五都隐赈而封。”

接下来分析《文心雕龙》中的宽对。我们知道,典型的骈体文用来叙说简单的事情,或描写简单的场景,一般还不会有太大问题。但《文心雕龙》试图用骈体来写文论,来推理论证,阐明复杂深奥的道理,这就必须要有所变通了。变通的一个重要方法就是用宽对。

《文心雕龙》论证中的举例属于叙事,这种叙事往往用宽对,如《檄移》:“陈琳之檄豫州,壮有骨鲠,虽奸阉携养,章实太甚;发丘摸金,诬过其虐;然抗辞书衅,皦然露骨;敢矣撄曹公之锋,幸哉免袁党之戮也。”陈琳避难冀州袁绍使典文章,曾撰《为袁绍檄豫州》文(见《文选》卷四四)。奸阉携养,发丘摸金:皆《檄豫州》文中所列出的事,以辱骂曹操。刘勰按原意造句,但使之骈文化。《文心雕龙》在引证时,也往往用宽对,如《乐府》:“‘好乐无荒’,晋风所以称远;‘伊其相谑’,郑国所以云亡。故知季札观乐,不直听声而已。”而在推理、论证时,更是常常用宽对,如:

诗刺谗人,投畀豺虎;礼疾无礼,方之鹦猩;墨翟非儒,目以羊彘;孟轲讥墨,比诸禽兽:诗礼儒墨,既其如兹,奏劾严文,孰云能免?是以世人为文,竞于诋诃,吹毛取瑕,次骨为戾,复似善骂,多失折衷。(《奏启》)

此乃在逻辑推理中为求顺畅而不得不用宽对。

《文心雕龙》中的宽对使用有几个特别点:

第一,宽对多与隔句对结合,不仅仅是与单句对结合。这在我们上举例子中已经看到。

第二,在改写所引用的典故语时多用宽对。如《明诗》:“然诗有恒裁,思无定位,随性适分,鲜能通圆。若妙识所难,其易也将至;忽以为易,其难也方来。”这四句是根据《国语·晋语四》中的一段改造而成的。彼文曰:“文公谓郭偃曰:‘始也吾以治国为易,今也难。’对曰:‘君以为易,其难也将至矣;君以为难,其易也将至矣。’”

据我们研究,《文心雕龙》在表达比较复杂的意思时,尽量用工对,如不行,就用宽对。如连宽对也无法达成,就多以四字句斡旋之。四字句是《诗经》的常用句式,一直被认为很典雅,不但赋中常用,甚至连南北朝汉译佛经也常用,故以四字句足之,虽不对偶,但在节奏和风格上还是能和上下文保持一致性。如《指瑕》:“近代辞人,率多猜忌,至乃比语求蚩,反音取瑕,虽不屑于古,而有择于今焉。又制同他文,理宜删革,若掠人美辞,以为己力,宝玉大弓,终非其有。全写则揭箧,傍采则探囊,然世远者太轻,时同者为尤矣。”划线的部分即四字句,非对偶,但粗读一过,觉不出与前文的差异。《文心雕龙》在每篇开头引出话题,常用四字句,如《明诗》开头:“大舜云:‘诗言志,歌永言。’圣谟所析,义已明矣。是以‘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舒文载实,其在兹乎?诗者,持也,持人情性;三百之蔽,义归‘无邪’,持之为训,有符焉尔。”在解释事物名义时亦用之,如《书记》:“故书者,舒也。舒布其言,陈之简牍,取象于夬,贵在明决而已。”在推理过程中也常以四字句斡旋之,如《情采》:“《孝经》垂典,丧‘言不文’;故知君子常言,未尝质也。”总之,《文心雕龙》在不好营造偶句的地方,使用节奏基本相同或变化有规可循的四字句,这样既保持了文章风格的一致,又使文气一贯,更为重要的是,它对冲淡连篇累牍的对偶给人带来的板滞感很有帮助。这一手法后来为唐代陆贽变革骈文提供了一个榜样。

关于《文心雕龙》,我们要着重分析其流水对。

从修辞史看,流水对的大量使用,是在唐诗和宋代律赋中,魏晋南北朝并不盛行,但刘勰为了叙事、推理,在《文心雕龙》中经常使用,并且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在叙事中用流水对,如《才略》:“桓谭著论,富号猗顿,宋弘称荐,爰比相如,而集灵诸赋,偏浅无才,故知长于讽论,不及丽文也。”在推理中使用流水对,如《知音》:“故心之照理,譬目之照形,目瞭则形无不分,心敏则理无不达。”又如《征圣》篇:“天道难闻,犹或钻仰;文章可见,胡宁勿思?若征圣立言,则文其庶矣。”这里“天道难闻”、“文章可见”是据《论语·公冶长》所记子贡语“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而言。

由于刘勰主要是运用流水对来推理,故我们收集到的流水对大多是复句,即上、下联间存在复句关系。这种流水对,有时用关联词,如《檄移》:“故分阃推毂,奉辞伐罪,非唯致果为毅,亦且厉辞为武。”有时又不用关联词,如《明诗》:“至于三六杂言,则出自篇什;离合之发,则萌于图谶;回文所兴,则道原为始;联句共韵,则柏梁馀制;巨细或殊,情理同致,总归诗囿,故不繁云。”用与不用关联词一切视营构对偶的需要而定。

有时还会有关联词溢出的流水对,即仅从对偶的角度看,有些关键词是多馀的,如《乐府》:“于是《武德》兴乎高祖,《四时》广于孝文,虽摹《韶》《夏》,而颇袭秦旧,中和之响,阒其不还。”这里的“而”从对偶的角度看是多馀的,但是从文气看,这个转折词绝非多馀。可作同样分析的例子还有《乐府》:“暨后汉郊庙,惟杂雅章,辞虽典文,而律非夔旷。”

《文心雕龙》中有一些与用典相关的流水对也很有特色,如:

至于魏之三祖,气爽才丽,宰割辞调,音靡节平,观其《北上》众引,《秋风》列篇,或述酣宴,或伤羁戍,志不出于滔荡,辞不离于哀思,虽三调之正声,实《韶》《夏》之郑曲也。(《乐府》)

三调:指汉乐府清商三调,即平调曲、清调曲、瑟调曲,都是周代的古乐曲。尽管调是古调,但内容却不古,却与圣人要远离的郑曲属于同一类,这里组合《韶》《夏》圣人之乐调和郑声淫哇两个典故来表达这一层意思。又如《杂文》:“自《连珠》以下,拟者间出。杜笃贾逵之曹,刘珍潘勖之辈,欲穿明珠,多贯鱼目。可谓寿陵匍匐,非复邯郸之步;里丑捧心,不关西施之颦矣。”这是活用“鱼目混珠”之典故。同时代人也有用这个典故的,如《文选·任昉〈到大司马记室笺〉》:“惟此鱼目,唐突玙璠。”但这只是在典故原义上用,是从结果、结局上去说的,而刘勰则改从过程来说,杜笃、贾逵等人拟连珠本欲像贯穿、连缀珍珠一样写出好文章来,而结果贯穿的却是一串串鱼目。这样说,多么贴切、生动!

《文心雕龙》中还有一些流水对兼数字对的例子也值得一提,如《知音》:“会己则嗟讽,异我则沮弃,各执一偶之解,欲拟万端之变,所谓东向而望,不见西墙也。”用这种流水兼数字对描写那些只以自己爱好的风格定是非的人,是多么地入木三分啊!

流水对是很适合于叙事和推理的,在既要讲求对偶,又不想以辞害意的两难情形下,用流水对,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我们看到,刘勰在风气未开的情况下,毅然作出了这个选择。

本节最后我们来分析隔句对。隔句对的使用虽然是骈文的常规。但《文心雕龙》的隔句对,字数不限,单边小句数不限,节奏上律与散均可(以律为主)。虽然在《文心雕龙》中标准的六四隔句对、四六隔句对也常出现,并且许多专家已拈出一些非常好的例子,但更值得注意的是在《文心雕龙》中出现了长隔句对,以及一边自对和股对的萌芽。(www.xing528.com)

《文心雕龙》的长隔句对主要出现在两种场合:一是需要描述时;二是需要推理时。

在对比性的描述中常出现长隔句对,如《神思》:“若夫骏发之士,心总要术,敏在虑前,应机立断;覃思之人,情饶歧路,鉴在疑后,研虑方定。”这是为了描述两种人的不同。又如《序志》:“及其品列成文,有同乎旧谈者,非雷同也,势自不可异也;有异乎前论者,非苟异也,理自不可同也。同之与异,不屑古今,擘肌分理,唯务折衷。”这是为了说明自己在《文心雕龙》中的继承与创新。

在推理时,刘勰也喜欢对比,喜欢用比喻,这时也往往会摧生长隔句对,如《定势》:“故文反正为乏,辞反正为奇。效奇之法,必颠倒文句,上字而抑下,中辞而出外,回互不常,则新色耳。夫通衢夷坦,而多行捷径者,趋近故也;正文明白,而常务反言者,适俗故也。”这是以趋近喻适俗。再看一例:

文以辨洁为能,不以繁缛为巧;事以明核为美,不以环隐为奇:此纲领之大要也。若不达政体,而舞笔弄文,支离构辞,穿凿会巧,空骋其华,固为事实所摈;设得其理,亦为游辞所埋矣。昔秦女嫁晋,从文衣之媵,晋人贵媵而贱女;楚珠鬻郑,为薰桂之椟,郑人买椟而还珠。若文浮于理,末胜其本,则秦女楚珠,复存于兹矣。(《议对》)

为了论证“文”不能胜“理”这个道理,刘勰举了两个例子,一个是秦女嫁晋,另一个是买椟还珠,均出自《韩非子·外储说左上》。刘勰巧妙地将这两个故事的表达弄成了长隔句对,使我们不但明了理,而且赏了文。

长隔句对中单边联的长度理论上是可以无限扩展的,明清人在作长联时充分尝试了这种可能性。当然,尚身处南北朝的刘勰主要的注意力不在这方面,但他为了在对比中将意思表达得充分些,有时也尽量作了扩展,让我们看下面的例子:

(人之禀才,迟速异分,文之制体,大小殊功。)相如含笔而腐毫,扬雄辍翰而惊梦,桓谭疾感于苦思,王充气竭于思虑,张衡研京以十年,左思练都以一纪:虽有巨文,亦思之缓也。淮南崇朝而赋《骚》,枚皋应诏而成赋,子建援牍如口诵,仲宣举笔似宿构,阮瑀据案而制书,祢衡当食而草奏:虽有短篇,亦思之速也。(《神思》)

上例中,除了开头的话(已用括号标出),整个一大段分两小节对比“思之缓”和“思之速”两种情况,而两小节句数相等,节奏相同。并且,在第一小节“虽有巨文,亦思之缓也”之前,六句两两对偶;在第二小节“虽有短篇,亦思之速也”之前,六句亦两两对偶,虽不与上联的对应句子对偶,但这完全可以看作“一边自对”。所以,这一段话完全符合“股对”的要求,甚至是后世对联中长联的雏形。

二、对偶与其他修辞手法的配合

据我们考察,《文心雕龙》对偶常与比喻、用典、词性活用等修辞手法配合。而各组对偶之间、对偶与所在语篇之间也有配合的问题,本节附论之。

对偶与比喻配合的例子在《文心雕龙》中很多,无论是描写还是推理,刘勰均喜欢在对偶的框架中用比喻,如《养气》:“若夫器分有限,智用无涯;或惭凫企鹤,沥辞镌思。于是精气内销,有似尾闾之波;神志外伤,同乎牛山之木。怛惕之盛疾,亦可推矣。”又如《论说》:“是以论如析薪,贵能破理。斤利者,越理而横断;辞辨者,反义而取通;览文虽巧,而检迹知妄。唯君子能通天下之志,安可以曲论哉?”

不过,对偶与比喻配合,在其他骈文作者那里也不少见,那么,刘勰的特点在哪里呢?就在于暗喻和借喻的运用上。

在《文心雕龙》中,暗喻用得特别多,也很有特色。我们从形式上来分析。

第一种形式是,本体、喻体间直接用判断词联系起来,如《论说》:“原夫论之为体,所以辨正然否。穷于有数,究于无形,钻坚求通,钩深取极;乃百虑之筌蹄,万事之权衡也。”以“筌蹄”作喻体,本《庄子》,这不稀奇,奇的是喻不单行,还要来个“权衡”。又如《丽辞》:“是以言对为美,贵在精巧;事对所先,务在允当。若两言相配,而优劣不均,是骥在左骖,驽为右服也。若夫事或孤立,莫与相偶,是夔之一足,趻踔而行也。”

第二是采用“本体+之+喻体”的暗喻形式,如《熔裁》:“骈拇枝指,由侈于性;附赘悬疣,实侈于形。一意两出,义之骈枝也;同辞重句,文之疣赘也。”这与常见的明喻形式“喻体(般)+本体”是不同的。“喻体(般)+本体”在该书中也有,《时序》“集雕篆之轶材,发绮縠之高喻”是也,可资比较。

在借喻方面,有一种夹在语篇中的借喻,特别值得一提,它是镶嵌在一个说理的链条中的,如《通变》:“故能骋无穷之路,饮不竭之源。然绠短者衔渴,足疲者辍途,非文理之数尽,乃通变之术疏耳。”这是直接用喻体代替本体的借喻,本体是“不会通变者易于途穷”,在文中是暗含的,未直接呈现。《事类》篇中有一例明喻是直接呈现本体的,对比后即可明白两者的差异:“是以将赡才力,务在博见,狐腋非一皮能温,鸡蹠必数千而饱矣。”“将赡才力,务在博见”是本体。

还有一种充满想像力的比喻,如《风骨》:“夫翚翟备色,而翾翥百步,肌丰而力沉也;鹰隼乏采,而翰飞戾天,骨劲而气猛也;文章才力,有似于此。若风骨乏采,则鸷集翰林;采乏风骨,则雉窜文囿;唯藻耀而高翔,固文笔之鸣凤也。”“鸷集翰林”的鸷指什么?通过上下文可推知其指乏彩之文,但文章中未直说;“雉窜文囿”的“雉”指富于文采之文,文章中也没直说。而是直接说“鸷集翰林,雉窜文囿”,意外地产生一种双关的效果。

骈体文讲究骈俪,本身就包括要用典、要藻饰的意涵,《文心雕龙》自然是循其常规,但是,也有得其变化的地方。

其中一变,是刘勰在将典故纳入对偶的语言表达时特别花心思,如:

圣贤书辞,总称“文章”,非采而何?夫水性虚而沦漪结,木体实而花萼振:文附质也。虎豹无文,则鞟同犬羊;犀兕有皮,而色资丹漆:质待文也。若乃综述性灵,敷写器象,镂心鸟迹之中,织辞鱼网之上,其为彪炳,缛采名矣。(《情采》)

其中“犀兕有皮,而色资丹漆”,一般人都没觉得它在用典,但是,犀兕皮为什么一定要依靠丹漆?或曰:以犀兕皮制盾时要依靠丹漆。那么,文中未明示此意,人们为何会想到犀兕皮制盾这件事?就是因为这背后有一个故事:华元败北逃回宋国,在遭人笑其丢弃甲盾时,他反说:“弃甲则那?丹漆尚多。”故事出自《左传》。古代文人熟悉《左传》,很容易想起这件事。刘勰用典而使人不觉,可见他是花了一番锤炼、改造的功夫的。我们再看上例中“镂心鸟迹之中,织辞鱼网之上”这个偶句,它也用了典,并且是先对典故加以提炼,然后再用的。鸟迹典出自许慎《说文序》:“黄帝之史仓颉,见鸟兽蹄迒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初造书契。”从此典故中,刘勰提炼出“鸟迹”一词,通过借代的办法使之代表文字。“鱼网”借指纸张,它的依据是《后汉书·宦者传·蔡伦》,鱼网是蔡伦纸的原料之一,刘勰以原料代成品,用的还是借代的办法。

第二个不同于其他作者的,是在典故配对方面,刘勰花了很大的找寻与选择的功夫。如《神思》:“至于思表纤旨,文外曲致,言所不追,笔固知止。至精而后阐其妙,至变而后通其数,伊挚不能言鼎,轮扁不能语斤,其微矣乎!”为了表达“文外曲致”的只可意会、不可言说的特点,刘勰搜罗了商汤时调味大师伊挚(即伊尹)的故事(见《吕氏春秋·本味》)和春秋时制车高人轮扁的故事(见《庄子·天道》),一个是厨师,一个是木匠。要不是平时读了很多书,应该是很难使这两个古人走到一起的。

以上是事典的搜罗配对,还有语典的搜罗配对,刘勰同样是花了很大的功夫的,如《情采》:“夫桃李不言而成蹊,有实存也;男子树兰而不芳,无其情也。夫以草木之微,依情待实,况乎文章,述志为本,言与志反,文岂足徵?”桃李成蹊语出《史记》,男子树兰语出《淮南子》。又如《封禅》篇:“夫正位北辰,向明南面,所以运天枢,毓黎献者,何尝不经道纬德,以勒皇迹者哉!”“正位北辰”,语出《论语·为政》;而“向明南面”,语出《周易·说卦》。

《文心雕龙》讲究对偶,便需要有表现力的同义词或反义词,现成语词不敷使用时,它就往往使用词性活用的手法。

该书中的活用,主要是名词活用为动词,如《书记》:“观史迁之报任安,东方之谒公孙,杨恽之酬会宗,子云之答刘歆,志气槃桓,各含殊采;并杼轴乎尺素,抑扬乎寸心。”这个对子中上联中的“杼轴”本是名词,指织机上的部件,这里活用为动词,是组织的意思。又如《宗经》:“义既埏乎性情,辞亦匠于文理。”“匠”活用为动词。再如《养气》:“是以吐纳文艺,务在节宣,清和其心,调畅其气,烦而即舍,勿使壅滞,意得则舒怀以命笔,理伏则投笔以卷怀,逍遥以针劳,谈笑以药倦。”“针”、“药”活用为动词,均表治疗的意思。

文章的最后,我们试从语篇的角度观察《文心雕龙》是如何联“偶”成篇的。

我们发现,《文心雕龙》的对偶有平列排开,形成连对或排比的,如《知音》:“夫麟凤与麏雉悬绝,珠玉与砾石超殊,白日垂其照,青眸写其形。然鲁臣以麟为麏,楚人以雉为凤,魏民以夜光为怪石,宋客以燕砾为宝珠。形器易徵,谬乃若是;文情难鉴,谁曰易分?”这整段是连对。又如《通变》:“是以规略文体,宜宏大体。先博览以精阅,总纲纪而摄契;然后拓衢路,置关键,长辔远驭,从容按节,凭情以会通,负气以适变,采如宛虹之奋鬐,光若长离之振翼,乃颖脱之文矣。”读这一段,我们会感到它与赋十分相似,但仔细分析,会发现它不同于汉赋的地方在于,在一气而下的过程中,还是没有忘记对偶。很多时候,《文心雕龙》是以对偶句作单位来实现排比的。

除了连对和排比外,《文心雕龙》行文时,常将对偶句镶嵌到一个句子框架内。有镶嵌在一个单句之内的,如《檄移》:“故分阃推毂,奉辞伐罪,非唯致果为毅,亦且厉辞为武,使声如冲风所击,气似欃枪所扫,奋其武怒,总其罪人,征其恶稔之时,显其贯盈之数,摇奸宄之胆,订信顺之心,使百尺之冲,摧折于咫书,万雉之城,颠坠于一檄者也。”也有镶在复句框架之内的,如《通变》:“名理有常,体必资于故实;通变无方,数必酌于新声;故能骋无穷之路,饮不竭之源。然绠短者衔渴,足疲者辍途,非文理之数尽,乃通变之术疏耳。”

在《文心雕龙》中连接各对偶单位的,还有“词汇重复”手段和一种“交叉句法”。

以词汇重复连接的,如《事类》:“夫姜桂因地,辛在本性;文章由学,能在天性。故才自内发,学以外成,有学饱而才馁,有才富而学贫。学贫者迍邅于事义,才馁者劬劳于辞情。”又如《熔裁》:“引而申之,则两句敷为一章;约以贯之,则一章删成两句。思赡者善敷,才核者善删。善删者字去而意留,善敷者辞殊而义显。字删而意缺,则短乏而非核;辞敷而言重,则芜秽而非赡。”类似的例子,我们还可以在《征圣》篇第三段、《情采》篇第四段、《养气》第二段等处找到例子。

与此类似的,还有一种交叉句法,如《比兴》:“起情,故‘兴’体以立;附理,故‘比’例以生。‘比’则畜愤以斥言,‘兴’则环譬以托讽,盖随时之义不一,故诗人之志有二也。”又如《史传》篇:“昔者夫子闵王道之缺,伤斯文之坠,静居以叹凤,临衢而泣麟。”而像这种交叉句法,是先秦散文常用的手法,所以,《文心雕龙》虽是骈体,但在很多方面都吸取了先秦古文的有益的东西。

经过以上从特殊形式的对偶、对偶与其他修辞手法的配合以及联“偶”成篇的方式等方面的分析,不难发现,《文心雕龙》为了平衡文字骈俪与辞意准确这对矛盾,在对偶的营构上,循其常,达其变,取得了很大成绩。据此,我们有理由认为,刘勰应该是最早改造骈文作法的人之一。

【注释】

[1]作者简介:罗积勇,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何越鸿,武汉大学文学院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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