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宋辽金元散体文概观
复古宗经的主张,从唐至宋初不绝如缕。晚唐陆龟蒙称:“自小读六经、孟轲、扬雄之书,颇有熟者。求文之指趣规矩,无出于此。”(《唐甫里先生文集》卷18《复友生论文书》)宋初柳开,在《应责》一文中说:“吾之道,孔子、孟轲、扬雄、韩愈之道;吾之文,孔子、孟轲、扬雄、韩愈之文也。”又指出:“古文者,非在辞涩言苦,使人难读诵之;在于古其理,高其意,随言短长,应变作制,同古人之行事,是谓古文也。”柳开的理论不坏,但作品却有“涩苦”之处。《四库全书总目》《河东集》提要云:“宋朝变偶丽为古文实自开始,惟体近艰涩,是其所短耳。”认识到古文并不是一定要写得辞涩言苦,但写出来又言而无文,让人难以诵读,这个矛盾表明古文写作并不是读读“古文”就可以达到理想的境地的,也说明古文运动的先行者不免于偏的特点。
偏或奇成了反骈的古文家的通病,“求深者或至于迂,务奇者怪僻而不可读”,以至“余风未殄,新弊复作”。苏轼在《上欧阳内翰书》中指出的宋初古文作者的弊病也是唐代某些古文家的毛病。宋天圣七年(1029),仁宗下诏申戒浮文,提倡散体,四年后又重申前诏。古文得到官方的支持,但古文质量却难迅速提高。宋祁与欧阳修同撰《新唐书》,史籍例用散体,宋祁本是骈文高手,在撰史时,写散体又走向另一极端,所著书用奇字,人多不识,以致辞涩言苦,深奥难读。欧阳修用“宵寐匪祯,札闼洪庥”八字写在宋祁门上表示自己的不满(通俗的文字是“夜梦不祥,书门大吉”)。从这个故事可以看出一种新的文体的诞生是多么的不易。新型散文的确立需要一个过程。韩柳欧苏相继为这一文体的成熟作出了贡献。
中国古典散文在宋代最后定型。唐宋散文八大家中,宋有其六。欧阳修是宋代古文运动的领袖人物,宋代其余五大家,均是他的弟子门人。而三苏父子又占宋代大家的半壁江山,如此家庭,在中国文学史上绝无仅有。唐宋八大家作为唐宋散文的重镇是无可置疑的。但八大家对古文的认识却不尽相同。从唐到宋,散文的风格发生了较大的变化,即由“奇”向“常”的转变。正是这种转变,古文的正统地位才得以确立。
值得注意的是,宋初柳开、王禹偁在复兴古文、对古文重新定义时,已出现了与唐代古文家不同的认识,如对“六经”,韩愈看到的是这些散体的经典著作的独创性,师法古人并不是仅仅学习古人的文章作法,而是要学习古人的独创精神。“务去陈言”、“词必己出”便是这一思想的外现。因而,韩愈的思想中充溢着正统的观念,而他的文学风格却不乏离经叛道之处。韩文的奇崛由此而生。柳、王看“六经”,看到的却是“常”——一种简约而恒久的文体,可以因时应机而变却又恒久“常”新的精神。柳开说:“子之言何谓为古文。古文者非在辞涩言苦,使人难诵读之。在于古其理,高其意,随言短长,应变作制,同古人行事,是谓古文也。”(《应责》)王禹偁说:“夫文传道而明心也。古圣人不得已而为之。即不得已而为之,又欲乎句之难道邪?又欲乎义之难晓邪?近世为古文者,韩吏部而已。吾观吏部之文,未始句之难道也,未始义之难晓也。其间称樊宗师之文,必出于己,不踏袭前人一言一句。又称薛逢为文,以不同俗为主。然樊薛之文不行于世,吏部之文与六经共尽。此盖吏部诲人不倦,进二子以劝学者。故吏部曰:吾不师今,不师古,不师难,不师易,不师多,不师少,唯师是尔。”(《答张扶书》)
欧阳修也从“六经”历久不衰的事实(永久性)中看到了其中所蕴含的普遍性原则,这就是“常”。而“六经”其道易知可法,其言易明可行,这就是形式的“易”。他说:“君子之于学也,务为道。为道必知古。知古明道,而后履之以身,施之于事,而观于文章而发之,以信后世。其道周公孔子孟轲之徒常履而行之者是也。其文章则六经所载至今而取信者是也。其道易知而可法,其言易明而可行。……孔子之后,惟孟轲最知道。然其言不过教人树桑麻、畜鸡豚,以谓养生送死为五道之本……孟轲之言道,岂不为道,而其事乃世人之甚易知而近者,盖切于事实而已。”(《与张秀才第二书》)(www.xing528.com)
欧阳修利用知贡举的权力对生涩怪僻的太学体的打击,正是基于他对“常”而“易”的理想古文的追求。欧阳修是在很偶然的情况下接触到韩愈的散文的。《神宗旧史·欧阳修传》说他十五六岁时,“于邻家壁角破簏中得本学之,后独能摆弃时俗故步,与刘向、班固、韩愈、柳宗元争驰逐”。欧读韩文时,“西昆体”正甚嚣尘上,他是以韩文为楷模来反对骈俪之风的。但他并不全盘接受韩愈的理论,也不同意宋初石介等以理学为目标而忽视文学的复古主张。欧阳修尊韩学韩,继承其古文传统,而不泥于韩愈的道统。他从“六经”中看到了“常”,看到了生生不息的现实生活:“六经之所载,皆人事之切于世者。”(《答李翊第二书》)他认为文学应为现实政治服务,指出“弃百事不关于心”的人写不出好文章(《答吴充秀才书》),反对理学家“舍近取远,务高言而鲜事实”的大讲道统的危言高论。他坚持文道并重,既强调内容对形式的决定作用:“大抵道胜者,文不难而自至也”(《答吴充秀才书》),“道纯则充于中者实,中充实则发为文者辉光”(《答祖择之书》);又重视艺术表现的不可替代性:“某闻传曰:‘言之无文,行而不远。’君子之所学也,言以载事,而文以饰言,事信言文,乃能表见于后世。”“故其言之所载者大且文,则其传也彰;言之所载者不文而又小,则其传也不彰。”(《代人上王枢密求先集序书》)在文与道的关系上,欧阳修比韩愈更明显地突出文的独立性。文学不再是道统的附庸,这一根本性的转变始于欧阳修。
宋代散文,与唐代散文相较,在内容与风格上都有着自己的特色。内容上,多论道与论政之作。论道之文,又多涉及文论。论政之作,则以论兵居多。这种现象与宋代的社会政治背景紧密相关:宋代学术发达,文学理论自然比前代发达;宋代版图不全,外患常在。散文的内容特点,正是时代决定的。在艺术风格上,宋文一是多议论,二是平易自然。多议论,可以说是整个宋代文学的特点,诗亦喜议论。文章多议论,又是内容所决定。平易自然的风格,是从唐到宋的诗文革新的成果。宋文风格的最终形成,确立了古典散文的韵味。
辽代国祚不长,文学缺少积淀,散文乏善可陈。值得一提的是宋代文学在辽代的影响。苏轼的诗文在辽代受到普遍的欢迎。苏辙的《使辽诗·神水馆寄子瞻兄四绝》描写了其兄的作品受欢迎的程度:“谁将家集过幽都?识底人人问大苏。莫把声名动蛮貊,恐妨他日卧江湖。”
金代立国时间也不长,但文学成就高于辽代,主要成就在戏曲(院本杂剧)和讲唱文学(诸宫调)。散文方面,成就突出的是后期作家元好问。
元好问的散文继承了欧阳修、曾巩的风格,纡徐委备,一唱三叹。不仅如此,他将感时伤世之情融入各种题材,使得他的散文在委婉之中不乏深沉。元代文人师法唐宋,姚燧、虞集等人是较优秀的作家,他们的创作代表着元代散文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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