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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元散文的发展和成就:散文

时间:2023-07-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第一节散文的发展和成就宋代散文在我国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其作家之众,作品之多,传播之广,影响之深,较其前朝后代,都可谓独领风骚。宋代散文的发展,经过了几个阶段:一、北宋初期。宋代散文平易自然、个性鲜明、美感浓郁的特点,在这一时期已经形成。这是指王以经义取士,客观上影响了古文的艺术风格的发展。这完全抹煞了文学的独立性,否认了文学的抒情和娱乐功能,使之成为宣传道学的附庸。

宋元散文的发展和成就:散文

第一节 散文的发展和成就

宋代散文在我国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其作家之众,作品之多,传播之广,影响之深,较其前朝后代,都可谓独领风骚。自唐代韩愈柳宗元倡导古文运动以来,历时近二百年,到了宋初,古文势力日趋衰弱,骈俪绮靡的文风重新盛行。有宋一代,欧阳修等人第二次创导古文运动,从理论到创作,都取得了胜利,文坛又呈现了新的面貌,古文势力成了散文的主流,直到近代“五四”新文代运动前。

宋代散文的发展,经过了几个阶段:

一、北宋初期。从太祖建国到真宗约六十年间,可说是古文运动的准备阶段。此期间,散文沿袭五代余绪,骈体盛行,文格卑弱。石介《上赵先生书》云:

今之文何其衰乎。去唐百余年,其间文人数以千计,而斯文寂寥缺坏,久而不振者,非今之人尽不贤于唐之人,尽不能为唐之文也,盖其弊由朝廷敦好时俗,习尚染,非一朝一夕也。

为了与当朝的政治经济改革相配合,一些政治家和文人,重新举起了韩柳古文运动的旗帜,倡导诗文革新,其代表作家有柳开、王禹偁、张景、姚铉、穆修、石介、范仲淹、尹洙等,他们可说是倡导古文运动的先行者,不过,他们的文章多为论政言道之作,强调文章的教化作用;在表达艺术上,虽提倡韩柳古文,但大多平易自然不足,而表现出“辞涩言苦”、“断散拙鄙”的毛病。沈括梦溪笔谈·艺文》载:

往岁士人,多尚对偶为文。穆修、张景辈始为平文,当时谓之古文。穆张同时造朝,待旦于东华门外,方论文次,适见有奔马践死一犬,二人各记其事,以较工拙。穆修曰:“马逸,有黄犬遇蹄而毙。”张景曰:“有犬死奔马之下。”时文体新变,二人之语皆拙涩,当时已谓之工,传之至今。

只有王禹偁、范仲淹等几个作者,在写作上,为新文风做了些奠基工作,成就较大。

二、北宋中期。从宋仁宗庆历新政到神宗熙宁变法后,约四十年间,是古文运动开展并取得胜利的时期。此期间仁宗政治上依靠范仲淹等推行新法,神宗任用王安石进行变法,政治和经济较为开放发达,诗文改革的外部条件已经具备。就文学本身而言,经宋初柳开等人对五代绮靡文风的批判,石介等人对西昆派的笔伐,欧阳修等对太学苦涩之文的遏止,已为古文运动打开了局面,从理论到实践,都有了一定的基础。到此期间,欧阳修主盟文坛,他团结了尹洙、石延年、范仲淹、苏舜钦、梅尧成,掀起了古文运动的新高潮。他又培养和提携了曾巩、王安石、司马光、苏洵、苏轼苏辙等一大批后起之秀,使诗文革新得以持久进行,并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他们不仅建立了古文家的文学理论,从文学主体性出发,既重道,又重文,不仅重文章的内容,也重文章的艺术形式。他们不仅批判了西昆文风,还对新出现的道学家重道轻文的倾向和怪涩文风进行了抵制。在创作实践上,出现了“唐宋八大家”中的六大家,产生了大量平易自然的优秀作品。《四部丛刊·欧阳文忠公集·附录》卷四说:“至修文一出,天下士皆向慕,为之犹恐不及,一时文章大变,庶几乎西汉之盛者,由修发之。”继欧阳修之后,苏轼等一大批作家雄姿焕发,各逞其才,直抒胸臆,发而为文,为古文运动创造了辉煌的业绩。这次古文运动,是我国散文史上的又一里程碑,重新确立了古文的正宗地位,上承汉唐,下至明清,这一文统稳固地传了下去。宋代散文平易自然、个性鲜明、美感浓郁的特点,在这一时期已经形成。

文坛从来都不是单纯的一统天下,此时,在汹涌澎湃的古文洪流里,也有一些支流和回水。一是古文运动内部,王安石当政后,如苏轼《答张文潜县丞书》所批评的那样,“文字之衰未有如今日者也,其源实出于王氏。王氏之文,未必不善也,而患在于好使人同己。”这是指王以经义取士,客观上影响了古文的艺术风格的发展。二是道学体的出现。当时以周敦颐张载程颢程颐为代表,他们重道轻文,否认文学的艺术性,认为“作文害道”、“玩物丧志”。《二程遗书·十八》云:“问作害道否?曰害也。凡为文不专意则不工,若专意则志局于此,又安能与天地同其大也。书曰‘玩物丧志’,为文亦玩物也。吕与叔有诗云:‘学如元凯方成僻,文似相如始类俳。独立孔门无一事,只输颜氏得心斋。’此诗甚好。古之学者惟务养情性,其他则不学。今之为文者专务章句,悦人耳目;既务悦人,非俳优而何?”这完全抹煞了文学的独立性,否认了文学的抒情和娱乐功能,使之成为宣传道学的附庸。他们的文章就必然成为讲理义、谈心性的哲学讲义。不过他们有些抒发个人性情的文章,也写得颇具文采,自然流畅,如周敦颐的《爱莲说》、程颐的《养鱼记》等,寓理于事,文笔简洁,可算宋代散文中的佳作。三是在古文运动的进程中,排斥了“太学体”。叶梦得《石林燕语》说:“至和、嘉祐间,场屋举子为文奇涩,读或不能成句。欧公力欲革其弊,既知贡举,凡文涉雕刻者,皆黜之。”当这种“太学体”和“西昆体”遭到摒弃之后,一些学子和太学诸生学习唐人文风而取法不当,又新出现的一种不正文风。苏轼《谢欧阳内翰书》云:“士大夫不深明天子之心,用意过当,求深者或至于迂,务奇者怪僻而不可读。余风未殄,新弊复作。大者镂之金石,以传久远;小者转相模写,号称‘古文’,纷纷肆行,莫之或禁”。虽有以上三种情况,但并没有改变以欧苏为代表的古文主流地位。

三、北宋后期。从哲宗元祐到钦宗靖康,约四十年,可说是古文创作的延续期。此期间国事衰败,徽宗时新党执政后,严禁苏文,文坛颇为寂寞。苏轼门下的黄庭坚秦观、张耒、晁补之、陈师道诸人,多以诗词名世,其散文创作成绩平平,未见有何新的建树,只不过是此前古文的自然传承罢了。

四、南宋初期。高宗建炎至绍兴末,约三十多年,此间金人南侵,宋室南渡,国难当头,民不聊生。社会的剧变激起了文风的复兴,一大批爱国将士,虽不以文为业,但却写出了气壮山河、明快畅达的作品,奏响了高亢动人的爱国主义乐章。如宗泽的《毋割地与金人疏》、李纲的《议国事》、陈东的《上高宗第一书》、胡铨的《戊午上高宗封事》、岳飞的《五岳祠盟记》、虞允文的《论今日可战之机有九疏》等政论文,内容充满了高度的谏争性和战斗性,文笔流畅锋利,逻辑谨严,语言雄肆,决非一般文人所能作出的。这种出自肺腑的真情实感之作,忠义慷慨之情感人,一直贯穿到宋末文天祥诸人的作品,成为宋代文学中最骄人的篇章,也是中华民族文学史册中最耀眼的一页。

五、南宋中期。从孝宗隆兴到度宗咸淳之间,约一百一十多年。这一时期,宋王朝偏安已成定局,南宋与北方的金朝局势相对稳定,散文出现了较为复杂的情况,多种流派并存,一方面是古文继续行世,另一方面道学、场屋之文和“纤巧摘裂”之文也较盛行,可视为散文多样化发展期。

在此期间,一大批仁人志士,继承了此前的爱国主义传统,关心国计民生,不满朝廷偏安一隅,不图恢复,“直把杭州作汴州”的败落局面;他们在文风上,坚持了欧苏古文运动的正确方向,创作了许多论政言兵之文。其中如陆游的《代乞分兵取山东札子》、杨万里的《千虑策·国势》、范成大的《论邦本疏》、辛弃疾的《美芹十论》、陈亮的《中兴论》、叶适的《上宁宋皇帝札子》等,都呈现了慷慨悲壮、笔势浩荡、说理透辟、语言晓畅的特点,古文平易自然的文风得以继承发展。特别是南渡后,苏轼之文解禁,举国上下都以苏文作为榜样,科举场上尤为看重。陆游《老学庵笔记》卷八载:“建炎以来,尚苏轼文章,学者翕然从之,而蜀士尤盛,亦有语曰:‘苏文熟,吃羊肉;苏文生,吃菜羹。’”可见当时苏文流行的情况,书坊还刊行了《三苏文粹》和《苏门六君子文粹》等文本。

此外,当时道学家们的讲学之风盛行,他们之间观点不同而时常产生辩论,也促进了言道散文的发展。“理宗以后,天下趋朝廷风旨,道学日兴。谈心性者谓之‘真儒’,讲事功者谓之‘杂霸’。”(《四库全书·宋忠简集提要》)谈心性者的代表人物是朱熹陆九渊,前者鼓吹客观唯心主义,后者宣扬主观唯心主义,他俩曾在江西铅山的鹅湖寺展开一场大辩论。讲事功者的代表人物是陈亮和叶适,他们从唯物主义的认识论出发,对程朱理学和陆氏心学进行了批判。通过这些不同派别的争论,言道之文也达到了很高的水平。特别是到了理宗时,朝廷大树道学派的权威,追赠朱熹为太师,封信国公,并将其《四书集注》钦定为科举必读教材。朱熹的再传弟子真德秀是当时的朝廷重臣,他恪守道学家论文的原则,选编了《文章正宗》和《读文章正宗》各二十卷,强调“穷理致用”,抹煞了文学的审美功能和艺术价值。由于当时道学派把握着教育大权,以使学子竞尚性理之文,非四家(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朱熙)之书不读,散文几成道学家的讲义,语录体也大为盛行。不过,在道学派散文作家中,也有比较重视艺术性的,如魏了翁、林希逸等人。此时继续古文派传统,注重文学艺术特征的作家,还有叶适的弟子陈耆卿和其门人吴子良、车若水等人。

此外,一些文人安于现状,消极应世,“纤巧摘裂”和“奇诡浮艳”的文风有所抬头,但未能成大气候。

值得提及的是此时笔记文大行其道。这种文体活泼自由,论政言道、谈古说今、天南地北、鱼虫花草,万事万物,皆可入文;既有知识性,又有趣味性。其代表作有洪迈的《容斋随笔》、陆游的《老学庵笔记》等。

在这百余年中,散文的形式多样化,艺术上已成熟,原有的体裁得到了继承和发展,还出现了一些新的样式,散文创作繁盛,但散文巨匠却不多,许多有文采的人,或为政治家、思想家和军事将领,或以诗、词创作为主,散文只是他们生活中应用性的工具,如语录、日记、笔记、小品之类。

六、南宋末期。从恭帝德祐到昺帝祥兴之间,仅五年时间,这是宋王朝灭亡前夕,可说是宋代散文的尾声。此时,北方金朝已亡,蒙古人占领了北中国,频频向南宋进攻。咸淳十年(1274),元世祖下诏攻宋,以伯颜为帅;宋度宗死,其子恭帝即位,才四岁,贾似道专权,抗敌无力,节节败退,吕文焕召降沿江旧部,国家危亡已在旦夕。虽有张世杰、陆秀夫、文天祥诸爱国将领的拼死救亡,却大势已去,无力回天。此间的散文与诗词一样,都闪烁着强烈的爱国主义光辉。一大批慷慨悲歌之士,用血泪写就了动人肺腑的作品,抒发了山河破碎、民不聊生之痛,国家将亡、飘流无依之悲。如文天祥的《指南录后序》、陆秀夫的《拟景炎皇帝遗诏》、王炎午的《生祭文丞相文》、郑思肖的《心史总后序》、邓牧的《伯牙琴》、谢翱的《登西台恸哭记》等,都是这一时期或稍后的作品,其忠君爱国之情,感人至深,在我国散文史上实属罕见。

总之,在宋代三百二十多年里,散文的成就是辉煌的,宋濂《文原》认为,散文“自秦汉以来莫盛于宋”。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一是作家众多。近期四川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编纂的《全宋文》,收作者9 176人,其中著名作家也多,唐宋八大家宋占六家,即欧阳修、王安石、苏洵、苏轼、苏辙、曾巩;范仲淹、宋祁、苏舜钦、周敦颐、司马光、沈括、程颐、李格非、胡铨、岳飞、洪迈、陆游、范成大、朱熹、辛弃疾、陈亮、岳珂、罗大经、文天祥、邓牧等,都是散文高手,有优秀作品传世。二是内容广。《全宋文》共8 345卷,分装360册,文字1.1亿,文章178 292篇,内容涉及文学、艺术、历史、哲学、军事、政治、经济、宗教、教育、科技、法律、制度等,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都得到反映。三是体裁全。宋代除继承了前朝所有的散文体裁(辞赋、诏令、奏议、公牍、书启、赠序、序跋、论说、杂记、箴铭、赞颂、传状、碑志、哀祭、祈谢)外,还对它们加以改进和发展,如文赋、记叙文、书序等,在内容和艺术上,比唐代更为成熟,而且还开辟了一些新领域,创造了一些新样式,如文艺性散文、日记、诗话词话、随笔、书画的题跋品评等。四是风格新。宋代散文具有自己的独特风格,不同于其他时代的散文。周必大在《宋文鉴·序》中云:

盖建隆雍熙之间,其文伟,咸平景德之际,其文博,天圣明道之辞古,熙宁元祐之辞达,虽体制互兴,源流间出,而气全理正,其归则同。嗟乎,此非唐之文也,非汉之文也,实我宋之文也,不其盛哉!

前人也曾将宋文与唐文进行比较,指出各自的特点。方东树《昭昧詹言》卷一说,宋文“流易,不如汉唐厚重”。袁枚《与孙俌之秀才书》说:“大抵唐文峭,宋文平;唐文曲,宋文直;唐文瘦,宋文肥;唐文修辞与立诚并用,而宋文或能立诚,不能修辞。”储欣《唐宋十大家全集》卷首说:“词气并胜者,唐文也,气胜词者,宋文也。”查慎行《曝书亭集》卷首说:“唐之文奇,宋之文雅;唐文之句短,宋文之句长;唐以诡卓、顿挫为工,宋以文从字顺为至。”他们从不同的角度,通过比较,指出了宋文总的特点,其说未必全面准确,但也有切实之处。其实,宋代散文派别众多,各派之间风格不同,即便同一作者,亦有多种风格。欧文以平易、柔婉为主,也有语奇气壮之作;苏轼文以流转新奇为主,也有平淡闲适之篇。所以评品某一时代、某一派别、某一作家和作品的特点,也只能是就主要倾向而言。宋文的风格概括地说,就是平易自然,舒徐婉转,色泽淡雅,明白畅达。这与唐代波澜起伏、逆折奇崛,色泽夺目、好用奇语的特征形成了不同的审美情趣。具体地说,宋文的艺术特征有如下几点:

第一,充满了时代精神。宋代散文从始至终都与时代紧密结合,随时代的脉搏而跳动。北宋初期,王禹偁等作家就以儒家“明道致用”的正统文学观指导自己的创作,写出了像《唐河店妪传》这类歌颂边疆军民英勇抗敌的文章,表现了对国事的关注。古文运动中,大量反映现实生活、关心国家政治、抨击朝廷弊政、建议实行改革的文章,如滔滔江水,汹涌澎湃,其文质俱佳,前所未有。欧阳修的《与高司谏书》、《朋党论》,苏洵的《六国论》、《上欧阳内翰第一书》,苏轼的《上神宗皇帝书》、《再论时政书》和《商鞅论》等一系列古代历史人物评,司马光的《与王介甫书》、《谏院题名记》,王安石的《本朝百年无事札子》、《答司马谏议书》,等等,都是流传千古的不朽之作,深刻地反映了当时的重大社会问题,言之有物,表述畅达,切合实际,具有强烈的时代感。宋室南迁后,民族矛盾进一步加剧,爱国主义成了散文最鲜明的主题。大批爱国将领,挥毫疾书,呼吁抗敌救国,还我河山,或向朝廷上书,痛斥投降派罪行;或相互致信勉励,愿为民族效命,大义凛然,浩气贯日,呈现出一派悲壮激切的时代色彩。下录若干片断以见一斑:

臣谨按,王伦本一狎邪小人,市井无赖。顷缘宰相无识,遂举以使虏。专务诈诞,欺罔天听,骤得美官。天下之人,切齿唾骂。今者无故诱致虏使,以诏谕江南为名,是欲臣妾我也,是欲刘豫我也。刘豫臣事丑虏,南面称王,自以为子孙帝王万世不拔之业,一旦豺狼改虑,捽而缚之,父子为虏。商鉴不远,而伦又欲陛下效之。

夫天下者,祖宗之天下;陛下所居之位,祖宗之位也。奈何以祖宗之天下,为犬戎之天下,以祖宗之位,为犬戎藩臣之位?陛下一屈膝,则祖宗庙社之灵,尽污夷狄;祖宗数百年之赤子,尽为左衽;朝廷宰执,尽为陪臣;天下之士大夫,皆当裂冠毁冕变为胡服。异时豺狼无厌之求,安知不加我以无礼如刘豫者哉!夫三尺童子,至无知也,指犬豕而使之拜,则怫然怒。今丑虏则犬豕也。堂堂天朝,相率而拜犬豕,曾童稚之所羞,而陛下忍为之邪!

这是胡铨《戊午上高宗封事》中的一段文字,敢怒敢骂,不仅揭露了王伦及其后台秦桧的卖国嘴脸,更把矛头直指投降派的总头目高宗皇帝。此等宏文,令人钦佩。

又,岳飞《乞出师札》首段:

臣自国家变故以来,起于白屋,从陛下于戎伍,实怀捐躯报国,雪复仇耻之心。幸凭社稷威灵,前后粗立薄效。陛下录臣微劳,擢自布衣,曾未十年,官至太尉,品秩比三公,恩数视二府。又增重使名,宣抚诸路。臣一介贱微,宠荣起躐,有逾涯分。今者又蒙益臣军马,使济恢图。臣实何能?误辱神圣之知如此,敢不昼度夜思,以图报称。

这段情意深沉的忠君爱国之言,舒徐平和,与胡铨激烈的态度有所不同;从全文看,作者以非凡的军事才能,分析了战争形势,提出了作战方案,并对尽复故地充满信心。难怪高宗见札后说:“有臣如此,顾复何忧……中兴之事,一以委卿。”(见《宋史·岳飞传》)可惜的是这位昏庸无能、畏敌苟安的皇帝,出尔反尔,听信秦桧谗言,马上收回增拨军马的成命,导致了丧权辱国的可悲结局。

又,王炎午《望祭文丞相文》:

呜呼!扶颠持危,文山、诸葛,相国虽同,而公死节。倡义举勇,文山、张廵,杀身不异,而公秉钧。名相烈士,合为一传;三千年间,人不两见。

事谬身执,义当勇诀;祭公速公,童子易箦。何知天意,佑忠怜才;留公一死,易水金台?乘气轻命,壮士其或;久而不易,雪松霜柏。

嗟哉文山,山高水深;难回者天,不负者心!常山之舌、侍中之血,日月韬光,山河改色。

生为名臣,没为列星;不然劲气,为风为霆。干将莫邪,或寄良冶,出世则神,入土不化。今夕何夕,斗转河斜,中有光芒,非公也耶!

作者在文天祥被囚时,曾写过一篇《生祭文丞相文》,勉励文天祥坚持大节;本文是文天祥就义后,作者痛哭遥祭。文中热情歌颂了文天祥的忠烈,语言简洁庄重,情韵深沉感人,是一则悲壮的祭奠之文,具有宋末国破家亡的时代气息。

第二,盛行议论之风。有宋一代,思想言论较为自由。宋太祖曾立下“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的戒碑(见《宋稗类钞》卷一),大开言路,对不同思想派别,取宽容态度;文人们信奉自便,主体意识强烈,阐述己见,宣传学说,致使议论评说蔚然成风。各类论说文、讲经传道文自不必说;即使是游记、辞赋、赠序、传状和诗词等文体,也常夹以议论。例如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欧阳修的《秋声赋》,曾巩的《墨池记》,王安石的《伤仲永》、《游褒禅山记》,苏轼的《前赤壁赋》、《石钟山记》等,都有精警的议论于其中。下录亭院记、游记等非论说文体中的议论文字数则为例:

诚能定其军,使有乡土之恋;厚其给,使得衣食之足;复赐以坚甲健马,则何敌不破?如是得边兵一万,可敌客军五万矣。谋人之国者,不于此而留心,吾未见其忠也。

这是王禹偁《唐河店妪传》中,在记述了老妪机智勇敢杀敌的故事后的几句议论,明提建议,实则批评。

又,欧阳修《秋声赋》:

嗟夫!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有动乎中,必摇其精,而况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宜其渥然丹者为槁木,夥然黑者为星星。奈何以非金石之质,欲与草木而争荣?念谁为之戕贼,亦何恨乎秋声?

这是由秋声萧瑟而联想到人世沧桑所发的一段精彩的议论,具有高度的哲理性和诗的韵味。

又,苏舜钦《沧浪亭记》:(www.xing528.com)

噫,人固动物耳。情横于内而性伏,必外寓于物而后遣。寓久则溺,以为当然;非胜是而易之,则悲而不开。唯仕宦溺人为至深。古之才哲君子,有一失而至于死者多矣;是未知所以自胜之道。予既废而获斯境,安于冲旷,不与众驱;因之复能见乎内外得失之原,沃然有得,笑闵万古,尚未能忘其所以寓目,用是以为胜焉。

这是作者记述建亭和游亭后的一段议论,阐发了自己对官场失意后的一种“自胜之道”。

又,韩元吉《武夷精舍记》,作者在讲述了朱熹在武夷山带领学生营造精舍的经过之后,发表了一番议论,赞扬朱熹的传道兴业精神:

夫元晦,儒者也,方以学行其乡,善其徒,非若畸人隐士,遁藏山谷,服气茹芝,以慕夫道家者流也。然秦汉以来,道之不明也久矣。吾夫子所谓志于道,亦何事哉?夫子,圣人也,其步与趋莫不有则;至于登泰山之巅,而诵言于舞雩之下,未尝不游,胸中盖自有地。而一时弟子鼓瑟铿然,春服既成之咏,乃独为圣人所予。古之君子息焉者,岂以是拘拘乎?元晦有以识之,试以告夫来者,相与酬酢于精舍之下,俾或自得其慢亭之风,抑又何如也。

又,罗大经《格天阁》,在揭露了秦桧建“格天阁”自炫的丑行之后,作者用愤怒之笔,夹叙夹议:

方其在相位也,建“一德格天之阁”,有朝士贺以启云:“我闻在昔,惟伊尹格于皇天;民到于今,微管仲吾其左衽。”桧大喜,超擢之。又有选人投诗云:“多少儒生新及第,高烧银烛照蛾眉。格天阁上三更雨,犹诵《车攻》复古诗。”桧益喜,与改秩。盖其胸中有歉,故特喜此谀词以为掩覆之计,真猾夏之贼也。

余观唐则天追贬隋臣杨素诏曰:“朕上嘉贤佐,下恶贼臣,尝欲从容于万机之暇,褒贬于千载之外;矧年代未远,耳目尚存者乎?”夫杨素异代之奸臣,则天一女主,尚知恶而贬之,矧如桧者,密奉虏谋,胁君误国,罪大恶极,上通于天,其可赦乎?开禧用兵,虽尝追削,嘉定和戎,旋即牵复,是可叹也。

第三,浓郁的审美情味。宋代的散文作家,多为文化修养很高的官僚、学者、艺术家,他们大都文采焕发,风流倜傥。无论是古文家、道学家,还是其他派别,尽管创作观念不同,但有个共同点,就是认为文和道是一个事物的两个方面,文是形式,道是内容。重道轻文也好,重文轻道也好,还是文道并重也好,只要写成了文章,就要讲求“文理自然,姿态横生”(苏轼《答谢民师书》)。即使是认为“道本文末”、“诗文妨道”的周敦颐、程颐、朱熹等人,也只反对“不务道德而第以文辞为能者”,如果在重道的前提下讲求艺术性,他们还是赞成的。“文辞,艺也”,“笃其实而艺者书之,美则爱,爱则传焉”(周敦颐《道书·文辞》)。基于这种认同,宋代散文加强了艺术品性,注重了语言技巧,提高了审美情趣。如周敦颐的《爱莲说》: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末,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爱,陶之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百来字的文章,蕴涵丰富,文风清秀,借物喻人,赞美了莲花洁净高雅的品性,寄托了作者不慕荣华、洁身自好的情趣。

又如朱熹的《百丈山记》,现录其前几段:

登百丈山三里许,右俯绝壑,左控垂崖;叠石为磴十余级乃得度。山之胜盖自此始。

循磴而东,即得小涧,石梁跨于其上。皆苍藤古木,虽盛夏亭午无暑气。水皆清澈,自高淙下,其声溅溅然。度石梁,循两崖,曲折而上,得山门,小屋三间,不能容十许人。然前瞰涧水,后临石池,风来两峡间,终日不绝。门内跨池又为石梁。度而北,蹑石梯数级入庵。庵才老屋数间,卑庳迫隘,无足观,独其西阁为胜。水自西谷中循石罅奔射出阁下,南与东谷水并注池中。自池而出,乃为前所谓小涧者。阁据其上流,当水石峻激相搏处,最为可玩。乃壁其后,无所睹。独夜卧其上,则枕席之下,终夕潺潺,久而益悲,为可爱耳。

出山门而东,十许步,得石台。下临峭岸,深昧险绝。于林薄间东南望,见瀑布自前岩穴瀵涌而出,投空下数十尺。其沫乃如散珠喷雾,日光烛之,璀璨夺目,不可正视。台当山西南缺,前揖芦山,一峰独秀出;而数百里间峰峦高下,亦皆历历在眼。日薄西山,余光横照,紫翠重叠,不可殚数。旦起下视,白云满川,如海波起伏;而远近诸山出其中者,皆若飞浮来往,或涌或没,顷刻万变。台东径断,乡人凿石容磴以度;而作神词于其东,水旱祷焉。畏险者或不敢度。然山之可观者,至是则亦穷矣。

作者用生动细腻之笔,描绘了百丈山的壮丽景象,引人入胜,仿佛见到了夕照云海,听到了淙淙泉流,给人以无限自然美的享受。周敦颐与朱熹,都是理学大师,他们能写出如此情趣盎然、具有很高艺术感染力的文章,不正好说明宋人重视文章的审美价值吗!

宋文中除属纯文学性的辞赋、游记等体裁外,一些应用性文体,如赠序、题跋、书信、箴铭、笔记、小品,乃至论说、章表,也大多注意表述的艺术性,讲究行文生动活泼和气势韵味。欧、王、三苏、曾六大家是如此,其他作家也如此。下录数例。

沈括《梦溪笔谈·鉴画》:

欧阳公尝得一古画《牡丹丛》,其下有一猫,未知其精粗。丞相正肃吴公与欧公姻家,一见,曰:“此正午牡丹也。何以明之?其花披哆而色燥,此日中时花也。猫眼黑睛如线,此正午猫眼也。有带露花,则房敛而色泽。猫眼早暮则睛圆,日渐中狭长,正午则如一线耳”。此亦善求古人笔意也。

作者把吴公鉴赏书画的情景写得生动精细,令人惊叹。宋人这类论书评画的文章颇多,如苏轼的《书吴道子画后》、《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文同的《〈捕鱼图〉记》等,其在论评的同时,也洋溢着作者自己的审美情趣,往往是从此画出发,引申开去,由具体到一般,由小及大,寓深理于其中,言简意赅。

又,陆游《老学庵笔记·卷五》载:

田登作郡,自讳其名,触者必怒。吏卒多被榜笞。于是举州皆谓灯为火。上元放灯,许人入州治游观,吏人遂书榜于市曰:“本州依例放火三日”。

又,周密《武林旧事·观潮》:

浙江之潮,天下之伟观也。自既望以至十八日为最盛。方其远出海门,仅如银线;既而渐近,则玉城雪岭,际天而来,大声如雷霆,震撼激射,吞天沃日,势极雄豪。杨诚斋诗云:“海涌银为郭,江横玉系腰”者是也。……

吴儿善泅者数百,皆披发文身,手持十幅大彩旗,争先鼓勇,溯迎而上,出没于鲸波万仞之中,腾身百变,而旗尾略不沾湿,以此夸能,而豪民贵宦,争赏银彩。

这类诙谐戏谑和生动活泼的小品,宋文中并不少见。从欧阳修的《归田录》到南宋末周密的《武林旧事》,都是宋代出现的笔记文,多达数十种,大都记录作者亲身见闻,不仅有史料价值,也有学术价值和审美价值。作者们不拘一格,信笔写来,文风朴质,趣味丰饶,内容无所不包,是一笔宝贵的文学遗产,值得我们去深入发掘、整理和研究。

第四,平易的语言艺术。文章是通过语言来实现的。宋代的大作家,无不重视对语言艺术的锤炼,形成了不同的个性特点,欧阳修的委婉曲折、苏轼的通脱晓畅、王安石的刚劲简洁、司马光的老辣谨严、曾巩的古雅平正、苏辙的疏宕淡泊、陆游的雅洁精警、辛弃疾的浩荡磊落、陈亮的纵横奔放、朱熹的从容清朗、文天祥的悲壮苍凉,可谓异彩纷呈、各具姿态。但他们的语言艺术有一共同点,就是平易自然,明白畅达。从皇帝到平民,都提倡和喜爱这种语言风格,反对“磔袭雕篆”、奇涩险怪的不良文风。所谓平易自然决不是平庸浅陋,不讲修饰,而是更高一层的审美观念,使真情实感与语言艺术同时进入到一个新的境界,返璞归真。苏轼《与二郎侄儿书》说:“渐老渐熟,乃造平淡,其实不是平淡,乃绚烂之至也。”又《书黄子思诗集后》说:“苏李之天成,曹刘之自得,陶谢之超然,盖亦至矣。而李太白、杜子美以英玮绝世之姿,凌跨百代,古今诗人尽废。然魏、晋以来高风绝尘,亦少衰矣。李、杜之后,诗人继作,虽间有远韵,而才不逮意。独韦应物、柳宗元发纤秾于简古,寄至味于淡泊,非余子所及也。”可见平易自然是一种不易达到的艺术境界,“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是宋代散文优秀篇章的共同特征。

要使语言平易自然,只像黄庭坚所说的那样,从古人的书中,加工陈言,“点铁成金”,以故为新,是远远不够的;还要从民间活的口语中,吸取新的成分,“以俗为雅”,方能创造出新鲜活泼、雅俗共赏的艺术语言。宋代正是民间文学蓬勃发展的时期,白话文学进入了一个新阶段,词、话本、戏曲已为文人雅士所关注,这是语言艺术的丰富源泉。大凡优秀的作家,如王禹偁、欧阳修、苏轼、柳永、李清照、陆游、辛弃疾、朱熹等,在他们的作品中,吸收了许多民间语言的句法、词汇,使其语言艺术更加平易自然,明白流畅,琅琅上口。

宋文中的文赋、文艺散文、笔记小品、日记体、语录体、诗话、词话等文体的创立和发展,为平易自然语言风格的形成作出了重大贡献。这类文体,无须精雕细刻、道貌岸然;往往率性操笔,自然成文,因而就更为平易晓畅。如欧阳修《归田录》中记载:

陈康肃公善射,当世无双,公亦以此自矜。尝射于家圃,有卖油翁释担而立,睨之久而不去,见其发矢十中八九,但微颔之,康肃问曰:“汝亦知射乎?吾射不亦精乎?”翁曰:“无他,但手熟尔。”康肃忿然曰:“尔安敢轻吾射!”翁曰:“以我酌油知之。”乃取一葫芦置于地,以钱复其口,徐以勺酌油沥之,自钱孔入而钱不湿。因曰:“我亦无他,惟手熟尔。”康肃笑而遣之。

以明白简洁之笔叙生动活泼之事,短小精悍,形象可感,读之趣味横生。语录体算不上纯文学体裁,但可算应用文体,其对文学语言的影响是很深远的。如朱熹的《朱子语类》,内容丰富,言简意赅,平易近人,讲话人如在眼前,神情毕露,比起艰涩古奥的文章来,更富文学韵味。下录数则:

看文字须大段精彩看,耸起精神,竖起筋骨,不要困。如有刀剑在后一般。就一段中须要透,击其首则尾应,击其尾则首应,方始是。不可按册子便在,掩了册子便忘。

——《朱子语类大全》卷十

这一段文字讲读书应该振作精神,用了浅近的比喻,生动活泼。

南丰过荆襄,后山携所作以谒之。南丰一见爱之,因留款语。适欲作一文字,事多,因托后山为之,且授以意。后山文思亦涩,穷日之力方成,仅数百言。明日,以呈南丰。南丰云:“大略也好,只是冗字多,不知可为略删动否?”后山因请改窜。但见南丰就坐,取笔抹数处。每抹处,连一两行,便以授后山。凡削去一二百字。后山读之,则其意尤完,因叹服,遂以为法。所以后山文字简洁如此。

——朱熹《朱子语类辑略·卷八》

这里讲的是曾巩为陈师道修改文章的小故事,让人一看就明白文章尚简;这段语录的本身也写得简洁质朴。

大抵观书先须熟读,使其言皆若出于吾之口;继以精思,使其意皆若出于吾之心。然后可以有得尔。至于文义有疑,众说纷错,则亦虚心静虑,勿遽取舍于其间。先使一说自为一说,而随其意之所之,以验其通塞,则其尤无义理者,不待观于他说而先自屈矣。复以众说互相诘难,而求其理之所安,以考其是非,则似是而非者,亦将夺于公论而无以立矣。大抵徐行却立,处静观动,如攻坚,本先其易者而后其节目,如解乱绳,有所不通则姑置而徐理之。此读书之法也。

——朱熹《朱子语类辑略》

这是讲读书之法。如听作者当面讲课,层次明晰,语言通俗,将读文章的方法讲得清清楚楚,胜过一篇谈读书法的长文。语录体短小精悍、不枝不蔓的特点可见矣。

总之,宋代散文继唐文优良传统,有所发展,有所创新,形成了自己的独特风貌,展现于我国文学史是一派生机勃勃、万紫千红的繁荣景象。后世之文,大抵是沿着宋人所开创的古文革新方向而发展下去的。王若虚《文辨》称:“散文至宋始是真文字。”宋濂《苏平仲文集序》说:“自秦汉以来,文莫盛于宋。”宋文将永远地大放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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