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朔(前154—93),字曼倩,平原厌次(今山东阳信)人。好古传书,受经术,多所博观外家之语。待诏金马门,遂以为郎。建元三年,拜太中大夫给事中。武帝好儒术,东方朔“上书陈农战强国之计”,“其言专商鞅、韩非之语也”,故不得用。为人玩世不恭,言词敏捷。诙谐之中,多寓讽谏。事见《史记·滑稽列传》、《汉书·东方朔传》。
东方朔《答客难》借宾客之口,称自己“修先王之术,慕圣人之义,讽诵诗书百家之言,不可胜数。著于竹帛,唇腐齿落,服膺而不释,好学乐道之效,明白甚矣”,却“官不过侍郎,位不过执戟”,“同胞之徒,无所容居”。因而以俳谐之笔,对当时的用人政策,予以嘲讽:
今则不然,圣帝德流,天下震慑,诸侯宾服。连四海之外以为带,安于覆盆。天下平均,合为一家。动发举事,犹运之掌。贤与不肖,何以异哉?遵天之道,顺地之理,物无不得其所。故绥之则安,动之则苦;尊之则为将,卑之则为虏。抗之则在青云之上,抑之则在深渊之下。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虽欲尽节效情,安知前后?夫天地之大,士民之众,竭精驰说,并进辐凑者不可胜数。悉力慕之,困于衣食,或失门户。使苏秦、张仪与仆并生于今世,曾不得掌故,安敢望侍郎?传曰:“天下无害,虽有圣人,无所施才;上下和同,虽有贤者,无所立功。”故曰时异事异。
在专制的时代,文人少有轻松的幽默,却不乏冷嘲与热讽。而这样的冷嘲与热讽,又往往借助俳谐滑稽之文表现出来。东方朔《答客难》开了这类赋作的风气,继之者有扬雄《解嘲》、班固《答宾戏》、崔骃《达旨》、崔寔《客讥》、蔡邕《释诲》、《客傲》等。在这类作品中,最具特色的,是扬雄的《解嘲》。
《解嘲》对知识分子的历史作用和历史地位,作了更深刻的思索。文章先借客人之口嘲笑扬雄说:
吾闻上世之士,人纲人纪,不生则已,生必上尊人君,下荣父母。析人之珪,儋人之爵,怀人之符,分人之禄,纡青拖紫,朱丹其毂。今吾子幸得遭明盛之世,处不讳之朝,与群贤同行,历金门、上玉堂有日矣。曾不能画一奇,出一策,上说人主,下谈公卿,目如耀星,舌如电光,一从一横,论者莫当。顾默而作《太玄》五千文,枯叶扶疏,独说数十余万言,深者入黄泉,高者出苍天,大者含元气,细者入无间。然而位不过侍郎,擢才给事黄门。意者玄得无尚白乎?何为官之拓落也?(www.xing528.com)
扬雄的回答则是,战国之世,群鹿争逸,“士无常君,国无定臣。得士者富,失士者贫”。故天下之士,得以“矫翼厉翮,恣意所存”。今天下一统,士无所用于当世,亦无可识其优劣,故“家家自以为稷契,人人自以为皋陶。戴憧垂缨而谈者,皆拟于阿衡;五尺童子,羞比晏婴与夷吾。当途者入青云,失路者委沟壑。旦握权则为卿相,夕失势则为匹夫”。其下又云:
故当其有事也,非萧、曹、子房、平、勃、樊、霍则不能安;当其无事也,章句之徒,相与坐而守之,亦无所患。故世乱则有圣哲驰骛而不足,世治则庸夫高枕而有余。……当今县令不请士,郡守不迎师,群卿不揖客,将相不俯眉。言奇者见疑,行殊者得辟。是以欲谈者卷舌而同声,欲步者拟足而投迹。向使上世之士处乎今世,策非甲科,行非孝廉,举非方正,独可抗疏,时道是非,高得待诏,下触闻罢,又安得青紫?且吾闻之:炎炎者灭,隆隆者绝。观雷观火,为盈为实,天收其声,地藏其热。高明之家,鬼瞰其室。攫拿者亡,默默者存;位权者高危,自守者身全。是故知玄知默,守道之极;爰清爰静,游神之庭;惟寂惟漠,守德之宅。世异事变,人道不殊,彼我易时,未知何如。今子乃以鸱枭而笑凤凰,执蝘蜒而嘲龟龙,不亦病乎?
《汉书·扬雄传》云:“哀帝时,丁、傅、董贤用事,诸附离者起家至二千石。时扬雄方草《太玄》,有以自守,泊如也。或嘲雄以玄尚白,而雄解之,号曰《解嘲》。”这自然是扬雄作此赋最直接的动机。但扬雄还就眼前的现象伸发开来,对知识分子的历史作用和历史命运作了更深刻的思索,发出更深刻的感慨。较之只是一般地发发牢骚,在思想和情感方面,显然更有分量。扬雄又有《逐贫赋》,设为问答之词,把贫穷拟人化,已略含戏剧的因素;满篇冷嘲热讽之词,也算得一篇奇文。唐代韩愈作《送穷文》,显然受其影响。作者在赋中既谈了富而骄奢者的危害,也谈了贫而有节之人的幸福,其人生态度和人生选择,不言而喻。
扬雄后期,追踪圣人,不喜辞赋。他认为赋铺张描绘的内容,淹没了讽谏的主题,如汉武帝好神仙,司马相如作《大人赋》以讽,武帝读后,反倒“缥缥有凌云之气”。即扬雄自己的《长杨赋》,虽然有崇俭抑奢的目的,但因语调过于委婉,对帝王奢侈生活的描绘又有太多的夸饰,自然会冲淡讽谏的内容,很难取得预期的效果。扬雄正是看到了赋“劝百讽一”的局限,所以在他晚年所作的《法言·吾子》中有这样一段对话:
或问:“吾子少而好赋?”曰:“然。童子雕虫篆刻。”俄而曰:“壮夫不为也!”或曰:“赋可以讽乎?”曰:“讽乎,讽则已;不已,吾恐不免于劝也!”……或曰:“景差、唐勒、宋玉、枚乘之赋也,益乎?”曰:“必以淫。”“淫则奈何?”曰:“诗人之赋丽以则,词人之赋丽以淫。如孔氏之门用赋也,则贾谊升堂,相如入室矣。如其不用何!”
扬雄对赋“为讽反劝”的批评显然是正确的。但他把赋视为“童子雕虫篆刻”、“壮夫不为”,却不免走向了极端。他所说的“诗人之赋”,指的是“诗三百”的“赋比兴”之赋,“词人之赋”则是唐勒、景差、宋玉以及汉人的辞赋。以“诗人之赋”对“词人之赋”作简单化的否定,不仅可见他对散体赋的文体特征和文学地位缺乏认识,也暴露出他的文学观念,远未适应汉代文学出现的新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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