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分体学史：李白、杜甫等古文体赋

二、李白、杜甫等古文体赋

在盛唐诗坛上，李白和杜甫无疑是两颗最耀眼的双子星座。他们的辞赋创作尽管还带有六朝骈俪的痕迹，但对汉代大赋的倾心追慕，使他们的作品回荡着一种浑厚深沉的古韵。由于他们及同时代其他作家的共同努力，盛唐赋坛开始呈现出创作多元化的繁荣局面。

李白（701—762）存赋8篇，其中《明堂》、《大猎》二赋系摹汉代司马相如、扬雄而作的古文体。作品的立意、构思虽然未能超越前人，但“下笔有光焰，时作奇语”（祝尧《古赋辨体》卷七），因有出蓝之妙。如《明堂赋》写宫室：

近则万木森下，千宫对出。熠乎光碧之堂，灵乎琼华之室。锦烂霞驳，星错波沏。飒萧寥以飕飗，窅阴郁以栉密。含佳气之青葱，吐祥烟之郁律。

《大猎赋》写纵猎：

于是擢倚天之剑，弯落月之弓。昆仑叱兮可倒，宇宙噫兮增雄。河汉为之却流，川岳为之生风。羽毛扬兮九天绛，猎火燃兮千山红。

都既有写实的形象描绘，又有想象的气势飞动。祝尧在评说二赋时虽嫌其“俳甚”，但又指出《明堂》“从司马、扬、班诸赋来，气豪辞艳，疑若过之”；《大猎》则“与《子虚》、《上林》、《羽猎》等赋首尾布叙、用事遣词，多相出入”（《古赋辨体》卷七）。

然而最能体现李白浪漫个性和天才想象的，还是取材于《庄子·逍遥游》的《大鹏赋》。赋从大鹏初化、起飞、升空、翱翔、息落一路写来，最后以与众神鸟同类异趣、与希有鸟同调共飞收结，充分展示了作者遨游宇宙的自由精神和广阔胸怀。如写初化鹏鸟的巨大：

脱鬐鬣于海岛，张羽毛于天门。刷渤澥之春流，晞扶桑之朝暾。赫乎宇宙，凭陵乎昆仑。一鼓一舞，烟朦沙昏。五岳为之震荡，百川为之崩奔。

又写其升腾高翔：(www.xing528.com)

喷气则六合生云，洒毛则千里飞雪。邈彼北荒，将穷南图。运逸翰以旁击，鼓奔飙而长驱。烛龙衔光以照物，列缺施鞭而启途。块视三山，杯观五湖。

这正如祝尧所说，“《庄子》寓言，本自宏阔；太白又以豪气雄文发之，事与辞称，俊迈飘逸”（《古赋辨体》卷七）。另外，李白又有《悲清秋》、《剑阁》二赋写景抒情，用长短变化结合的骚体句式组成富有诗情画意的篇章，显示出天才作家不为陈式所拘的创造力。

杜甫（712—770）以天宝末所献“三大礼赋”最为著名。所谓“三大礼赋”，是《朝献太清宫》、《朝享太朝》和《有事于南郊》三篇颂扬朝廷礼仪祭祀活动的赋的合称。《朝献太清宫赋》首叙朝献时沿途仪卫之盛，次写朝献时入庙肃雍，然后依次分述焚香、望神、祝辞、道颂、祭毕回銮等一系列活动，末抒己见，含讽谕之意。其他二赋结构略同，皆效法汉大赋体制，但能“词意兼优”、“虚实并用”，“廓清汉人之堆垛，开辟宋世之空灵”（仇兆鳌《杜诗详注》卷十九）。赋中一些描写，如“八音循通，既比乎旭日升而氛埃灭；万舞凌乱，又似乎春风壮而江海波”（《朝享太庙赋》）、“九天之云下垂，四海之水皆立”、“忽翳日而翻万象，却浮云而留六龙”（《朝献太清宫赋》）等，自能以磊落惊人。

与李白有《大鹏赋》抒写壮怀相似，杜甫也有一篇《雕赋》自寓大臣立朝之义。赋从总体勾勒雕的形象入手：

当九秋之凄清，见一鹗之直上。以雄材为己任，横杀气而独往。梢梢劲翮，肃肃逸响。杳不可追，俊无留赏。彼何乡之性命，碎今日之指掌。伊鸷鸟之累百，敢同年而争长？此雕之大略也。

英姿飒爽，豪气冲天，先声夺人。以下则分叙其“足重”、“足称”及堪为“一时之俊”，最后归结为对其不见用的慨叹。其中“观其夹翠华而上下，卷毛血之崩奔；随意气而电落，引尘沙而昼昏”，为雕搏击长空留影，激情迸发；“夫其降精于金，立骨于铁，目通于脑，筋入于节。架轩楹之上，纯漆光芒；掣梁栋之间，寒风凛冽”，又为雕止息轩梁画像，备显精神。仇兆鳌曾评此赋说：“公三上赋而朝廷不用，故复托雕鸟以寄意。其一种慷慨激昂之气，虽百折而不回。全篇俱属比喻，有悲壮之音，无乞怜之态。三复遗文，亦当横秋气而厉风霜矣。”（《杜诗详注》卷十九）

李、杜之前，张说（667—730）有骚体《江上愁心赋赠赵侍郎》作于贬斥岳州时，赋写江山四季景色并突出羁旅的孤寂，末以“将有言兮是然，将无言兮是然”戛然而止，情韵深挚；苏颋（670—727）有《长乐花赋》描写花容神态，在“匪以幽兮自直，匪以直兮自藏；匪以晚兮自耀，匪以耀兮自强”的赞美中，自寓花品人格；张九龄（678—740）有《荔枝》、《白羽扇》二赋咏物言志，能在朴实贴切的描写中显示高人一筹的精神境界，可圈可点。

李、杜同时或稍后，则有古文运动的先驱萧颖士（708—759）、李华（715？—774）和元结（719—772）的辞赋创作，努力冲破骈俪的束缚，表现出对古文体赋的仰慕和效仿。萧颖士的名作《登故宜城赋》作于安史之乱第二年，首叙登临历史名城所见一片残破景象，历史和现实中的悲剧重叠交织，使他“涕横堕以若注，怀永痛其如割”；接着追念开元至天宝太平日久，君臣耽于嬉游，最终酿成安史作乱的严峻事实；末以称扬南阳地理风物、思慕诸葛孔明作结，自抒怀抱。全赋写景、记事、议论、抒情交错穿插，是一篇唐代不可多得的感时伤怀的杰出之作。李华则以赋体《吊古战场文》饮誉后世。在这篇赋体文中，作者用纵放自如的笔触描写了古战场的凄凉，追叙了战国、秦汉时的连年征战，最后对战争的惨烈、人民的痛苦致以深切的哀吊。全文感情激荡，音韵悲怆，显示出用散文气势驾驭驱使骈俪的精湛技艺，对后来杜牧的《阿房宫赋》深有影响。他的另一篇《含元殿赋》则是效法汉赋的力作，被萧颖士称为“在《景福》之上，《灵光》之下”（《唐摭言》）。元结诗文多针砭时弊，以古奥生涩与浮靡华美的文风对抗，被章学诚称作是“为古学于举世不为之日”的“豪杰”（《元次山集书后》）。他有《说楚何荒王》、《说楚何惑王》和《说楚何惛王》三赋，用寓言和问答的方式前后衔接，对历代昏君共有的耽于宫室游乐、沉迷女乐声色和一味劳民开边，分别作了深刻的揭露和尖锐的批评。文辞古朴，议论透彻，很有典型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