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文学史》：宋初诗文创作与西昆体

第二节　宋初诗文创作与西昆体

北宋初，诗歌还未能形成新的时代特色，主要沿袭唐风和五代旧习。方回《送罗寿可诗序》说：

宋刬五代旧习，诗有白体、昆体、晚唐体。白体如李文正、徐常侍昆仲、王元之、王汉谋；昆体则有杨亿、刘筠《西昆集》传世，二宋、张乖崖、钱僖公、丁崖州皆是。晚唐体则九僧最逼真、寇莱公、鲁三交、林和靖、魏仲先父子、潘逍遥、赵清献之父。凡数十家，深涵茂育，气极势盛。

可见，当时写诗的不少，派别也较多。虽新风未现，但还热热闹闹。归纳其诗体，主要有三种：一是以王禹偁为代表的“白体”，他们学习白居易的诗风，强调诗歌的现实内容和社会意义，要求语言浅显明白；一是以林逋等隐士为代表的“晚唐派”，他们追踪晚唐贾岛、姚合的诗风，抒写幽远枯寂的隐居生活，偶尔也有一些清新之作，但多数作品内容狭窄，艺术上也无多大成就；还有一种就是以杨亿为代表的“西昆体”，这一派影响最大。

“白体”流行较早，除王禹偁外，还有李昉、徐铉诸人，但成就不大。经历近五十年后，晚唐体和西昆体出现了。

晚唐体有潘、魏野、林逋、寇准和九僧(惠崇等九个诗僧)等，其中除寇准是高官外，其他多为江湖隐士和僧侣，由于生活狭窄和艺术取向清淡，他们的诗多写风光景物和闲情逸趣，缺乏深刻的思想内容。就艺术技巧来讲，其中有些诗清丽别致，旨趣高雅。如林逋的《山园小梅》之一：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枝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尊。

通过对梅花品格的描写，抒发了作者遁迹江湖、孤芳自赏的情思。作者终身不仕不娶，以梅、鹤为伴，故有“梅妻鹤子”之称，这首诗也代表了他的人品，成为传世佳作。

西昆体是以杨亿编纂的《西昆酬唱集》而得名的，其主要作者有杨亿、刘筠、钱惟演等人。

杨亿(974—1020)，字大年，建州浦城(今福建浦城)人。七岁能属文，十一岁召试诗赋，下笔立成，宋太宗深加赞赏，授秘书省正字。后又命试翰林，赐进士第，官至翰林学士兼史馆修撰。《宋史·杨亿传》说他“天性颖悟，自幼及终，不离翰墨。文格雄健，才思敏捷，略不凝滞”。刘筠(970—1030)，字子仪，河北大名人，曾任御史中丞和龙图阁直学士等职。钱惟演(977—1034)，字希圣，曾任翰林学士、枢密使、节度使等职。附和他们的还有李宗谔、陈越、丁谓等。这些人，大多是朝廷的文学侍臣，地位显赫，生活优裕。他们在修书制诰之余，醉心于歌舞升平，常为应酬而写诗作赋。《西昆酬唱集》中收录了他们中间十七人的作品，共二百四十七首。

杨亿在《西昆酬唱集》序中说：

予景德(宋真宗年号)中，忝佐修书之任，得接群公之游。时今紫微钱君希圣，秘阁刘君子仪，并负懿文，尤精雅道，雕章丽句，脍炙人口。予得以游其墙藩而咨其模楷。二君成人之美，不我遐弃，博约诱掖，寘之同声，因以历览遗编，研味前作，挹其芳润，发于希慕，更迭唱和，互相切劘。

这说明他们的创作，只是“同声相应”、互相唱和；他们的创作手段，只是拾取前人的芳华，雕章琢句，加以编组。他们也对五代以来浮靡浅薄的文风不满，力求形成一种新的诗风。但狭窄的生活限制了他们创造，他们只有从前代作家中寻求自己仿效的榜样。因此，杨亿提出了向晚唐的李商隐学习，他认为李商隐的诗“富于才调，兼极雅丽，包蕴密致，演绎平畅，味无穷而炙愈出，钻弥坚而酌不竭，曲尽难言之要”(见《皇朝事实类苑》)。可惜他只看重李诗的表现形式，而忽略了其真切深沉的思想感情。他们学习李商隐，实际上只学了皮毛而没有学到根本，即内容美和形式美的统一。因此，西昆体不可避免地带有形式主义的倾向。它的内容贫乏，题材狭窄，缺乏深刻的社会意义。有时同一诗题，一人首唱，众人应和，出于应酬，无真情实感可言。例如他们的《无题》诗，堆砌词语，杂凑成章，虽声律谐和，对仗工整，但意境残破，了无情味。现录杨亿的一首，以见一斑。

曲池波暖蕙风轻，头白鸳鸯占绿萍。

才断歌云成梦雨，斗回笑电作嗔霆。(www.xing528.com)

湘兰自古传幽怨，秦凤何年入杳冥。

不待萱苏蠲薄怒，闲阶斗雀有遗翎。

西昆派诗人极爱用典，如杨亿、刘筠、钱惟演三人以《泪》为题的诗，就是把历史和传说中有关的悲愁典故拼凑在一起，什么“锦字梭停掩夜机，白头吟苦怨新知，谁闻陇水回肠后，更听巴猿拭泪时”(杨亿)；“鲛盘千点怨吞声，蜡炬风高翠箔轻，夜半商陵闻别鹤，酒阑安石对哀筝”(钱惟演)；“雍门琴罢已浪浪，更上牛山半夕阳，楚泽云迷千里目，蓟门歌断九回肠”(刘筠)。几乎是字字有来历，句句都用典。这就使西昆体内容狭窄，格调低下，形式上支离破碎，情味浅薄。但由于这一派作家的政治地位都较高，文史知识丰富，辞章修养也很好，加之又迎合了统治阶级点缀太平的需要，所以其影响之大，遍及文坛，即使是寇准、晏殊等忠良之臣，也写过西昆体的诗歌。在《西昆酬唱集》中，也有少量的咏史诗，如《汉赋》、《明皇》、《始皇》等，对封建帝王求仙拜神，纵情声色、专横暴虐作了批判，颇具讽喻之意。如杨亿的《始皇》云：

衡石量书夜漏深，咸阳宫阙杳沉沉。

沧波沃日虚鞭石，白刃凝霜枉铸金。

万里长城穿地脉，八方驰道听车音。

儒坑未冷骊山火，三月青烟绕翠岑。

诗中借秦始皇旧事讽刺宋真宗，词畅意达，音韵铿锵，不失为一首好诗，但这在西昆体中实不多见。

西昆体风靡一时，“杨刘风采，耸动天下”，时人争相效法，诗风因之而变。由于它只重形式技巧而内容贫弱，受到了一些有识之士的批评，其中以石介最为激烈。石介是北宋初期著名的文学批评家，他主张文学必须为儒家的道统服务。他在《怪说》中，曾批评道：“今杨亿穷妍极态，缀风月，弄花草，淫巧侈丽，浮华纂组，刓锼圣人之经，破碎圣人之言，离析圣人之意，蠹伤圣人之道……其为怪大矣。”他以大无畏的精神，“死且不避”，维护圣人之道，反对西昆体，这对北宋的诗文革新运动，起到了促进作用。随着诗文革新运动的开展，风行四十余年的西昆体，终于退出北宋文坛。但是，西昆体学习古代文典，从中吸取语言养料，重视作品的形式美感，为诗精工稳切和词采雅丽等有益的艺术经验，对当时过分直白浅陋和破碎小巧的诗艺是一种冲击，对后来的许多作者也产生过一些良好影响。直到宋仁宗时，还有晏殊、宋庠、宋祁、文彦博、赵抃、胡宿等，依然接近西昆体，被清代文论家王士祯看成是西昆体的后期作家；不过，他们克服了西昆体真情空虚、故作姿态的毛病，写了一些情意真切、语言清丽的作品。如晏殊的《寓意》：

油壁香车不再逢，峡云无迹任西东。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几日寂寥伤酒后，一番萧索禁烟中，

鱼书欲寄何由达，水远山长处处同。

诗中写与一女子偶然相逢而别后的无限思念之情，意境清丽，恋情真切，语言淡雅，与李商隐风格确有相似之处。

宋初的散文没有什么进展，大多效法晚唐五代人手笔，喜用古语，擅长骈体，且文风浮艳卑弱，千篇一律，无有个性。石介《上赵先生书》批评道：

今之文何其衰乎：去唐百余年，其间文人数以千计，而斯文寂寥缺坏，久而不振者，非今之人尽不贤于唐之人，尽不能为唐之文者，盖其弊由朝廷敦好时俗，习尚染，非一朝一夕也。

直到古文运动兴起并取得胜利，宋代的散文面貌才有了根本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