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固、张衡的都城之赋

四、煌煌大观：班固、张衡的都城之赋

汉代又一著名的辞赋家是班固。班固兼具经学家、辞赋家、史学家的三重身份，其论文学，常常陷于自相矛盾。他对于屈原“痛君不明，信用群小，国将危亡，忠诚之情，怀不能已，故作《离骚》”（《离骚赞序》）是理解和同情的。他说“大儒孙卿及楚臣屈原离谗忧国，皆作赋以讽，咸有恻隐古诗之义”（《汉书·艺文志》），对赋的社会功能也是给予了充分肯定的。然而他在《离骚序》中却说：“今若屈原，露才扬己，竞乎危国群小之间，以离谗贼。然责数怀王，怨恶椒兰，愁神苦思，强非其人，忿怼不容，沉江而死，亦贬絜狷狂景行之士。多称昆仑、冥婚宓妃虚无之语，皆非法度之政、经义所载。谓之兼《诗》风雅，而与日月争光，过矣！”班固在不同的地方，对屈原的评价显然很不一致。又如他在《两都赋序》中说，司马相如等人的赋作“或以抒下情而通讽谕，或以宣上德而尽忠孝。雍容揄扬，著于后嗣，抑《雅》《颂》之亚也”。但在《汉书·艺文志》中，他却说从宋玉到司马相如、扬雄“竞为侈丽闳衍之词，没其讽谕之义”。这样的评价，显然也是自相矛盾的。

《两都赋》是班固的代表之作。“（固）自为郎后，遂见亲近。时京师（指洛阳）修起宫室，浚缮城隍，而关中耆老犹望朝廷西顾。固感前世相如、寿王、东方之徒造构文辞，终以讽劝，乃上《两都赋》，盛称洛阳制度之美，以折西宾淫侈之论”（《后汉书·班固传》）。可见《两都赋》乃是班固为东汉建都洛阳造舆论所作。其文历数汉王功德，专替朝廷说教，是一篇典型的“汉颂”。但作为“汉颂”，《两都赋》也有自己的特点。班固在颂汉而外，也折以法度，“兼劝后王勿效西京末造之侈”（何绰《义门读书记》卷四十五）。此外，《两都赋》的体制、描绘、词采、夸饰虽步效《子虚》、《上林》，但因其侧重颂扬圣皇，褒美制度，故语言温润典雅，少有铺陈。但最具特色的，是《西都赋》对城市的描写：

建金城而万雉，呀周池而成渊。披三条之广路，立十二之通门。内则街衢洞达，闾阎且千，九市开场，货别隧分。人不得顾，车不得旋。阗城溢郭，旁流百廛。红尘四合，烟云相连。于是既庶且富，娱乐无疆。都人士女，殊异乎五方。游士拟于公侯，列肆侈于姬姜。乡曲豪举，游侠之雄；节慕原尝，名亚春陵。连交合众，骋骛乎其中。若乃睹其四郊，浮游近县，则南望杜霸，北眺五陵。名都对郭，邑居相承。英俊之域，绂冕所兴。冠盖如云，七相五公。与乎州郡之豪杰，五都之货殖，三选七迁，充奉陵邑，盖以强干弱枝，隆上都而观万国也。

此前扬雄的《蜀都赋》，虽地名落实，但内容浮泛，此文则以征实和夸张相结合的手法，描绘长安的城市布局、建筑风貌、各色人物，在赋文学史上有开创的意义。

东汉后期最有成就的赋家是张衡。张衡（78—139）字平子，南阳西鄂（今河南南召）人，少善属文，曾官太史令。他既是东汉著名的科学家，也是著名的文学家，甚擅长辞赋，曾仿班固《两都赋》作《二京赋》，既颂扬两汉帝国，也针砭社会弊病。大约张衡注意到了前人作赋因铺陈太过，无益于讽谏。他说：“相如赋《上林》之观，扬雄骋《羽猎》之辞，虽系以塬墙填堑，乱以收罝解罘，卒无补于风规，祇以昭其愆尤。”《二京赋》虽未完全出此窠臼，但于现实的揭露和批判，较前人的确更为尖锐警醒。如《东京赋》云：(www.xing528.com)

今公子苟好剿民以偷乐，忘民怨之为仇也。好殚物以穷宠，忽下叛而生忧也。夫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坚冰作于履霜，寻木起于蘖栽。昧旦丕显，后世犹怠。况初制于甚泰，服者焉能改裁？

《西京赋》铺陈描绘，辞藻赡丽；《东京赋》上贯古今，议论风生。作为都城赋，《二京赋》对《两都赋》虽有借鉴，但又有所发展。如《西京赋》之写街道、市场、商人、富民、游侠、辩士；杂技、歌舞、马戏、魔术，林林总总，无不笼挫笔端：

临迥望之广场，程角骶之妙戏。乌获扛鼎，都卢寻橦，冲狭燕濯，胸突铦锋。跳丸剑之挥霍，走索上而相逢。华岳峨峨，冈峦参差。神木灵草，朱实离离。总会仙倡，戏豹舞罴。白虎鼓瑟，苍龙吹篪。女娥坐而长歌，声清畅而蜲蛇；洪涯立而指麾，被毛羽之襳。度曲未终，云起雪飞。初若飘飘，后遂霏霏。复陆重阁，转石成雷。礔激而增响，磅磕象乎天威。巨兽百寻，是为曼延。神山崔巍，欻从背见。熊虎升而挐攫，猨狖超而高援。怪兽陆梁，大雀踆踆。白象行孕，垂鼻辚囷。海鳞变而成龙，状蜿蜿以蝹蝹。含利，化为仙车。骊驾四鹿，芝盖九葩。蟾蜍与龟，水人弄蛇。奇幻倏忽，易貌分形。吞刀吐火，云雾杳冥。画地成川，流渭通泾。东海黄公，赤刀粤祝。冀厌白虎，卒不能救。挟邪作蛊，于是不售。尔乃建戏车，树修旃，侲僮程材，上下翩翻。突倒投而跟，譬陨绝而复联。百马同辔，骋足并驰。橦末之伎，态不可弥……

《西京赋》对都市生活能有如此细致、生动的描绘，此前的都城赋不曾有过。

张衡生活的时代，社会衰象毕露，帝国一统即将崩溃，散体大赋不再有生存的现实基础。可以这样认为，张衡以其《二京赋》标志着汉代赋体文学一个时代的结束，而以他的《归田赋》、《闲情赋》等抒情性作品显示了另一个时代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