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实甫的生平与作品——《宋元文学史》揭示

第一节　王实甫的生平与作品

王实甫，名德信，字实甫，大都人，其生卒年月和生平事迹，至今未能具体考定。大体上说，他戏剧活动时期，是在元成宗元贞、大德年间。明代陈所闻《北宫词纪》中收了他的套曲〔商调·集贤宾〕《退隐》，其中云：

〔金菊香〕想着那红尘黄阁昔年羞，到如今白发青衫此地游，乐桑榆酬诗共酒，酒侣诗俦，诗潦倒酒风流。

〔梧叶儿〕退一步乾坤大，饶一着万虑休，怕虎狼恶图谋，遇事休开口，逢人只点头，见香饵莫吞钩，高抄起经纶手。

〔后庭花〕保天和自养修，放形骸任自由，把尘缘一笔勾，再休题名利友。

如果此曲确为他所作，就说明他曾有过一段官宦经历，终因“怕虎狼恶图谋”而“放形骸任自由”，在自由的隐退生活中，他酬诗共酒，“抱孙孙儿成愿足”，过得还算自在自得，至少活到了六十岁。

他的戏曲创作期大致与关汉卿同时或稍后，《录鬼簿》把他列入“前辈已死名公才人”中，位于关汉卿之后，他也是长期混迹于勾栏、瓦舍的风流才子。在《录鬼簿》中，明·贾仲明为他补写的吊辞〔凌波仙〕云：

风月营，密匝匝，列旌旗。莺花寨，明飚飚，排剑戟。翠红乡，雄纠纠，施谋智。作词章，风韵美。士林中，等辈伏低。新杂剧，旧传奇，《西厢记》，天下夺魁。

可见，他在当时是才华出众，名声很大的杂剧作家。他的杂剧有14种：《崔莺莺待月西厢记》(简称《西厢记》)、《四丞相歌舞丽春堂》(简称《丽春堂》)、《吕蒙正风雪破窑记》(简称《破窑记》)有存本传世。《苏小卿月夜贩茶船》(简称《贩茶船》)和《韩彩云丝竹芙蓉亭》(简称《芙蓉亭》)各存曲文1折，其余9种全佚，仅有存目。他的散曲现存的也很少，《全元散曲》仅收小令1首，套数2篇。

《丽春堂》又名《四丞相高宴丽春堂》，今存传本三种，主要讲金世宗大定年间右丞相完颜乐善的故事。剧情梗概是：金主命当朝威望甚高的左丞相徒单克宁，在端阳节那天主持射柳会，右丞相完颜乐善在会上连中三箭，得到了御赐的锦袍玉带；而右副统军使李圭，却一箭也未射中，对乐善顿起妒心。第二天，在香山的宴会上，李圭提出要与乐善打双陆，以决胜负。最后一局，李圭获胜，要将墨搽在乐善脸上，乐善大怒，问：“这泼徒怎敢将人戏，你托赖着谁人气力？”并痛打李圭一顿，搅乱了香山宴会。担任押宴官的徒单克宁将此事上奏金主，金主将乐善贬在济南歇马。从此，乐善每日在溪边钓鱼饮酒，清闲无事，好不快活啊：

〔越调·斗鹌鹑〕闲对着绿树青山，消遣我烦心倦目。潜入那水国渔乡，早跳出龙潭虎窟。披着领箬笠簑衣，提防他斜风细雨。长则是琴一张，酒一壶，自饮自斟，自歌自舞。

后来，因有草寇作乱，朝廷又召乐善回朝，将兵平乱。草寇慑于完颜乐善的威名，便都投降了。于是，乐善也官复原职。金主还赐给他黄金千两，香酒万瓶，并在丽春堂大吹大擂，办了一场喜庆的盛会，李圭也奉命前来负荆请罪，二人和好如初，满朝皆大欢喜：

〔太平令〕歌金缕清音嘹亮，品鸾箫余韵悠扬。大筵会公卿宰相，早先声把烟尘扫荡。从今后四方、八荒、万邦，齐仰贺当今皇上。

看来，《丽春堂》是为金世宗歌功颂德的一本戏，世宗在历史上是金代明君，号称“小尧舜”；因此，王实甫歌颂圣君贤相，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百姓对清平世道的向往。

剧中也曲折地描写了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斗争和争风吃醋的恶劣作风。全剧结构清晰、紧凑，语言俊秀雅丽；对人物心理状态，也作了较真实的描写。如主人公完颜乐善被罢官后，寄寓山水，乐以忘忧，但他的内心并不真如此平静：

〔小桃红〕水声山色两模糊，闲看云来去。则我怨结愁肠对谁诉？自踌躇，想这场烦恼都也由咱取。感今怀古，旧荣新辱，都装入酒葫芦。(www.xing528.com)

他毕竟是自居将相高位的人物，如今闲居，哪能真的快活如仙呢？

〔麻郎儿〕昨日个深居华屋，今日个流竄荒墟，冷落了歌儿舞女，空闲了宝马香车。

他把暂时的冷落，只当做功名途中的一个驿站，休息一阵，还得奔走，为国效力：

〔绵搭絮〕也无那采薪的樵子，耕种的农夫，往来的商贾，谈笑的鸿儒。做伴的茶药琴棋笔砚书，秋草人情即渐疎。出落的满地江湖，我可也钓贤不钓愚。

〔络丝娘〕到今日身无所如，想天公也有安排我处。可不道吕望、严陵自千古，这便算的我春风一度。

可以说，完颜乐善是众多正直官吏受贬谪后寄情山水而图日后再起的典型形象，有着一定的社会意义。

王实甫的《破窑记》，主要演绎宋代吕蒙正招亲“发迹变泰”的故事，故事原在民间广泛流传。吕蒙正，历史上确有其人，《宋史》有传，太平兴国进士，历任中书侍郎、户部尚书、平章事。咸平年间，授太子太师，封蔡国公。王实甫以他为原型，编成了杂剧《破窑记》，剧情梗概是：刘员外之独生女刘月娥，因“高门不答，低门不就”，年十八而未婚配；于是，刘员外便采用搭彩楼、抛绣球的民间习俗招婿。刘月娥抛球之日，无论贫富，众多男子聚集楼下。当时的穷书生吕蒙正和他的义兄寇准也在其中。刘月娥的绣球正抛在了吕蒙正的怀中，理应招之为婿。时吕蒙正困居于城南破瓦寒窑中，刘员外嫌贫畏困，变卦赖婚，拒绝履行诺言。但月娥确守诚信，与父亲对抗，甚至断绝了父女关系，坚决与吕蒙正结了婚，同住破窑之中，过着极为贫困的生活：

〔中吕·粉蝶儿〕瓮牖桑枢，世间穷尽都在此处，有一千个不识消疎。范丹也索移，原宪也索躲，便有那颜回也难住。虽然是人不堪居，我觑的胜兰堂绿窗朱户。

虽然生活贫困，但夫妻恩爱。吕蒙正穷则思变，发愤读书，不久上朝应举，刘月娥独守寒窑，坚贞不移。十年后，吕蒙正状元及第，初任本地县令，与月娥团圆，刘员外也趋附亲近。

剧中，女主人公刘月娥的形象是很鲜明的。她生活在富豪之家，在婚姻上不愿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又不可能去自由恋爱，只能把命运寄托在偶然的抛球上，这实质上是对封建婚姻制度的不满，她希望自己命好，寻一个满意的郎君。在抛球前，她嘱咐绣球唱道：

〔金盏儿〕绣球儿你寻一个心慈善、性温良、有志气、好文章，这一生事都在你这绣球儿上。夫妻相待贫和富有何妨。贫和富是我命福，好共歹在你斟量。休打着那无恩情轻薄子，你寻一个知敬重画眉郎。

她这种不计贫富，只求心善性良知敬重的愿望，表现了一种新的婚姻观念。当绣球抛中吕蒙正后，她没有怨天尤人，她拒绝了父亲的阻挠，心甘情愿嫁给住在破窑里的吕蒙正：

〔醉中天〕遮莫他烧地权为炕，凿壁借偷光，一任教无底砂锅漏了饭汤；遮莫是结就蜘蛛网，土炕芦蓆草房，那里有绣帏罗帐。(刘员外云)你再思想咱。(正旦唱)您孩儿心顺处便是天堂。

以后的十年寒窑，备尝苦楚，她没有后悔，不曾动摇，刘员外多次劝她回家去，她不应；媒婆劝她再寻客官，遭到她义正辞严的驳斥。她眼里只有同甘共苦的丈夫，没有什么穷人和富人。当吕蒙正准备上朝应举，向她表示“金榜无名誓不归”时，她说：“你若提着一个瓦罐还家来，我可也怨不了你。”可见，她的爱情不是建立在荣华富贵基础上的。她为了维护婚姻自主的权利，不惜抛弃富贵生活，得罪父母，甘心贫苦，严守妇德。王实甫通过她的形象，歌颂了在婚姻问题上反对封建门第观念的斗争精神。此剧对后世影响甚大，川剧、湘剧等多类剧种中，都保留和发展了这一故事情节。

王实甫杂剧多取材于封建上层社会，着重人物的内心刻画，具有浓郁的抒情气氛，语言文采焕发，形成不同于关汉卿“本色派”的文风，人称之为“文采派”。朱权《太和正音谱》云：“王实甫之词如花间美人，铺叙委婉，深得骚人之趣，极有佳句，若玉环之出浴华清，绿珠之采莲洛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