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初的骈文创作与元代情况相近,如宋濂、方孝孺等也写作骈文,但成就不高。其中原因大致来自两个方面:一是骈文使用范围大多局限于政府公文,格式陈旧,内容限于陈述职守,如宋濂的骈文便多为制诰一类,以官而拟文,而非因人而拟文,大多因袭前人格式乃至辞语。其次是受日渐形成的台阁之风的影响,赋颂升平,少有内心感受的抒发,如方孝孺的表启、书论便反映出这种倾向,其格式多用骈体,言辞也较朴实,但见解肤浅而语句又冗长,且有八股习气。明代骈文成就稍高的,还是明中后期一些作家,如汤显祖、张煌言、黄淳耀等。他们用骈体写真情,抒悲愤,反映出明中叶以后文人个性的张扬和强烈的忧患意识。使骈文重新贴近现实,显得内容充实,情词慷慨。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是对明代文学复古思潮抗争的结果,也反映出复古思潮衰竭后骈文的复兴倾向。
汤显祖(1550—1616),字义仍,号海若,江西临川人,是著名的戏曲家。其所作诸赋,多用骈体,赋前的小序亦多为骈文,如《疗鹤赋序》:“大司徒王公,北海乐亭人也。圣亦如愚,贵能存贱。闻浮誉,先移长者之车;仰谢光尘,即倒王公之屣。见其公子,本蓝田之玉艳;示以著述,兼册府之璆缀。”但真正较好的还是一些用骈体写的书信。如《答李淮南》:
门下蟠根仙李,擢秀维扬。本当盛之白玉之堂,偶尔试之清风之邑。才华无敌,一洗而凡马尽空;政事有神,四顾而全牛已解。至如不佞,一行自免,原非养望东山;再出何期,不致贻讥南岳。分无求于闻达,宁言空谷足音;奉有斐之文章,真是从天喜色。多仪藉璧,拜嘉惠于书诗笔墨之中;薄意未将,祈照亮于竿牍篚筐之外。
虽然用典,但文字清丽流畅,排偶工整,较于明初骈文要好得多。
张煌言(1620—1664),字玄著,号苍水,浙江鄞县人,曾起兵抗清,南明时官至权兵部尚书,兵败后隐居海岛,被俘后为清军杀害。张煌言的骈文和他的散文一样,多黍离悲感和救危扶倾的慷慨意气。如《祭平夷侯周九苞文》:
呜呼!天荒地老,达人每等视于电光;琴亡剑化,哲士或寄慨于星芒。然而菀枯者旦暮,修短者阴阳;委形顺命,夫何用其悲凉!独废兴存亡之感,交切于中而不能自解者,其在公之丧。盖公之勋名,如横海下濑,则英威不可谓不彰;公之寿考,几营平新息,则景福不可谓不康;公之胤嗣,如琼枝玉树,则承家不可谓不昌;公之部曲,皆铁胆石肠,则报国不可谓不庄。惟是鲸鲵虽靖,而中原之虎豹尚狂;带砺虽盟,而中兴之旄钺谁张?奚不慭遗元老,以九合而一匡,而遽骑箕尾以上翔?此则慰公者,高爵希龄,令名完节;而所以惜公者,未及搏风细柳,捧日扶桑。即公之当自惜而不能自慰者,犹有逊于铜柱之平蛮,金城之平羌。……
意气慷慨,音韵铿锵,句脚押韵,且一韵到底。对偶不拘于四六,多用长句,并夹有长联,但语言略嫌艰涩,显得刚健有余,流丽不足。
黄淳耀长于骈文,其中举之后写给座师的感谢信《上座师王登水先生启》是明末骈文中较优秀的作品:
伏念某海堧贱士,林草鄙生,抗高标于媚学之场,弹古调于无人之野。书忘寝食,思起班、扬、贾、董而与游;学论精微,将求濂、洛、关、闽所未发。至若帖经墨义,耻为绘句章,风变永嘉,力追正始。功非武事,高语廓清,坐是浮沉乡校者廿年,因之蹭蹬棘闱者五举。虽年未臻于强壮,人方滥数为时髦,顾名已宿于文场,己亦自疑于睕晚。不谓雕虫末技,荐诸冰雪聪明。叨居摸索之中,得骋风云之气。(www.xing528.com)
兹盖恭遇老师台下,诚能体国,公以生明,龚、黄高汉吏之称,燕、许擅玉堂之笔。方且五雀六燕,平操人物之权衡;遂令纤利小材,尽入文章之渊府。苶然骫骳,荷此甄收。感乃铭心,谢宜重茧。
然而,卖粮千里,方嗟赵壹之空囊:偕计公车,复迫郗诜之献赋。是敢敬修笺记参承之礼,用以稍纾高山仰止之诚。虽其迹涉踽凉,似永叔之不登阶序;或者心存久远,如任安之独在门阑。谨沥下情,以尘清览。有违此语,是负师恩。
明代科场腐败,许多才学之士在场屋中蹭蹬终生,这也使社会上大批士人胸中盘郁着愤懑之气,本文作者即是如此。因而这篇文章显得感情复杂而丰富,其所流露的实际上是一种对考场状况的不满情绪,以其发自肺腑,也使行文流畅,笔势起伏变化。全文语言朴实敦厚,用典浅显而且贴切。
明末李自成起义军的谋士牛金星代李自成起草的《讨明檄》也是一篇传诵很广、政治影响很大的骈文。牛金星(生卒年不详),河南卢氏(一说宝丰)人。永昌元年(1644),封天祐殿大学士,义军入京之后,以宰相自居,倾轧弄权,后叛降清朝。这篇骈文见于《平寇志》卷九,亦见于《明季北略》。今人曾作校补,但仍恐与原作有出入。以其罕为文学史提及,兹录于下:
上帝鉴观,实惟求莫;下民归往,只切来苏。命既靡常,情尤可见。粤稽往代,爰知得失之由;鉴往识今,每持治忽之故。咨尔明朝,久席泰宁,寖弛纲纪。君非甚暗,孤立而炀蔽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贿通宫府,朝端之威福日移;利擅宗绅,闾左之脂膏殆尽。公侯皆食肉纨裤,而倚为腹心;宦官悉龁糠犬豚,而藉其耳目。狱囚累累,士无报礼之思;征敛重重,民有偕亡之恨。肆昊天既穷乎仁爱,致兆民爰苦于灾祲。
朕起布衣,目击憔悴之形,身切恫瘝之痛。念兹普天率土,咸罹困穷;讵忍易水燕山,未苏汤火。躬于恒冀,绥靖群黎。犹虑尔君若臣未达帝心,未喻朕意,是以质言正告。尔能体天念祖,度德审几;朕将加惠前人,不吝异数。如杞如宋,享祀永延,用彰尔之孝;有室有家,民人胥庆,用彰尔之仁。凡兹百工,勉保乃辟,绵商孙之厚禄,赓嘉客之休声。克殚厥猷,臣谊靡忒;惟今诏告,允布腹心。君其念哉,罔恫怨于宗一,勿阽危于臣庶。臣其慎哉,尚效忠于君父,广贻谷于身家。谨诏。
作者是投身农民义军的士人,其自身的意气也便自然而然地流露于笔端,文章纵论古今关系,历数明末政治腐败、宦官专权等黑暗状况,陈叙救民于水火的决心,辞气严正,结构严谨,句式工整,明白晓畅,如“君非甚暗,孤立而炀蔽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公侯皆食肉纨裤,而倚为腹心;宦官悉龁糠犬豚,而藉其耳目”、“狱囚累累,士无报礼之思;征敛重重,民有偕亡之恨”、“念兹普天率土,咸罹困穷;讵忍易水燕山,未苏汤火”等,都是排偶工整、语意精切的警句。
晚明复社作家倡导骈文,但创作成就不太高,骈文成就较高的还是几社的作家陈子龙。陈子龙(1608—1647),字卧子,松江华亭(今上海市)人,明末抗清将领,事败后投水而死。他的《讪蜂文》是一篇寓言式的杂文,文章对农民辛勤劳作却不得温饱的现状进行揭露和抨击。前半为序,是纯粹的散文;后半为正文,但骈散相间,语句古奥艰涩。因为是用骈体写寓言,而这种骈体写的寓言在文学史上极为罕见,故而也受到人们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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