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文学简史：古文运动及代表人物

第六节　古文运动

唐代各类文体并不是平衡发展的，当唐诗高度繁荣时，散文的改革才开始。这种改革包括内容和形式两方面：从内容上讲，是要求散文明道载道，表达一定的政治内容；从形式上看，是要求从形式僵化的骈体文到精练实用的散体文。人们习惯上把中唐时期发生的、多人参加的、有目的、有一定理论主张且影响深远的文学革新叫做“古文运动”。

唐朝以前，无所谓古文，韩愈首先提出了这个概念，用来指和骈文相对的、奇句单行、不讲求对仗和声律、取法先秦两汉的文体。中唐时期社会矛盾尖锐，宦官专权，人民贫困不堪，社会已经动荡不安，同时，佛老思想盛行，又威胁了儒家作为正统思想的统治地位。在这种情况下，一批有强烈忧患意识和中兴愿望的士人想改革现实，思想界兴起了复兴儒学的思潮。韩愈、柳宗元就是其中的杰出者，他们将复兴儒学的运动推向了一个高峰。而先秦两汉那种形式灵活，便于说理、辩论的文体更适于他们批判佛老、重建儒家的道统，以达到拯救人心、改革现实、扭转社会危机的政治需要。因此，在文学领域自然兴起了一个反对空洞浮靡的骈文的古文运动，这种文体革新运动实际上也是他们政治实践的一部分。当然，文风的变化也是文学自身发展的一个必然趋势。文体复兴的主张在西魏的苏绰和隋朝的李谔那就提出过，只不过没有产生实际的影响。唐朝前期普遍使用的是骈文。初唐的陈子昂和盛唐的萧颖士、李华、孤独及、柳冕等人都努力宣传和写作古文，但也没有能扭转骈文统治文坛的风气，只有到了韩柳这里才取得了成功。

韩柳的古文运动有一些明确的理论主张。第一，文以载道，文以明道。这是他们理论的基本出发点。所谓文以明道、文以载道，是就文章内容和形式的关系而言的，文是形式，是手段，道是内容，是目的，写文章为的是更好地宣传道。这里的道指的是封建伦理道德和思想，但这一观点的提出旨在要求人们重视文章的思想内容，重视文章的讽谕、美刺功能，要求作者关心社会，在当时还是有一定的积极意义的。第二，作家要有良好的道德修养，文章要有强烈的情感力量。韩愈发展了孟子的“养气说”，要求作家要有一定的思想修养，提出“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答李翊书》）。他认为作家写作时如果贯注一定的精神气质、情感力量，作品就更有动人的力量。他进一步提出“不平则鸣”的观点，认为尽情宣泄的愁苦之音更加感动人。柳宗元的“感激愤悱”说也是认为文章中各种情感都要尽兴抒发。他们的主张将文章的发展引向一条重视情感的道路。第三，提出古文创作的标准，要求写作古文时，应该不因循，有创新。韩愈认为学习前人时要“师其意不师其辞”（《答刘正夫书》），就是学习前人的思想，而不是因袭前人的字句。除了要求文通字顺、语言合乎语法之外，他还要求“词必己出”（《南阳樊绍述墓志铭》），务去陈言，即要用自己的语言，创造新的词汇，从现实生活中汲取新的词汇，而且文章的语言一定要和内容相合。这些理论主张解决了如何写作及怎样写好文章的问题，在复古运动中，提出新的主张，这正是韩愈超越前人的地方。

在理论主张之外，韩柳还为众人做出了创作示范，他们两人先后创作了800多篇散文，涉及政论、传奇、赠序、杂说、传记、祭文、墓志、寓言、游记等，普及了古文的写作。经过韩愈、柳宗元等人的大力提倡和创作推动，在德宗贞元、宪宗元和年间，古文逐渐压倒骈文，成为文坛的主要文体。这一运动虽然有些局限性，比如文章要明的是儒家的道统和思想，但这一运动总结了散文创作的技巧和语言艺术规律，强化了古文的抒情特征，形成了一种新的文体，开创了中国古典散文的新时代，影响了后世的散文创作。

古文运动的代表人物是韩愈、柳宗元，另外还有皇甫湜、李翱等人。下面简单介绍韩柳二人的古文创作。

韩愈的文章各体皆备，内容丰富。论说文是韩愈散文中比较重要的一类，一般都是针对现实而作，如《原道》、《论佛骨表》、《原性》、《原毁》等提倡尊儒反佛，《杂说》、《获麟解》等篇嘲讽社会现状。他的论说文结构谨严、语言精练，逻辑性很强。其中代表作是《师说》，文中针对当时士大夫轻视学习、耻于从师的风气，提出了“古之学者必有师”的观点，阐明从师学习的重要性和老师“传道、授业、解惑”的作用，以及“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的择师标准和“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的新型师生关系，吁请人们从师学习。整篇文章层层推进，反复论证，极富感染力量。韩愈的论说文文笔多变，像长篇《进学解》就不同于《师说》的立论，而采用了问答形式，假托向学生训话，提出“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的道理，教导学生努力学习以求得学业和德业方面的进步，同时也抒发了自己怀才不遇的愤懑。文章在诙谐的文字中表达了严肃的主题，骈散相间的语言也使整篇文章充满了音乐之美。

韩愈还写有不少传记文，其中较多的是墓碑和墓志铭。如化用《尚书》、《雅》、《颂》体裁的《平淮西碑》，语言典重；学习《史记》、《汉书》写法的《清河张君墓志铭》，描写生动，充分表现了韩愈善于状物叙事的才能。《张中丞传后叙》是韩愈传记文的代表。作者继承了《史记》描写人物的传统，刻画了张巡、许远、南霁云三个人物的形象，文中叙事、抒情、议论相杂，很有感动人的力量。而像《毛颖传》、《石鼎联句诗序》等，或在戏谑中讽刺现实，或以传奇小说的笔法表现人物，文章完全虚构化，和当时流行的传奇小说接近。

韩愈的抒情文写得情真意切。如祭奠侄子的《祭十二郎文》，写骨肉情深，感人至深。作者突破了四言押韵的常规，选择家常琐事来进行抒写，语言朴素，如“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等句，极具打动人的情感力量。而如《祭柳子厚文》、《祭河南张员外文》等写友情，流露出作者的真性情。韩愈还有一些言简意赅的序文，如《送李愿归盘谷序》云：“穷居而野处，升高而望远，坐茂树以终日，濯清泉以自洁。采于山，美可茹；钓于水，鲜可食。起居无时，惟适之安。与其有誉于前，孰若无毁于其后；与其有乐于身，孰若无忧于其心。车服不维，刀锯不加，理乱不知，黜陟不闻。大丈夫不遇于时者之所为也，我则行之。”寄慨遥深。他的送序文风格也多种多样，有的通篇议论，如《送水陆运使韩侍御归所治序》等篇，突破了前人送序文先写离情后写风景的常见格式。

韩愈的散文风格多样，语言真率，气势充沛，颇多愤慨之情。他追求作品的奇，不仅写法奇特，在语言上，也多创新词，不少词在后世广为流传，典型的如《进学解》篇，像“业精于勤”、“含英咀华”、“佶屈聱牙”、“同工异曲”、“动辄得咎”等都出自此篇。同时，他的不少作品自然真切，如话家常，一扫六朝的柔靡浮艳。正因为此，韩愈被视为唐宋八大家之首，苏东坡则称他“文起八代之衰”（《韩文公庙碑》）。

柳宗元和韩愈一样，他的“文以明道”观强调文章要表达一定的思想内容，他也强调作家要有道德修养。柳宗元共有600多篇诗文作品，其中骈文近百篇。他的古文创作大致可以分为论说文、寓言、传记、山水游记和骚体赋五类。

他的论说文笔锋犀利，论证有力，中长篇政论文的代表作是《封建论》、《断刑论》等，短篇政论文的代表作是《晋文公问守原议》、《桐叶封弟辩》等。在他的政论文中既有进步的思想，也有佛教思想中消极的一面。他的寓言作品继承了《庄子》、《韩非子》、《吕氏春秋》等书的传统，并在传统的基础上进行了发展。寓言在柳宗元手里成为一个独立的文体，他用寓言来讽刺、抨击当时的社会现象，或者表达自己的政治见解，寄寓一定的哲理。《三戒》（《临江之麋》、《黔之驴》、《永某氏之鼠》）是其寓言的代表作，嬉笑怒骂中寓有深刻教训。柳宗元的传记以《段太尉逸事状》、《梓人传》、《河间传》、《捕蛇者说》为代表。在这些传记中，柳宗元继承了《史记》、《汉书》等书的写作传统，叙事、抒情结合，人物形象刻画生动。同时，他还仿照《离骚》、《九章》、《天问》等体式创作出了如《囚山赋》、《梦归赋》、《天对》等独具特色的骚体赋。

柳宗元艺术成就的最高代表，也是真正让他获得极大声名的是山水游记，其中写得最好的是他被贬官之后的作品，“永州八记”是代表作。这八记包括《始得西山宴游记》、《钴潭记》、《钴潭西小丘记》、《至小丘西小石潭记》、《袁家渴记》、《石渠记》、《石涧记》、《小石城山记》。在作者的笔下，既有美好的景物，又有幽静的心境，更有寄寓其中的身世之感和被贬失意的孤寂心情，语言精巧，充满诗情画意。如他的《至小丘西小石潭记》：(www.xing528.com)

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闻水声，如鸣珮环，心乐之。伐竹取道，下见小潭，水尤清冽。全石以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为坻，为屿，为嵁，为岩。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

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

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灭可见。其岸势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

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

文章不是正面写小潭，而是先由小潭的水声着笔，不着力写水如何清，而是从石之底、鱼之游、日之影来侧面表现，在对潭边清冷寂静的环境描写中暗示出作者的悲凄心绪，是一篇上乘佳作。

韩愈、柳宗元领导的古文运动取得了一定的成就。但在唐代，他们的后继者们没有全面贯彻他们的理论主张，只追求奇异怪僻，创作道路越走越窄。在社会矛盾日益尖锐的情况下，古文运动也日益衰落。直到北宋中期，以欧阳修为首的一些文人再度掀起古文运动，韩柳的古文传统才真正得以确立。不过，在晚唐古文运动衰落的同时，皮日休、罗隐、陆龟蒙等人却继承了柳宗元寓言小品的传统，写出了一些有抗争精神的小品文，讽刺现实。正如鲁迅指出的：“唐末诗风衰落，而小品放了光辉。但罗隐的《谗书》，几乎全部是抗争和愤激之谈；皮日休和陆龟蒙自以为隐士，别人也称之为隐士，而看他们在《皮子文薮》和《笠泽丛书》中的小品文，并没有忘记天下，正是一塌胡涂的泥塘里的光彩和锋铓。”（《小品文的危机》）

思考题

1.请简要分析古文运动兴起的原因。

2.韩柳古文运动的理论主张有哪些？

3.请简单谈谈韩愈古文创作方面的成就。

4.请简单谈谈柳宗元古文创作方面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