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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窗:浙江小说与世界文学

时间:2023-07-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一透过“西窗”看世界毋庸置疑, 20世纪的中国文学,尤其是中国现代文学和新时期文学,是在接受了外国文学影响的基础上孕育、生根、开花、结果的。正是这几乎是破窗而入的域外文学,为20世纪的国人,为20世纪的中国文学打开了一扇洞视域外风情的窗口—— “西窗” ,并使国人透过这新奇的“西窗” ,看到了一个精彩而陌生的西方世界。

西窗:浙江小说与世界文学

一 透过“西窗”看世界

毋庸置疑, 20世纪的中国文学,尤其是中国现代文学和新时期文学,是在接受了外国文学影响的基础上孕育、生根、开花、结果的。从比较文学影响和接受的理论上看,包括浙江文学在内的20世纪中国文学史,很大程度上就是一部在影响和接受的过程中,融外国文学的养分于本土文学为一体的历史。施蛰存眼中的“西窗”寓意深远,其所指显然是自“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源源不断涌进国门的外国文学。正是这几乎是破窗而入的域外文学,为20世纪的国人,为20世纪的中国文学打开了一扇洞视域外风情的窗口—— “西窗” ,并使国人透过这新奇的“西窗” ,看到了一个精彩而陌生的西方世界

有学者指出, “许多风格流派各异的中国现代作家,在回答‘怎样开始写作’这个问题时,往往有惊人的相似。好象是一个神话:读过几部外国小说,便带来整个中国旧小说的倾复。 ”[4]施蛰存就是这“神话”中的一个。循着他留下的文学足迹,一行在“阅读——接受——摹仿”的探索和尝试中走向世界的脚印清晰可见。

在谈及“五四”新文化运动对自己文学生涯的影响时,他说:

五四运动使我懂得了封建主义、民主主义、自由主义帝国主义这许多新名词、新思想。胡适的《中国哲学史(上册)》 ,是使我接触先秦诸子的第一部书。郭沫若的《女神》是我买的第一部新诗集。 《少年维特之烦恼》是我买的第一部新文学出版物的外国小说。 … …这时,我已决心搞文学,当作家。[5]在谈到最早接触到外国文学作品后的体会时,他说:

最先使我对于欧洲诸小国的文学发生兴趣的是周瘦鹃的《欧美短篇小说丛刊》 ,其次是《小说月报》的“弱小民族文学专号” ,其次是周作人的《现代小说译丛》 。这几种书志中所译载的欧洲诸小国的小说,大都是篇幅极短,而强烈地表现着人生各方面的悲哀情绪。这些小说所给我的感动,比任何一个大国度的小说所给我的更大。尤其是“弱小民族文学专号” ,其中又有一些论文,介绍欧洲诸小国文学状况之一斑,使我得到了初步的文学史知识。[6]

在谈到所阅读过的外国文学中译本时,他说:

我十分崇拜歌德莫泊桑、屠格涅夫。狄更斯的小说,我读的都是林琴南的文言译本,虽然觉得很好,但林琴南的译本当时大受批判,我也把狄更斯归入鸳鸯蝴蝶派,以为他是英国第三、四流的作家,不值得重视。[7]

在谈到外国文学对自己从事文学创作的影响时,他指出:

这时候,革新了的《小说月报》中所载的许多“俄国”小说的翻译,引起了我的对于小说的兴趣,并且还很深地影响了我。我于是也写小说了。[8]

沿着上述足迹,我们发现,施蛰存对西方文学的接受始于对“弱小民族”文学的阅读。因此,在他的阅读轨迹中,我们时常可以见到很多“名不见经传”的西方作家的名字。即便有些作家来自于非“弱小民族” ,对今日的很多读者而言,已显陌生。透过一本本或文言、或白话的中文译本,一扇来自西方的窗口在他的眼前打开。透过开启的“西窗” ,他一方面睁大双眼急切地浏览着新奇而陌生的一切,一方面“贪婪”地呼吸着来自“西方”的文学气息,一方面又开始摹仿域外的文学风格,进行着自己的文学探索和文学实践。

年轻时代的施蛰存,在文学生涯的起步时期,尚处于“接受”和“摹仿”阶段。即一边阅读,一边摹仿;接受一点,摹仿一点。这期间,他所“写的作品大部分都是习作,都是摹仿品。 ”[9]其中既有阅读了“第一本新俄短篇的英译本‘Flying Osip’”[10]之后所写的摹仿之作《追》 ,也有阅读了日本作家田山花袋的中篇小说《棉被》之后所写的摹仿之作《绢子姑娘》 ;既有阅读了美国作家爱伦・坡的作品之后, “完全摹仿爱仑坡的小说《妮侬》”[11],也有“普罗文学运动的巨潮震撼了中国文坛”[12]时的摹仿之作《阿秀》和《花》 。

《追》是一个半中半洋的短篇。如果不看作家的名字,乍读起来很有苏联革命时期革命小说的味道。故事发生在一座刚刚经历了革命暴动后取得胜利的城市。从作品对城市景象的描述中,从“圣若望方场”和“穆罕默德街”等城市建筑的名字中,从“十月”这样的口令中,读者仿佛进入到一个带有强烈的革命色彩的域外境界。这是小说中“洋”的一面。但作品中也出现了诸如“浑州”和“尼姑庵”等带有鲜明的中国色彩和中国文化的城市和建筑的名字。就在这个“半中半洋”的城市背景下,就在这种“中不中、洋不洋”的革命气氛下,一个刚刚取得了胜利的革命者鑫海在走向自己革命岗位的途中,遇到了“革命与爱情”的艰难选择。一个女人,他曾经爱过的女人,如今成了他的不能放过的敌人。这个女人曾经准备接受鑫海的爱情,女人的父亲也曾经准备接受这个女婿。而此时的鑫海正把枪口对着这个爱过,或许至今还在爱着的女人。他曾经为这个女人擦去雨天时溅到鞋上的泥;他曾爬上树为这个女人摘取橙子;他曾吃掉这个女人丢掉的半个苹果;他曾为这个女人送过鲜花… …在革命与爱情的两难抉择中,鑫海背叛了自己的信念,将女人送出城外。然而,当他返回城里时,却时刻忍受着“背叛”的煎熬。在浑州暴动失败,这座城市需要炸掉一座大桥以解救孤立无援的危难之际,鑫海勇敢地挺身而出,主动承担起炸桥的任务,并且在众人的欢呼中毅然行走在拂晓的冷风中。

如前所述,倘若屏蔽作家的名字,读者定以为在看一个外国小说。因为无论从故事的情节中,故事所折射出来的思想倾向中,还是作家所采用的以心理流程为主体展示故事脉络的手法中,读者会时刻都能感受到一种欧化或俄化的氛围,摹仿的痕迹随处可见,真正属于自己的不多。因而被施蛰存看作是一部在“不纯的动机之下产生的”[13]作品。(www.xing528.com)

如果说《追》是一次粗糙的摹仿的话,那么《绢子姑娘》则是一次还不能说是创作的高超的摹仿。[14]尽管作家觉得那是一件“可耻的事情”而“不愿意再提起它们”[15],但又不得不承认那是他的“第一本新文学创作。 ”[16]

1927年,在《小说月报》上读到夏丏尊译的日本作家田山花袋的短篇小说《棉被》 ,觉得很受启发。这是一篇东方气息很浓重的小说,和欧洲作家的短篇小说完全不同。我摹仿它的风格,写了一篇《绢子姑娘》 。[17]

田山花袋(1872 — 1930)是日本自然主义文艺思潮的代表作家之一。较早接受西方文学的影响,早期作品以爱情为主题, “崇尚感情与理想,带有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 ”[18]20世纪初放弃浪漫主义理想,放弃对技巧的追求,转向追求客观、露骨描写的自然主义。中篇小说《棉被》(1907)问世后,不但使其在20世纪初的日本文坛占有一席重要地位,还使“自然主义文学随之声威大震,在思想内容和艺术表现上,都对日本近代文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19]

自然主义是19世纪后期流行于欧洲的一股文艺思潮。自然主义既排斥浪漫主义的想象、夸张和抒情等艺术手法,也反对现实主义的典型性原则,而主张纯客观地描摹生活,强调从生物学、病理学和遗传学的视角反映人生,凸出人的动物本能和遗传特性。自然主义文学理论的奠基人是法国作家左拉,代表作家有法国的龚古尔兄弟和德国霍普特曼等。左拉的长篇小说《戴爱丝・拉甘》 ,龚古尔兄弟的《日尔米尼・拉赛德》等都是自然主义文学的代表性作品。

在欧洲自然主义文学的影响下,日本自然主义文学在20世纪初达到鼎盛时期。介绍自然主义、鼓吹自然主义、摹仿自然主义一时间成为日本文坛的风气。正是在这样一股浪潮中,产生了岛琦藤村、田山花袋、德田秋声和正宗白鸟等自然主义小说家、戏剧家和文学评论家,诞生了《破戒》 、 《棉被》等自然主义作品。与欧洲自然主义排斥浪漫主义不同的是,日本的自然主义作家大都起步于浪漫主义。他们是在“日本社会的急速转变,各种矛盾的尖锐和激化” , “浪漫主义理想无法实现”的情况下,才“选择了以科学实证主义为主导的自然主义方向” 。[20]这与欧洲的自然主义分支于现实主义阵营,欧洲的自然主义作家大都起步于现实主义,甚至像左拉这样集“法国十九世纪后半期最重要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之一”和“法国自然主义文学的主要倡导者”[21]二职于一身的双重身份表现出较大的差异。

《棉被》是一部中篇小说,通过描写一个已婚的中年作家对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学生的微妙情感,展示了一个灵与肉之间激烈碰撞的心理流程。 36岁的竹中时雄既是一个妻子的丈夫,又是3个孩子的父亲的中年作家,起床、上班、吃饭、睡觉的单调生活令他孤寂而厌倦,对路上相遇的美貌女子常常想入非非。这时,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搅乱了他程序化的生活脚步,使他陷入了情感的漩涡而无法自拔。这个年轻的女子叫横山芳子,出于对文学的深情痴迷和对时雄及其作品的疯狂崇拜,多次写信表达拜时雄为师,终生从事文学事业的愿望。开始,时雄还写信表示委婉地拒绝,以断了女孩子的念头。哪知,对方的愿望则越发强烈。于是,在父母的陪同下,芳子从外地赶来与时雄见面。她美丽的面容,美妙的声音,娇艳的笑脸,在时雄的心中掀起阵阵波澜。于是,他便以老师和监护人的双重身份接纳了这个妙龄女子,并且将单纯的师生关系复杂化了。不但妻子疑心重重,外人看了也议论纷纷。然而,随着芳子男朋友田中秀夫的出现,尽管打消了妻子的疑心和周围的闲话,却使时雄掉进了痛苦的深渊。一方面,他不忍心自己深爱的女子被别人夺走,一方面又因自己的处境而没有勇气向芳子表白。于是,他便千方百计地阻挠芳子与田中往来,甚至请来芳子的父亲从众作梗。在老师和父母的双重压力下,芳子被迫回到家乡。拆开了一对恋人的情感,一无所获的时雄又陷入孤寂平淡的生活之中。他来到芳子住过的房间,尽情地闻着芳子在棉被上留下的味道,在性欲、悲哀和绝望中痛哭… …

尽管标榜的是自然主义,但田山花袋却没有在作品中表现出欧洲自然主义作家所主张的遗传性和纯客观性,更没有欧洲自然主义作品中那露骨的动物性。时雄作为一个人到中年且有声望的作家,对家庭婚姻的厌倦,对单调生活的厌烦,对年轻女性的艳慕,并非遗传作祟,而是一个中年家庭普遍存在的心理状态。即便他对芳子的爱恋,以及为了保持这种爱恋所采取的一系列非常理的行动,与欧洲自然主义作家笔下的“动物人”相比,还是有较大的距离。倒是作家对时雄心理流程的描绘,显示了田山花袋细腻的笔触和驾驭人物内心世界的能力,为这部标上自然主义标签的作品增添了不少艺术魅力。

《绢子姑娘》是一个短篇小说,通过描写一个已婚的教授对一位名叫绢子的姑娘所产生的爱恋,同样展示了一场灵与肉的激烈搏杀。芜村是一位文学教授,已有妻室。绢子是一位爱好文学的姑娘,受父亲,也是芜村的舅父之托居住在芜村家中。芜村尽管已有家庭,还是无法抗拒绢子的美貌的诱惑。于是,在内心的底处便生发出一种难舍的爱恋。然而,他曾经十分得意的学生朱英爱上了绢子,并且同绢子开始了密切的往来。这使芜村感到十分的不快,十分的恼火。于是,他便找到了一个阻止这对年轻人爱情的“正当”理由:为了舅父的嘱咐,为了师长的地位,应当救他们。于是,芜村便千方百计,或当面指责绢子行为不当,或诬称朱英举止不端,或公开表达对他们爱情的反对,或以开除朱英相威胁。当所有的办法都无济于事之后,他便在情欲的驱使下直接对绢子下手。绢子逃出房门后,他抱着绢子的红衣衫,躺在绢子的床上,映在眸中的是妻子朦胧而愤怒的双眼… …

《棉被》的主人公时雄是一个作家, 《绢子姑娘》的主人公芜村是一个教授; 《棉被》的主人公时雄有老婆,有孩子, 《绢子姑娘》的主人公芜村也是一个结了婚的男人; 《棉被》的女主人公芳子是时雄的学生, 《绢子姑娘》中女主人公绢子是芜村的表妹; 《棉被》中芳子曾住在时雄家,《绢子姑娘》中的绢子住在芜村家;芳子爱好文学,绢子也爱好文学;时雄爱上了芳子,芜村也爱上了绢子;芳子有自己的男朋友,绢子也有自己的男朋友;时雄不惜一切代价阻挠芳子的爱情,芜村想尽一切办法破坏绢子的爱情。时雄在芳子走后,闻着芳子的棉被痛哭,芜村在绢子逃后,抱着绢子的衣裳,躺在绢子的床上。一切都是那么的相似:结了婚的男人,未婚的姑娘,无望而痛苦的爱,情欲驱使下的疯狂之举,使两部作品读起来倍感同曲同工。所不同的是, 《绢子姑娘》只有《棉被》的“形” ,而没有《棉被》的“魂” ;只撷取了《棉被》的“外观” ,而放弃了《棉被》的“内涵” 。 《棉被》中,时雄对芳子的爱始终都是一种心灵上的感受,他的由爱生妒,由妒生恨,主要都是通过细腻的心理动作来完成的。而在《绢子姑娘》中,芜村对绢子的爱最终上升到不惜采取行动,他的由爱生妒,由妒生恨,很大程度上是通过一系列的行为动作来完成的。丢弃了“魂” ,只留下了“形” ,作品的艺术感染力自然减色不少。

在谈到《绢子姑娘》和《棉被》之间的关系时,施蛰存说:

《绢子姑娘》和《绵被》虽然故事情节不同,但明眼人一定看得出来,二者之间有很多相同之处,我自己心里更明白,这是一种高超的摹仿,还不能说是创作。[22]

就这样,在“西窗”吹来的强劲“西风”的蛊惑下,在阅读、接受和摹仿的路途中, “一心想另辟蹊径”的施蛰存,由于“更多地涉猎欧、美、日的小说,使他刚刚觉醒的文学意识误入了歧途。 … …他模仿了那么多的外国作家,… …几乎失去了自己。 ”[23]直到《上元灯》的问世,施蛰存才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创作之路,他“才从外国文学手法的模拟发展到了与自己的生活积累结合,才造成了他的独立的小说家的名声。 ”[24]从此,他便以一种崭新的文学创作,开了20世纪中国文学现代主义的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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