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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典诗歌欣赏:人事界事象的感发

时间:2023-07-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关于人事界的“事象”,钟嵘在《诗品·序》里面也举出了很多例证:嘉会寄诗以亲,离群托诗以怨。这是人事界“事象”的第一个层次,说的是人事界的聚会和离别。此乃李白所遭不幸。可见杜甫对李白的感情之深,实为文人之间友谊的楷模。佳人重约还轻别。

中国古典诗歌欣赏:人事界事象的感发

第三节 人事界事象的感发

我们在前面已经讨论了自然界的物象对诗人心灵感发问题。现在,我们继续来讨论与前一个问题密切相关的另一个问题,那就是:人事界的事象与诗人心灵感发的关系。

关于人事界的“事象”,钟嵘在《诗品·序》里面也举出了很多例证:

嘉会寄诗以亲,离群托诗以怨。至于楚臣去境,汉妾辞宫,或骨横朔野,魂逐飞蓬;或负戈外戍,杀气雄边;塞客衣单,孀闺泪尽;或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返;女有扬蛾入宠,再盼倾国。凡斯种种,感荡心灵,非陈诗何以展其义?非长歌何以骋其情?

很显然,钟嵘在这里所列举的“事象”的例证,要比前面所列举的“物象”的例证要多得多。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出:并不是一天到晚坐在那里伤春悲秋就是诗人了。一个诗人不但要对自然界的草木鸟兽有一份关怀;同时也要对人类社会中的悲欢离合有一份关怀,而且是更大的关怀才行。此外还应注意:钟嵘所列举的这些人事界的“事象”,是有一个层次在里面的。下面我想结合具体的诗词作品来作分析。

“嘉会寄诗以亲,离群托诗以怨。”这是人事界“事象”的第一个层次,说的是人事界的聚会和离别。在人世间,亲朋好友的聚会永远是一件令人快乐的事情,也是诗人们作诗的好题材。如李白杜甫的相遇、相知,就令杜甫激动不已,写有《寄李十二白二十韵》诗:

昔年有狂客,号尔谪仙人。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声名从此大,汩没一朝伸。文采承殊渥,流传必绝伦。龙舟移棹晚,兽锦夺袍新。白日来深殿。青云满后尘。乞归优诏许,遇我夙心亲。未负幽栖志,兼全宠辱身。剧谈怜野逸,嗜酒见天真。醉舞梁园夜,行歌泗水春。才高心不展,道屈善无邻。处士祢衡俊,诸生原宪贫。稻粱求未足,薏苡谤何频。五岭炎蒸地,三危放逐臣。几年遭鵩鸟,独泣向麒麟苏武先还汉,黄公岂事秦。楚筵辞醴日,梁狱上书辰。已用当时法,谁将此义陈。老吟秋月下,病起暮江滨。莫怪恩波隔,乘槎与问津。

不仅是杜甫对他与李白的相遇感到高兴,就连一千多年后的现代诗人闻一多,对李白与杜甫的相会也感到兴奋异常,专门写下过一段激情四射的文字:

我们应当品三通画角,发三通擂鼓,然后提起笔来蘸饱了金墨,大书而特书。因为我们四千年的历史里,除了孔子老子(假如他们是见过面的)没有比这两人的会面,更重大,更神圣,更可纪念的。我们再逼紧我们的想象,譬如说,青天里太阳和月亮走碰了头,那么,尘世上不知要焚起多少香案,不知有多少人要望天遥拜,说是皇天的祥瑞。如今李白和杜甫——诗中的两曜,劈面走来了,我们看去,不比那天空的异瑞一样的神奇,一样的有重大的意义吗?所以假如我们有法子追究,我们定要把两人行踪的线索,如何拐弯抹角时合时离,如何越走越近,终于两条路线会合交叉了——统统都记录下来。假如关于这件事,我们能发现到一些翔实的材料,那该是文学史里多么浪漫的一段掌故![3]

为什么闻一多先生会对李白与杜甫的相遇、相会如此兴高采烈呢?因为文人自古就相轻,你瞧不起我,我看不起你。在中国文学史上,像李白与杜甫关系如此亲密的还真不多见;故而闻一多对两人的相遇、相知有如此热烈的反应。杜甫在这首诗中就记载了他与李白这次美好的偶遇。当时李白已经名满天下,因此不用参加进士考试就被玄宗选入朝廷去做翰林。这在中国的科举史上是绝无仅有的。所以杜甫才有“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声名从此大,汩没一朝伸。文采承殊渥,流传必绝伦”的诗句,对李白极尽赞美之能事。然而,皇帝并不是看中了他的才干,而只不过是要他写些新诗拿给杨贵妃去歌唱而已;充其量只是个御用文人。李白不乐意干了,就向皇帝辞职,结果皇帝批准了,赐金放还。这就是“乞归优诏许”的内容。短短的五个字,就包含了这位天才诗人的得意与失意、荣辱与挫折的整体过程,这真是一种了不起的概括能力。杜甫是在李白离开朝廷以后与他相会的,所以接下来“遇我夙心亲”五个字,就记载了当时诗人自己的感受,很真切,也很感人。例如,《红楼梦》里有一段描写宝玉与黛玉见面时的文字,宝玉见到黛玉时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发自内心的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因为,人的一生,最难的就是知音难觅,谁人不是“众里寻他千百度”啊!一旦能够相遇到一个知己,怎么能不欢喜?所以杜甫说:那时候我与你刚刚相识,就觉得彼此之间那么亲近,好像前世有什么夙缘一样。有的人不喜欢李白的奇思狂想和高谈阔论,而杜甫却喜欢;有的人以为嗜酒是不好的,可是杜甫却从李白的嗜酒中看到了他的天真;两个人一起喝醉了酒,夜里有时就高歌狂舞在那美丽的梁园;春日里有时就携手漫步在泗水水滨。故而“未负幽栖志,兼全宠辱身。剧谈怜野逸,嗜酒见天真。醉舞梁园夜,行歌泗水春”的诗句写得情真意切。你看,如果你是一位诗人,遇到了这么好的知心朋友,又经历了这样愉快的欢聚,怎么能够不用诗歌把你的快乐写出来呢!所以,钟嵘才会说:“嘉会寄诗以亲。”而诗的后半部分,杜甫则伤李白高卧庐山而见污永王李璘。他认为李白才若祢衡,屈同原宪,竟以伪命蒙谤,以致流放夜郎,而最终流落浔江也。此乃李白所遭不幸。杜甫痛其抱枉莫伸,以苏武、黄公来喻李白的清白。可见杜甫对李白的感情之深,实为文人之间友谊的楷模。

我们再来看一首词作,辛弃疾有《贺新郎》词:

把酒长亭说。看渊明、风流酷似,卧龙诸葛。何处飞来林间鹊,蹙踏松梢残雪,要破帽多添华发。剩水残山无态度,被疏梅料理成风月。两三雁,也萧瑟。  佳人重约还轻别。怅清江、天寒不渡,水深冰合。路断车轮生四角,此地行人销骨。问谁使君来愁绝?铸就而今相思错,料当初费尽人间铁。长夜笛,莫吹裂!

辛弃疾于此词前面还写有一篇长序,具体说明了创作此词的经过:

陈同父自东阳来过余,留十日,与之同游鹅湖,且会朱晦庵于紫溪,不至,飘然东归。既别之明日,余意中殊恋恋,复欲追路,至鹭鹚林,则雪深泥滑,不得前矣。独饮方村,怅然久之,颇恨挽留之不遂也。夜半投宿吴氏泉湖四望楼,闻邻笛悲甚,为赋《贺新郎》以见意。又五日,同父书来索词,心所同然者如此,可发千里一笑。

陈同父即陈亮,他是词人志同道合的友人。淳熙十五年(1188)冬,陈亮自浙江东阳来访辛弃疾,两人纵论抗金大事,情投意合。不但同游鹅湖,还邀请朱熹到紫溪相会,可能是朱熹与他们的政治观点不同,所以没有来。于是陈亮告别东归;而辛弃疾心中很思念陈亮,又上路想追他回来,因道路难行作罢。于方村独饮,又夜半闻邻悲切笛声,心动而写下这首《贺新郎》。没想五天后,陈亮却来信索词,两人所想竟如此相同,真可谓知己也。

此词从长亭饯别说起,点染了一种依恋惆怅的氛围。接着将陈亮比作陶渊明诸葛亮,认为友人不愿做官,向往自由的品格很像陶渊明,而风流潇洒的风度和杰出的政治、军事才能,又实在极像诸葛亮。长亭饯别本来就够惆怅的了,更何况又是与这样不平凡的友人分别,留恋之情自然更深了。下面三句是回忆两人分手前欢聚的愉快心情,但却用旁笔:两人因畅谈甚欢,连何处飞来的喜鹊也无察觉,而喜鹊将松树梢上的积雪踢落下来,洒落在两人的破帽上,好像故意给两人添点白发。词人寥寥数笔,不但点明了季节,而且将两人于松林雪地中倾心交谈的神态和愉悦的心情生动地烘托出来,笔调颇灵活风趣,让人回味无穷。虽无正面描写聚会场景,但气氛已足。所以接下来笔锋一转,写出一片萧瑟景象。此四句虽是写景,实则用比兴手法,有着极强的象征意义。所谓“剩水残山”,乃暗喻中原土地尽被金兵占领,大好河山支离破碎。而那挺立于风雪中凌寒开放的梅花,不正是包括陈亮、辛弃疾在内的少数抗金志士支撑危局的象征吗?是他们为国家在料理着风月。然而,正如同空中的两三孤雁,抗金的力量过于单薄,仍然挽救不了大局。词人对国事难为的沉痛心情彰显无遗。

下片以“佳人”即英雄豪杰之士称谓陈亮,说其重然诺、重视约会,但却把离别看得过于平淡轻易。这是词人对陈亮依恋不舍心情的特殊表露,此写法堪称妙笔。

该词上片赞美陈亮的才华,描绘了两人畅谈的情景,抒发了对山河残破的感慨和叹息抗战力量薄弱的悲凉心情。结构上层次分明,表现手法多样。下片则摅写词人对友人的无限依恋和思念之情,层层深入。情感真挚深厚,风格沉郁悲凉。

至于“离群托诗以怨”,这样的例子就更多了。王维有一首小诗《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记载了他作客异乡时对家人的思念之情,十分感人。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九月九日是重阳节,古人每到这一天,都要佩戴茱萸,登高饮菊花酒。王维的兄弟姊妹很多,彼此友悌相爱。在兄弟五人中,王维是大哥,为了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他很早就离家外出谋生了。虽然如此,王维对家乡亲人仍时时思念着,有着十分深挚的感情。这首诗就是写九月九日重阳佳节对家乡兄弟姊妹的怀念之情。题中的“山东”,不是今日的山东省,而是指的华山以东,作者的家乡蒲州(今山西省永济县)。(茱萸是一种芳香植物,据说至重阳日时最气烈色赤,折其房穗插头上,可以去邪辟恶。)

诗的前两句是正面叙述,写自己的处境,其用意很周密:一是“在异乡”,远离故乡亲人;二是“为异客”,周围环境都很陌生;三是一身“独”处,别无俦侣;四是适“逢佳节”,更是触动感情思绪;这样,再说出“倍思亲”来,就显得顺理成章了。此二句率直天真,既不雕琢,也无夸饰,情自蔼然忠厚。是为此诗的一大长处,它是全凭真情至意来打动人的。

后两句则根据自己往年在家乡过重阳节习俗的回忆,转入到写想象中此日兄弟姊妹们过节的情景:大概他们依旧会携手登高,并且每个人都会佩戴茱萸的吧!可是也就在那样兴高采烈的时候,他们会突然发现今年少了一个人,那就是他们的大哥王维啊!于是兄弟姊妹们一起回忆起往年重阳节王维大哥在时的欢乐情景而深深地怀念起他来了。

本是自己在“佳节倍思亲”,却从亲人思念自己写出,这是深一层的写法。深于情者,在沉湎于思念之中时,往往会心神向彼方驰去,因而,其诗境也就会从对面飞过来了。例如,我们学过的杜甫的一首五言律诗《月夜》,诗人写自己被陷长安时,对着明月怀念在鄜州的家人,诗便是从“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想象妻子处境来落笔的。又如,白居易的《邯郸冬至夜思亲》一诗,里面有“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游人”的诗句,也是如此,明明是自己思念家人,却偏要从对方落笔。王维、杜甫、白居易的这种写法,都属同一机杼。

下面我们再来分析柳宗元的一首《与浩初上人同看山寄京华亲故》:

海畔尖山似剑芒,秋来处处割愁肠。
若为化得身千亿,散向峰头望故乡。

柳宗元参与王叔文等人的永贞变法。变法失败后,王叔文被杀,柳宗元先后被贬到永州柳州。当时这些地方还都是蛮荒之地,柳宗元曾写下“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等悲痛欲绝的诗句,他后来就客死在柳州。上面这首诗就是柳宗元在柳州时所写。他在诗中说:每当我站在海边思念家乡的时候,就觉得柳州海边那些尖尖的山峰像一把把宝剑,切割着我的肝肠;假如我的身体能够化成一千个、一亿个我,那么,这一千个、一亿个的我,都要永远站在海畔那些山峰上遥望我的故乡。读罢此诗,给我们的印象是:诗人通过奇异的想象,独特的艺术构思,把埋藏在心底的郁悒之情,不可遏止地尽量倾吐了出来;它的抒情方式,是属于严羽《沧浪诗话》里所说的“沉着痛快”一类。这在唐人绝句中还不多见。

柳宗元此时正当壮年,具有远大抱负,却在政治上不断遭遇打击,其心情自然是愤激不平的。在流放荒疗之地,他只能“自放山泽间”,借山水以消遣愁怀;但如同李白所说的:“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特别是在那秋天季节,草木变衰,自然界是一片荒凉;登高临水,触目伤怀,更使人百端交感,愁肠欲断。柳宗元从“肠断”这一意念出发,审视耸峙在他四周围的崇山峻岭,其着眼点就在于它的巉削陡崤,在于它的“尖”,从而使群山的形象,转化为无数利剑的锋芒,而这“愁肠”仿佛就是被它们割断似的。身在贬所,“望故乡”而不能归,当然是痛苦的;然而,“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古乐府·悲歌行》),却又能够从痛苦中得到某种满足。于是在无可奈何的矛盾心情的支配之下,诗人就尽情地望过去,唯恐其望不够。这无数的像“剑芒”似的“尖山”,山山都可以望故乡,可是自己只有一个身子,一双眼睛,该怎么办呢?柳宗元是精通佛典的,而同他一起观山的浩初上人,便是佛教中人;佛经中不是有“化身”的说法吗?在一种微妙的启示之下,于是他就想入非非了,想到“化身千亿”了。

在这首诗里,诗人就是通过上述一系列的形象思维来揭示其丰富而复杂的内心世界的。

绝句,无论是五言的还是七言的,都是一种容易写出却难出珍品的体裁。它关乎一个人的性情、气质、素养和才思,最能够考验一个作者是否真正称得上是诗人。我们绝不可因其形式短小或语言浅显而小视之。

以上就是“离群托诗以怨”。

大家是否注意到,以上所举的杜甫、王维、柳宗元的诗作,实际上写的都是诗人自己的欢聚和离别,以及诗人自己的快乐与悲伤。那么,是否只有你自己的遭遇才能够引起你写诗的感发呢?不仅如此。钟嵘在《诗品·序》里认为,历史上古人的遭遇也同样能够引起你写诗的感发。这就是人事界“事象”的第二个层次。在这个层次里,他举出了“楚臣去境,汉妾辞宫”这两个例子为证。

所谓“楚臣”,指的是屈原。在战国七雄并存的形式下,屈原是主张联齐抗秦的,但是楚国内部联秦的一派占了上风,屈原被放逐在外。从此,楚国一天天走向衰亡。

屈原眼看着国家已经无药可救,而自己又没有办法挽回败局,心中是悲愤抑郁,满腔热血写就了历史上有名的长篇抒情诗《离骚》。当然,《离骚》仍然属于作者个人遭遇所引起的感发。不过,这篇抒情长诗流传了千百年之后,却使得很多人都受到了感动。比如,西汉时代的青年政治家、文学家贾谊,被贬官来到了当年楚国故地湖南长沙,他内心郁闷悲伤,很自然地想起了当年屈原的遭遇,于是写就了一篇很有名的长赋《吊屈原赋》,既表达了对屈原不幸遭遇的同情与理解,又借此寄托了自己不幸遭遇的感叹。贾谊的这篇赋,同样也使许多后代的文人骚客感动不已。例如,唐代诗人刘长卿遭贬来到长沙后,经过贾谊的故宅,想起了贾谊哀悼屈原的事情,展读了《吊屈原赋》后,心潮翻腾,不能自己,于是也写下了一首七言律诗《长沙过贾谊宅》,以寄托自己的感情。

三年谪宦此栖迟,万古惟留楚客悲。
秋草独寻人去后,寒林空见日斜时。
汉文有道恩犹薄,湘水无情吊岂知?
寂寂江山摇落处,怜君何事到天涯!

这是一篇堪称唐诗精品的七言律诗。诗的内容,与作者的迁谪生涯有关。刘长卿“刚而犯上,两遭迁谪”。从这首诗所描写的深秋景象来看,诗当作于第二次迁谪来到长沙之时,那时正是秋冬之交,与诗中季节恰好相符合。下面我们就来分析讨论这首诗。

在一个深秋的傍晚,刘长卿只身来到贾谊的故居;贾谊是汉文帝时的著名政论家,因被权贵中伤,出为长沙王的太傅三年。后来虽然被召回京城,但仍不得大用,最后抑郁而终,死时年仅32岁。贾谊类似于屈原的遭遇,使得刘长卿伤今怀古,感慨万千,而吟哦出这首流传千古的七言律诗。“三年谪宦此栖迟,万古惟留楚客悲。”“三年谪宦”,只落得“万古”留悲,上下句意通连相生,呼应紧凑,给人以抑郁沉重的悲凉之感。“此”字,点出了“贾谊宅”;“栖迟”,像鸟儿那样的敛收翅膀歇息,飞不起来了;这种生活本来就是惊惶不安的,这里用以暗喻贾谊的侘傺失意是很确切的。“楚客”,是流落到楚地的客子,这里既是标举贾谊的身份,也是指的屈原。一个“悲”字,直贯篇末,奠定了全诗凄怆忧愤的基调,不仅切合贾谊的一生,也暗寓了刘长卿自己迁谪的悲苦命运。

“秋草独寻人去后,寒林空见日斜时。”颔联是围绕题中的“过”字展开描写的。“秋草”、“寒林”、“人去”、“日斜”,几个意象渲染出贾谊故宅一片萧条冷落的景象,而在这样的氛围之中,诗人还要去“独寻”,一种景仰向慕、寂寞兴叹的心情,油然而生。寒林日斜,不仅仅是眼前所见之实景,也是贾谊当时的实际处境,也正是李唐王朝危殆形势的真实写照。意以“空见”二字,更进一层的把哲人其萎,回天乏术,无可奈何的痛苦和怅惘,抒写得沁人心脾。这两句诗还化用了贾谊《鵩鸟赋》中的句子。(鵩:古书上说的像猫头鹰一类的鸟)贾谊在长沙时,看到了古人以为不祥的鵩鸟,深感自己的不幸,因而在赋文中发出了“庚子日斜兮,鵩集余舍”,“野鸟入室兮,主人将去”的感喟。刘长卿借用其字面,创造出了“人去后”、“日斜时”的倍觉黯然的气氛。

“汉文有道恩犹薄,湘水无情吊岂知?”颈联从贾谊的见疏,隐隐联系到自己。出句要注意一个“有道”,一个“犹”字。号称“有道”的汉文帝,在中国历史上确实是一个有作为的帝王,“文景之治”就是由他开始的。但就是这样一个有作为的帝王,对贾谊尚且如此薄恩,那么,当时昏聩无能的唐代宗,对刘长卿就更谈不上什么恩遇了;而刘长卿的一贬再贬,沉沦坎坷,也就是必然的了。这就是所谓的“言外之意”。诗人将暗讽的笔触曲折的指向当今皇上,其手法是相当高妙的。接着,诗人笔锋一转,写出了这一联的对句:“湘水无情吊岂知?”这也是颇得含蓄之妙的。湘水无情,日夜流淌,流去了多少岁月时光。当年的屈原哪里能够知道,上百年之后的贾谊,会来到湘水之滨吊念自己!而当时的贾谊更不会知道,近千年后的刘长卿,又会迎着萧瑟的秋风来凭吊自己的遗址。后来者的心曲啊,恨不得古人于地下起来倾听,而当世又有谁能够理解呢!诗人是由衷的在寻觅知音啊!那种抑郁无诉,徒呼负负的心境,竟被刻画得如此动情,如此真切。

“寂寂江山摇落处,怜君何事到天涯!”读此尾联的出句,好像刘长卿就站在我们的面前。他在宅前徘徊,暮色更浓了,江山更趋寂静。一阵秋风掠过,黄叶纷纷飘落,在枯草上乱舞。这幅荒村日暮图,不正是刘长卿生活的典型环境吗?它象征着当时国家的衰败局势,与第四句的“日斜时”映衬照应,更加重了诗篇的时代气息和感情色彩。“君”,既指代贾谊,也指代诗人自己;“怜君”,则不仅怜他人,也更是怜自己。“何事到天涯”,可见二人原本不应该放逐到天涯。这里的弦外之音是:我和你都是无罪的啊!可为什么要受到这样严厉的惩罚呢!这也是诗人对强加在他们身上的不合理现实的强烈控诉!读着这故为设问的结尾,仿佛看到了诗人抑制不住的泪水,听到了诗人一声声伤心哀婉的叹喟。

这首怀古诗,表面上咏的是古人古事,实际上还是着眼于今人今事,字里行间处处有诗人的自我在;但这些又写得不那么露,而是很讲究含蓄蕴藉的。诗人善于把自己的身世际遇,悲愁感兴,巧妙地结合到诗歌的形象之中,于曲折处微露讽世之意,给人以警世的感觉。

其实,在历史上还不光是贾谊和刘长卿被屈原的事情所感动,杜甫也曾为此而感动。他在《咏怀古迹》的一首诗中说:“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江山故宅空文藻,云雨荒台岂梦思?最是楚宫俱泯灭,舟人指点到今疑。”杜甫说:我虽然生活在千百年之后,但我深深地理解当年宋玉为什么会为草木的摇落枯萎而伤悲。宋玉为屈原的学生,屈原死后,宋玉悯其师忠而放逐,于是写了《九辩》以述其志。《九辩》的开头两句就是:“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这两句的意思和屈原《离骚》里的“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是一样的。贾谊、刘长卿、杜甫都不是楚臣,而且都生活在屈原去国的百年、千年之后,但他们却不约而同地都为屈原的身世遭遇所感动。这说明,古人的遭遇虽然不是你的亲身经历,但也同样可以引起你内心的感发。

我们再来看看所谓的“汉妾”,指的是东汉元帝时被送往匈奴去和亲的王昭君,后因避西晋司马昭之讳,又称汉明妃。王昭君曾被选送到宫中,后来匈奴要求与汉朝和亲,美丽的王昭君就被嫁到匈奴去了,从此再也不能回到故土了。王昭君的故事感动了历代许多文人墨客,也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文。例如,杜甫的《咏怀古迹》里,有一首就是咏王昭君的:

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夜月魂。
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

王昭君是湖北兴山县人,那地方有许多高山绵延不断。所以,“群山万壑赴荆门”是写实,而且写得开阔,博大,很有气魄。一个“赴”字,突出了三峡的山势雄奇生动,古人认为,高山大河是钟灵毓秀之所在,只有在这样的环境里,才能够诞生王昭君这样美丽的女子。但下一句却落实到一个小小的村庄,“生长明妃尚有村”,对比强烈,有些出人意料。晋代避司马昭讳,改称“明君”,故称“明妃”。“尚有村”言王昭君所生长之村庄,至今尚存。要知道,上天降生这么美的一个女子,本来是应该得到欣赏和爱护的,可是她得到了吗?没有!她的结局是“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诗人只用两句诗(简短而雄浑有力),就写尽了昭君一生的悲剧。“紫台”是指朝中的宫殿,犹言“紫宫”,这里指皇宫。昭君悲哀地离开故国皇宫,走向那外族荒凉的沙漠,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紫台—朔漠,自然使人想到离别汉宫,远嫁匈奴的昭君在万里之外,在异国殊俗的环境之中,一辈子所过的生活。(概括力强)而下句写昭君死后葬在塞外的情景;诗人用了“青冢”—“黄昏”这两个最简单而现成的词汇,却具有一种大巧若拙的艺术匠心。传说塞外的草都是白色的,只有昭君冢的草是青色的,所以叫“青冢”。在日常的语言里,“黄昏”两字都是指时间。而在这里它似乎更主要是指空间了,它指的是那和无边的大漠连在一起的,笼罩四野的黄昏的天幕。它是那样的大,仿佛能够吞食掉一切,消化完一切。但是,唯独有一个墓草常青的青冢,它吞食不下,消化不了。想到此,这句诗很自然就给人一种天地无情,青冢有恨的无比广大而沉重的感觉。

“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夜月魂。”五、六句是紧承三、四句,更进一步写王昭君的身世家国之情。“画图句”是说,由于汉元帝的昏庸,对于后妃宫人们,只是看图而不看人,把她们的命运完全交给了画工们来摆布。省识,是略识之意。说的是元帝从图画里略识了昭君,而实际上却根本不识昭君,所以就造成了昭君葬身塞外的悲剧。“环佩句”是写她怀念故国之心,永远不变,虽然骨留青冢,魂灵却还会在月夜里回到生长于她的父母之邦。南宋词人姜夔在他的咏梅名作《疏影》里曾经把杜甫的这句诗从形象上进一步丰富提高:

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
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

这里写昭君想念的是江南江北,而不是长安的汉宫,所以特别感动人。月夜归来的昭君幽灵,经过提炼,化身成为芬芳缟素的梅花,想象更是幽美。

“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这是此诗的结尾。诗人借千载作胡音的琵琶曲调,点明了全诗写昭君“怨恨”的主题。琵琶本是从胡人那里传入到中原来的乐器,经常弹奏的是胡音胡调的塞外之曲,后来许多人同情昭君的悲惨命运,又写了《昭君怨》、《王昭君》、《昭君出塞》等琵琶乐曲,于是琵琶和王昭君在古典诗词里就密切难分了。据说昭君当年出塞是她自己主动请行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就应该是无怨无恨;可是当年昭君出塞时,怀抱着琵琶,琵琶的曲调是那样的哀怨,难道她真的无怨吗?诗人认为:昭君是有“怨恨”的,尽管这种“怨恨”中有“恨帝始不见遇”的“怨思”,但更主要的,还是一个远嫁异域的弱女子永远怀念乡土,怀念亲人的怨恨忧思之情,它是千百年中世代积累和巩固起来的对自己的乡土和祖国的最深厚的共同的感情。

其实不止是杜甫,中国文学中写王昭君的题材是数不胜数;历代的骚人墨客纷纷对这个历史人物发表自己的见解,抒发自己所受到的感动。可见,昭君的身世也同屈原的身世一样,打动了千百年之后的作者和读者,使他们产生了各种各样的感发联想。

除了诗人自身的悲欢离合和古人的悲欢离合可以引起诗人的感发之外,《诗品·序》所举的例证中还有第三个层次,那就是即使是与你同时代却并不相干的人,他们的遭遇同样能够引起你内心的感发。什么样的遭遇呢?那就是“或骨横朔野,或魂逐飞蓬。或负戈外戍,杀气雄边。塞客衣单,孀闺泪尽。”了。这是指那些在战争中所产生的证人思妇的诗。中国古典诗词中有很多此类题材的作品,从《诗经》、汉乐府、魏晋南北朝诗到唐诗、宋词,随处可见。这里,仅以唐诗为例来分析讨论。

唐代对外战争较为频繁,因而写征人思妇的诗也很多。如晚唐诗人陈陶有一首《陇西行》: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和匈奴打仗本是汉代的事情,但唐代的文人写作品的时候,总是喜欢把当朝的事情假托为汉代的事情。像白居易的《长恨歌》,明明写的是唐玄宗与杨玉环,开头却说“汉皇重色思倾国”。这首诗也是如此,借汉代之皮毛,而实写唐代当时发生在西北的一场对外族的战争。

《陇西行》是乐府《相和歌·瑟调曲》旧题,内容多是写边塞战争。陇西,即现在的甘肃、宁夏陇山以西的地方。陈陶的《陇西行》共有四首,此为其二。诗作反映了唐代长期的边塞战争给人民带来的痛苦和灾难。

开头二句以精练概括的语言,叙述了一个慷慨悲壮的激烈战斗场面:唐军誓死杀敌,奋不顾身,但结果却是五千将士全部丧生“胡尘”。“誓扫”、“不顾”,表现了唐军将士忠勇敢战的气概和献身精神。汉代羽林军穿锦衣貂裘,这里是借指精锐的部队。部队是如此精良,战死者却多达五千之众,足见战斗之激烈,伤亡之惨重。接着,诗人把笔锋一转,逼出所要表达的意思:“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里没有直接写战争给人带来的悲惨景象,也没有渲染家人的悲伤情绪,而是匠心独运,把“河边骨”和“春闺梦”联系起来,写闺中的妻子还不知道征人已战死,仍然在梦中想见已成为白骨的丈夫,这样就使得全诗能够产生一种震撼心灵的悲剧力量。俗话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知道亲人死去,固然会很悲伤,但确知亲人的下落后,毕竟还是一种对家人的告慰。而最可悲的就是,亲人长年音讯全无,人早已变成了无定河边的枯骨了,年轻的妻子却还在梦境中盼望着他早日归来团聚。灾难和不幸早已降落在她的身上,不但毫无觉察,反而满怀着热切美好的希望,这才是真正的悲剧。

这首诗的跌宕之处全在于三、四两句。“可怜句”紧承前句,本是题中之意;“犹是句”宕开一笔,另辟新境。“无定河边骨”和“春闺梦里人”,一边是现实,一边是梦境;一边是悲哀凄凉的枯骨,一边是年轻英俊的战士;虚实相对,荣枯迥异;从而造成强烈的艺术效果。一个“可怜”,一个“犹是”,又饱含着多么深沉的感慨,凝聚了诗人对战死者及其家人的无限同情。

这首诗写得好,但诗人并不是征人或思妇。诗人没有写自身的悲欢离合,也没有写历史人物的身世遭遇。他所写的,就是与他同时代的普通人的遭遇和痛苦。诗人被这些普通人的遭遇和痛苦所感动,从而写出了这样一首感发力量很强的好诗。

再来看金昌绪的一首《春怨》:

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这首诗的语言生动活泼,具有民歌色彩,而且在章法上还有与众不同的特点:它通篇词意连属,句句相承,环环相扣,四句形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达到了王夫之在《夕堂永日绪论》中为五言绝句提出的“就一意圆净成章”的要求。这一特点,人所共称。谢榛在《四溟诗话》里曾把诗的写法分为两种:一种是“一句一意”,“摘一句亦成诗”,如杜甫“日出篱东水,云生舍北泥。竹高鸣翡翠,沙僻舞鹍鸡。”(《绝句六首》之一)就属于此类;另一种是“一篇一意”,“摘一句不成诗”,这首《春怨》诗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王世贞在《艺苑卮言》中更是赞美这首诗的“篇法圆紧,中间增一字不得,著一意不得”。沈德潜在《唐诗别裁》里也说:“一气蝉联而下者,以此为法。”

但这些评论只是道出了此诗的一个方面的特色,我们还应该看到的另一个特点是:此诗虽然通篇只说一事,四句只有一意,却不是一语道破,一目了然;而是层层重叠,极尽曲折之妙,好似抽蕉剥笋,剥去一层,还有一层。它总共只有四句,却是每一句都令人产生一个疑问,下一句解答了这个疑问,却又令人产生了新的疑问。这在诗词的艺术表现手法上称之为“扫处还生”。诗的首句似平地奇峰突然而起。照说,黄莺是讨人喜欢的小鸟,但是诗中的女主角为何却要“打起黄莺儿”呢?人们读到这句诗会茫然不知诗意所在,不能不产生疑问,不能不急于从下句里寻找答案。第二句诗果然对第一句作出了解释,使人知道了,原来“打起黄莺儿”的目的是“莫教枝上啼”。但鸟语花香本是春天里的美好景物呀!而且,在鸟语之中,黄莺的啼叫声又是特别的清脆动听。人们不禁还要追问下去:又为何不让黄莺儿啼叫呢?第三句诗作了说明,“莫教枝上啼”的原因是怕“啼时惊妾梦”。但人们仍不会满足于这一解释,因为黄莺啼晓,正说明本该是梦醒之时。那么,诗中的女主角为什么这样害怕鸟儿惊醒她的梦?她做的又是什么梦呢?最后一句诗给了回答:原来女主角害怕惊醒的不是一般的梦,而是去辽西的梦,她是唯恐梦中“不得到辽西”。

到此,读者才知道,这首诗原来采用的是层层倒叙的手法。本是为害怕惊梦而不教莺啼,为不教莺啼而要把莺儿打起。但诗人却倒过来写,最后才解开了谜底,说出了答案。但是,这最后的答案仍然含意未伸。这里,还留下了一连串问号,例如:一位闺中少妇为何要做到辽西的梦呢?她有什么亲人在辽西呢?此人为何要背井离乡,远去辽西呢?这首诗的题目是《春怨》,那么,诗中的女主角到底怨的是什么?难道怨的只是黄莺鸟吗?只是怨黄莺鸟惊醒了她的晓梦吗?所有这一切,不必一一说破,而又可以不言而喻,不妨留给读者去想象,去思索。这样,一首小诗就不仅在篇内见曲折,而且还能够在篇外见深度了。

如果从思想意义上来看,此诗只是一首抒写儿女之情的小诗,但它却有着深刻的时代内涵。它是一首怀念征人的诗,反映了当时兵役制度下的广大人民群众所承受的巨大痛苦。

还举一首唐诗,著名诗人王昌龄的《闺怨》:(www.xing528.com)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王昌龄善于用七言绝句来细腻而含蓄地描写宫中、闺房女性的心理状态以及微妙变化。这首《闺怨》诗,就是素负盛誉的诗作。

此诗题称“闺怨”,可是一开头却说“闺中少妇不知愁”,似乎故意要违反题面。其实,诗人这样写,正是为了要表现这位闺中少妇从“不知愁”到“悔”的心理变化过程。丈夫从军远行,离别经年,照说应该有愁。之所以“不知愁”,除了这位女主人正当青春年少,还没有经历多少生活波折,和家庭比较富裕(从下句“凝妆上翠楼”可以看出)之外,根本原因还在于那个时代的风气。唐代前期国力强盛,从军远征,立功边塞,成为当时人们“觅封侯”的一条重要途径。岑参有“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的诗句,就是当时许多人的生活理想。在这种时代风尚的影响下,“觅封侯”者和他的“闺中少妇”对这条生活道路是充满了浪漫主义幻想的。从末句“悔教”二字看,这位少妇当初甚至还可能对她的夫婿“觅封侯”的行动起过一点推波助澜的作用。一个对生活、对前途充满乐观展望的少妇,在一段时间内“不知愁”是完全合乎情理的。

第一句点出“不知愁”,第二句紧接着用春日登楼赏景的行动具体展示她是如何“不知愁”的。一个春天的早晨,她经过一番精心的打扮,着意的装饰,登上自家的高楼(翠楼即青楼,古代显贵之家的楼房多饰青色,这里因平仄的要求而用“翠”,且与女主人公的身份,与时令季节相应)。春日而凝妆(盛妆)登楼,当然不是为了排谴愁闷(谴愁何必凝妆?),而是为了观赏春色而自娱。这一句写少妇青春的欢乐,正是为了下段青春的虚度、青春的怨旷而蓄势。

第三句是全诗的转关。陌头柳色是最常见的春色,登楼览眺,自然就会看到它,“忽见”二字乍读似乎有些突兀。关键就在于这“陌头杨柳色”所引起的联想与感触,与少妇登楼前的心理状态大不相同。“忽见”,是不经意地流目瞩望而适有所遇,而所遇者普普通通的陌头杨柳竟勾引起她许多从未明确意识到的感触与联想。“杨柳色”虽然在许多场合下可以作为“春色”的代称,但也可以联想起蒲柳先衰,青春易逝;联想起千里悬隔的夫婿和当年折柳送别的情景,这一切,都促使她从内心深处冒出以前从未明确意识到而此时此刻却变得非常强烈的念头——“悔教夫婿觅封侯”。这也就是题目所说的“闺怨”。

本来要凝妆登楼,观赏春色;其结果反而惹起一腔幽怨,这变化发生得如此迅速而突然,仿佛难以理解。但诗的好处也正在这里:它生动的显示出了少妇心理的迅速变化,却不说出变化的具体原因与具体过程,留下了充分的想象余地让读者自己去仔细寻味。

短篇小说往往截取生活中的一个横断面,加以集中表现,使读者能从这个横断面中窥见全豹。绝句在这一点上有些类似于短篇小说。这首绝句诗正是抓住了闺中少妇心理发生微妙变化的刹那,作了集中的描写,使读者从突变联想到渐进,从一刹那窥见全过程。这就很耐人寻味。

上面我们分析讨论的三首唐诗实际上都是写思妇的,那么,征人的呢?我们也举一首来分析讨论。王昌龄有一组诗《从军行》,共七首,现录其二:

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坐海风秋。
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

《从军行》是乐府歌词的旧题,用以描写军旅战争之事。此诗刻画了边疆戍卒怀乡思亲的真挚感情。

这首小诗,笔法简洁而富有蕴意,写法上很有特色。诗人巧妙地处理了叙事与抒情的关系。前三句叙事,描写环境,采用了层层深入、反复渲染的手法,创造了气氛,为第四句的抒情做出铺垫,突出了抒情句的地位,使抒情句显得格外醒目有力。“烽火城西”,一下子就点明了这是在青海湖畔烽火城西的瞭望台上。荒寂的原野,四顾苍茫,只有这座百尺高楼,这种环境是很容易引起人的寂寞之感的。时令正值秋季,凉气袭人,这也正是游子思亲,思妇念远的季节。时间又适逢黄昏,正所谓“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诗经·王风》)(埘:在墙上挖洞做成的鸡窝。译文:鸡钻进了窝里,太阳已经偏西,下山的牛羊都回圈聚集。想到丈夫还在劳役,怎么不勾起我的愁思?)这样的时间常常会触发人们的思念于役在外的亲人。而此时此刻,久戍不归的征人恰恰“独坐”在孤零零的戍楼上。天地悠悠,牢落无偶,思亲之情正随着青海湖方向吹来的阵阵秋风,任意翻腾。上面描写的,都是通过视觉所看到的环境,没有声音,还缺乏立体感。于是诗人接着写道:“更吹羌笛《关山月》”,在这种寂寥的环境之中,突然传来阵阵“呜呜咽咽”的笛声,就像亲人在呼唤,又像是游子的叹息。这缕缕笛声,恰似一根导火索,使边塞征人积郁在心中已久的思亲感情,再也控制不住了,终于来了个大爆发,从而引出了诗的最后一句。这一缕笛声,对于“独坐”在孤楼之上的闻笛人来说是景;但是这景却又饱含着吹笛人所抒发的情,使环境更具体,内容更丰富。诗人用这亦情亦景的句子,不露痕迹,完成了由景入情的转折过渡,何等自然!何等巧妙!

而在表现征人思想活动方面,诗人的运笔也十分委婉曲折:环境氛围已经造成,为抒情铺平垫稳,然后水到渠成,直接描写戍边之人的心理——“无那金闺万里愁”。作者所要表现的是征人思念亲人,怀恋乡土的感情,但是不直接写出来,偏偏从深闺里妻子的万里愁怀中反映出来。征人在思念妻子,难道妻子不也是在那里思念他吗?然而,彼此相去万里,“相思不相见”,也只是无可奈何罢了。(无那:无奈。金闺:妇女住房的美称。)而实际情形也是如此:妻子无法消除的思念,也正是征人思归又不得归的结果。这一曲笔,把征人和思妇的感情完全交融在一起了。就全篇而言,这一句如画龙点睛,立刻使全诗神韵飞腾,而更具动人的力量。

此诗先写独坐思家,次写吹笛寄怨,再写家人念己,步步逼近,层层深入,以表夫妇相思相忆之情。

在举出了这么多的人事界的“事象”感发例证之后,《诗品·序》接着说:“或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返;女有扬蛾入宠,再盼倾国。”这真是一个很妙的总结。中国现代的读书人有很多专业可以选择,有许多道路可以挑选;可是,中国古代的读书人却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学而优则仕”。但是,做官的人一旦踏入官场,就很难掌握自己的命运了。如果你遇到一位头脑较为清醒的君王,碰巧他又想做点儿事情,那么你的命运就还可以,如宋代的王安石等;但如果你遇到了一位昏君,你却还要坚持你自己的政治理想的话,那就很可能会被贬谪,被放逐。所谓“一去忘返”,并不是真的忘返了,而是你想返却不能够返,没有希望返。如柳宗元,不就是客死在谪所吗?因此,中国古代的文人特别注重一个“遇”字。三国时的刘备与诸葛孔明,就是一对君臣之间美好遇合的典范。刘备对孔明是三顾茅庐,言听计从;孔明对刘备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样的遇合实在是太少了!所以,后代许多读书人都很羡慕他们的遇合,写了不少诗来歌颂他们的遇合。如对诸葛亮的歌咏,除了对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敬佩之外,更多的是对他的际遇的一种羡慕。

然而,对大多数的读书人来说,更多的情况还是“不遇”,或者是尚未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就遭到贬谪放逐。这就是“工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返”。那么,是否所有的“遇”就都是美好的呢?也不是。因为有的时候,“女有扬蛾入宠,再盼倾国”。“倾国”典故,出自汉武帝时的宫廷乐师李延年所唱的一首歌:“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在古代,君臣之间的关系与夫妻男女之间的关系有某些相似之处:女子靠美貌得到男子的宠爱;臣子也能够靠逢迎拍马得到君王的宠信。而自古以来,有多少乱臣贼子就是通过谀媚蛊惑君王,转眼之间就可以使国家从兴盛走向衰亡。

“或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返;女有扬蛾入宠,再盼倾国”之所以很妙,还不仅仅在于它点出了古代读书人的“遇”或“不遇”;更重要的是,这“遇”或“不遇”所涉及“仕”与“隐”的问题,又恰恰是中国古代读书人心中一个很要紧的“情意结”。现代学者朱自清先生写过一篇《唐诗三百首指导大概》的文章,在此文里他提到:中国古代知识分子只有做官一条路可走,“仕”与“隐”的问题,是他们必须要认真思考的一个大问题。因此,这个问题也就成了唐代诗人写诗的一个重要题材。

下面举李商隐的一首七言绝句诗《贾生》来分析讨论:

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贾谊被贬长沙,久已成为诗人们抒写不遇之感的熟滥题材。但李商隐却独辟蹊径,特意选取了贾谊自长沙召回,宣室夜对的情节作为诗的题材。《史记·屈贾列传》载:“贾生征见。孝文帝方受厘,坐宣室。上因感鬼神事,而问鬼神之本。贾生因具道所以然之状。至夜半,文帝前席。既罢,曰:‘吾久不见贾生,自以为过之,今不及也。’”就这件事情而言,在一般封建文人的心目中,这大概是值得大加渲染的君臣遇合的盛事了。但诗人却独具慧眼,抓住了不为人们所注意的“问鬼神”之事,翻出了一段新警透辟、发人深省的诗的议论。

“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前两句纯从正面着笔,丝毫不露贬义。首句特标出“求”、“访”(咨询),仿佛热烈颂扬汉文帝求贤意愿之切,之殷,待贤态度之诚,之谦,所谓求贤若渴,虚怀若谷。“求贤”而至“放逐臣”,更可见其网罗贤才已达到“野无遗贤”的程度。次句隐括汉文帝对贾生的推服赞叹之词。“才调”,兼包才能风调,与“更无伦”的赞叹配合,令人宛见贾生少年才俊,议论风发,华彩照人的精神风貌,诗的形象感和咏叹的情调也就自然的显示出来了。这两句,由“求”而“访”而赞,层层递进,表现了汉文帝对贾生的推服器重。读者如果不看下文,几乎会误以为这是一篇圣主求贤颂。其实,这正是作者的故弄狡狯之处。

第三句承、转交错,是全诗的枢纽。承,即所谓“夜半前席”,把汉文帝当时那种虚心垂询,凝神倾听,以至于“不自知膝之前于席”的情状描绘得惟妙惟肖,使得历史的陈迹变成了充满生活气息、鲜明可触的画面。这种善于选取典型细节,善于“从小物寄慨”的艺术手段,正是李商隐咏史诗的绝招。通过这个生动的细节的渲染,才能够把由“求”而“访”而赞的那架“重贤”的云梯升到了最高处;而“转”也就在这出戏剧的高潮中同时开始。不过,它并不露筋突骨,硬转逆折,而是用咏叹之笔轻轻拨转——在“夜半虚前席”的前面加上了“可怜”二字,可怜,即可惜。诗人没有用感情色彩强烈的“可悲”、“可叹”一类的词语,而只说“可怜”,一方面是为末句——一篇之警策预留地步;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在这里,貌似轻描淡写的“可怜”,比剑拔弩张的“可悲”、“可叹”更为含蓄,更耐人寻味。仿佛给汉文帝留有余地,其实却隐含着冷峻的嘲讽,可谓似轻而实重。“虚”者,空自、徒然之谓。虽只轻轻一点,却使读者对汉文帝“夜半前席”的重贤姿态从根本上产生了怀疑,可谓举重而若轻。如此推重贤者,何以竟然成“虚”?诗人引而不发,给读者留下了悬念;诗也就显出跌宕波折的情致,而不是一泻无余。这一句承转交错的艺术处理,精炼,自然,和谐,浑然无迹。

末句方引满而发,紧承“可怜”与“虚”,射出直中鹄的的一箭——“不问苍生问鬼神。”郑重求贤,虚心垂询,推重叹服,乃至“夜半前席”,不是为了寻求治国安民之道,却是为了“问鬼神”的本原问题!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求贤啊!?这对贤者又究竟意味着什么啊!诗人仍只点破而不说尽——通过“问”与“不问”的对照,让读者自己对此得出应有的结论。诗篇词锋极其犀利,讽刺极其辛辣,感慨极其深沉,却又极其抑扬吞吐之妙。由于前几句围绕“重贤”逐步升级,节节上扬,第三句又盘马弯弓,引而不发,末句由强烈对照而形成的贬抑便显得特别有力。这正是通常所谓“抬得高,摔得重”。整首诗在正反,扬抑,轻重,隐显,承转等方面的艺术处理上,都蕴含着艺术的辩证法,而其新警含蕴,唱叹有情的艺术风格也就通过这一系列成功的艺术处理,逐步显示出来。

点破而不说尽,有论而无断,并非由于内容贫弱而故弄玄虚,而是由于含蕴丰富,片言不足以尽意。诗有讽有慨,寓慨于讽,旨意并不单纯。从讽的方面看,表面上似刺汉文帝,实际上诗人的主要用意并不在此。晚唐许多皇帝,大都崇佛媚道,服药求仙;而不顾民生。不任贤才。诗人矛头所指,显然是当时现实中那些“不问苍生问鬼神”的封建统治者。在寓讽时主的同时,诗中又寓有诗人自身怀才不遇的深沉感慨。诗人夙怀“欲回天地”的壮志,但偏偏遭遇衰世,沉沦下僚,诗中故发“贾生年少虚垂涕”,“贾生兼事鬼”之慨。这首诗中的贾谊,正有着诗人自己的影子。概而言之,讽汉文帝实讽唐朝皇帝;怜贾生实亦自悯。

与李商隐《贾生》诗相类似的,唐代诗人写了许多。我们还可以举出朱庆馀的一首《闺意献张水部》: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这是一首很有意思的诗:诗人巧妙的借新妇第一次见舅姑前的情节,来隐喻他将要进见上司的复杂心理。此诗实际上还是说的“遇”或“不遇”的问题。

我国古典诗歌从《楚辞》开始,就习惯用夫妻或男女爱情关系来比拟君臣以及朋友、师生等其他的社会关系,以至于到后来发展成为一种传统的艺术表现手法了。此诗就是用这种手法来表现的。

这首诗还有一个题目叫“近试上张水部”。这个题目应该很清楚的帮助读者弄明白此诗的意图了。唐代应进士科举的士子有向名人行卷的风气,即应举者在考试前把所作诗文写成卷轴,投送朝中显贵以延誉,称为行卷。以希求其称扬和介绍于主持考试的礼部侍郎。如唐李商隐《与陶进士书》云:“文尚不复作,况复能学人行卷耶?”宋程大昌《演繁露·唐人行卷》中说:“唐人举进士必行卷者,为缄轴,录其所著文以献主司也。”因也称士子于考试前所上显贵的诗文。旧题宋尤袤《全唐诗话·李播》云:“播以郎中典蕲州,有李生携诗渴之,播曰:‘此吾未第时行卷也。’”鲁迅先生也指出:“唐以诗文取士,但也看社会上的名声,所以士子入京应试,也须豫先干谒名公,呈献诗文,冀其称誉,这诗文叫做行卷。”[4]可见唐代及以后朝代的人们,对“行卷”是较为熟悉的。

朱庆馀此诗投赠的对象,乃官至水部郎中的、与韩愈齐名的著名诗人张籍。张籍擅长文学,又乐于提携后学,朱庆馀平日已向张籍行卷,得到张籍的赏识,但临到要考试了,还怕自己的作品不一定符合主考官的要求,因此,以新妇自比,以新郎比张籍,以公婆比主考官,写下这首诗,征求张籍的意见。

古代风俗,新妇头一天晚上结婚后,需到第二天清晨才拜见公婆。此诗重点描写的,乃是新妇去拜见公婆前的心理状态。诗首句写成婚之情景,新房安置的红蜡烛通夜不灭;次句写拜见,由于拜见是一件大事,所以她一清早就起床,于红烛光照中装扮,等待天亮,好去堂前行礼。此时,新妇心里不免犯嘀咕,自己的打扮是不是入时呢?也就是能否讨公婆的喜欢呢?因此,她在用心梳好妆,画好眉之后,还是觉得没有把握,只好问一问身旁丈夫的意见了。而由于是新娘子,自然略带羞涩,且这种想法也不好大声说出,让旁人听到,故而只有低声询问,这极为符合情理。这样的写法真是精雕细琢,刻画入微。

仅仅是作为“闺意”,这首诗已经是非常完整、优美动人的了,然而诗人的本意,还在于表达自己作为一名应试的举子,在面临关系到自己政治前途的一场考试时所特有的不安和期待。因为在那个时代,应进士科举,对于知识分子来说,乃是和女孩子出嫁一样的终身大事。如果考取了,就有着非常广阔的前途,反之,就有可能蹭蹬一辈子。这也正如同一个女子嫁到人家去,如果能得到丈夫和公婆的喜爱,那么,她的地位就稳定了,处境也就顺当了,否则,日子就很不好过。诗人的比拟来源于现实的社会生活,在当时的社会中很有典型性。故而我们不能不对他这种一箭双雕的技巧感到惊叹与佩服。

而张水部(张籍)也有意思,他看来是较为欣赏朱庆馀的,故而也回写了一首诗,《酬朱庆馀》:

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
齐纨未足时人贵,一曲菱歌敌万金。

张籍的回答既明确,又十分巧妙含蓄。因朱庆馀的赠诗是用比喻体写成,所以张籍的答诗也是如此。他将朱庆馀比作是江南水乡的一位采菱姑娘,相貌既美,歌喉又好,因此,必然会受到人们的赞赏,暗示他不必为这次考试担忧。朱庆馀是越州(今浙江绍兴)人,越州多出美女;镜湖则是越州的名胜之地,所以张籍将他比作越女,而且出现在镜心。

首句直写这位姑娘的身份和容貌,她是越州的一位采菱姑娘。这时,她刚刚打扮好,出现在镜湖的湖心,边采菱边唱着歌。次句写她的心情,她当然知道自己长得美艳,光彩照人。但因为爱好的心情过分了,故又沉吟起来。“沉吟”本意为沉思吟唱之意,引申为暗自忖度、思谋。这两句是回答朱诗中的后两句,“新妆”与“画眉”相对,“更沉吟”与“入时无”相对。三、四句则进一步肯定她的才艺出众,虽然有许多其他的女孩子,身上穿的是齐地出产的贵重丝绸制成的衣服,可是那并不值得人们的看重;反之,这位采菱姑娘的一串珠喉,才真抵得上一万金呢!这是进一步打消朱庆馀“入时无”的顾虑,所以才特别以“时人”与之相对。朱庆馀的赠诗写得好,张籍的诗也答得妙,可谓珠联璧合,千余年来传为诗坛佳话。

以上我们逐一分析、讨论了自然界的“物象”和人事界的“事象”对诗人内心世界的感发,当然,能够感发诗人情感的“物象”与“事象”绝不仅仅是以上所讨论到的这些。但编者列举出的这些,也足以能够说明问题。希望读者自己感悟,自己思考,举一反三。

【本讲小结】

本讲内容重点谈到了“志”的问题,并将“情”与“志”的代表性诗人及作品作了一个简介。接着则谈及到诗人“情感”来源的问题,即自然界物象和人事界事象对诗人情感的作用,并以钟嵘《诗品序》中的二段文字为例,用具体的诗歌作品来分析、印证,意在说明中国古典诗歌的特征——“生命的感发”。这既是诗人创作诗歌的原动力,也是读者在欣赏诗歌时何以会被感动的真正原因。而掌握这一点,也就能理解诗人与诗歌是一种什么关系了,这对我们欣赏诗歌艺术有着极大的帮助。

【思考与练习】

1.试分析说明“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的意思。

2.“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说明了什么?

3.就你阅读过的古典诗词中试举例说明诗人所受到的“春风春鸟”的感动。

4.试体味分析李商隐《咏蝉》诗寓托之意的表现手法。

5.诗人为何要心动?为何要保持一颗对外敏感的心灵?

6.由自然界物象的感发,谈谈你对“生活是文学艺术创作唯一的源泉”这一命题的理解。

7.试举古人诗作为例说明“嘉会寄诗以亲”的意思。

8.唐代诗人多写“闺愁”,你能否说明这是为什么?

9.就你阅读过的古典诗词,举例说明诗人所受到的“楚臣、汉妾”的感动。

10.试体味分析李商隐《贾生》诗讽喻、寓托之意的表现手法。

11.试体味分析古人“遇”或“不遇”情结在诗词中的具体表现。

12.由人事界事象的感发,谈谈你对“文学就是人学”这一命题的理解。

【扩展阅读】

1.曹旭.1994.诗品集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叶嘉莹.2007.好诗共欣赏[M].北京:中华书局.

3.张怀瑾.1984.文赋译注[M].北京:北京出版社.

4.[日]吉川幸次郎.2001.中国诗史[M].章培恒,等译.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

5.许文雨.1983.钟嵘诗品讲疏[M].成都:成都古籍书店.

6.周振甫.1980.诗词例话[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

7.刘士林.2006.中国诗词之美[M].海口:海南出版社.

【注释】

[1]闻一多:《诗与歌》,载《闻一多全集》第1卷,三联书店1982年版。

[2]林林译:《日本古典俳句选》,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

[3]闻一多:《唐诗杂论·杜甫》,见《闻一多全集》第3卷,三联书店1982年版。

[4]鲁迅:《六朝小说和唐代传奇文有怎样的区别》,《鲁迅全集》第6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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