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北朝之文:重乎气质,刚健清新
北朝之文厚重朴质,理胜其词,风格异于南朝之文。其主要代表是郦道元的《水经注》,杨衒之的《洛阳伽蓝记》和颜之推的《颜氏家训》。
郦道元(?—527),字善长,北魏范阳涿鹿(今河北涿州)人。北魏宣武帝景明中,为冀州镇东府长史,为政严酷,令人畏惧。后历任东荆州刺史、河南尹、御史中尉等职。雍州刺史萧宝夤反,道元被派任关右大使,赴任途中,被萧宝夤害死。
郦道元为人好学,博览群书。遍历北方,留心观察水道等地理现象,撰《水经注》一书,为后世留下一部富于文学价值的地理巨著。《水经》三卷,是我国古代一部记载全国河流水道的地理书。旧说为汉代桑钦或晋代郭璞作,但据清代学者考证,当为三国时人所作,作者姓名不可考。原书极简略,郦道元广采博引汉魏以来历史文献,并据亲身经历为之作注,合成40卷,即为《水经注》。此书详尽描述各地山川景物、风土人情及有关神话传说,别开生面,文笔优美。特别是能抓住山水特点,写得姿态各异,曲尽其妙。例如书中《江水注》所载历代传诵的名篇《三峡》:
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至于夏水襄陵,沿泝阻绝。或王命急宣,有时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春冬之时,则素湍绿潭,回清倒影,绝多生怪柏,悬泉瀑布,飞漱其间,清荣峻茂,良多趣味。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本文描写长江三峡的山形水势,勾画峡中四时景色的变化,艺术地再现了峡中山水的自然美,给读者以美的艺术感受,从而唤起对祖国壮丽山川的热爱之情。文章构思精巧,意境优美,描写绘声绘色,富于诗意。作者以清新俊逸、极富表现力的短语,描绘景物,渲染气氛,写出了山水的神韵。一扫六朝堆砌辞藻、滥用典故的绮靡文风,给文坛送来了一股刚健清新的气息。类似的佳作,在《水经注》中不乏其例。
杨衒之(生平不详),据《洛阳伽蓝记》书中自述及书首所署官衔,知其于北魏永安中为奉朝请,著书时为抚军府司马。该书自序说他在东魏孝静帝武定五年(547)因行役重游洛阳,见“城郭崩毁,宫室倾覆,寺观灰烬,庙塔丘墟,……京城表里凡有一千余寺,今日寮廓,钟声罕闻”,感慨系之,“恐后世无传”,故撰《洛阳伽蓝记》五卷。此书虽以洛阳佛寺为题,实则述史事,写人物,记风俗,传轶闻,在佛寺园林盛衰兴废的记叙中,揭露北魏“王公相竞侵渔百姓”的罪恶,寓有讥评之意。可谓亦文亦史,为北朝著名著作之一。如卷三“城南”首记景明寺,述其由来、所在和营建规模,盛赞建筑的华美及佛寺盛会的热闹景象,同时兼记国子祭酒邢子才的生平。且看其笔下的“景明寺”:
其寺东西南北,方五百步。前望嵩山、少室,却负帝城。青林垂影,绿水为文。形胜之地,爽垲独美。山悬堂观,光盛一千余间。复殿重房,交疏对霤。青台紫阁,浮道相通。虽外有四时,而内无寒暑。房檐之外,皆是山池。竹松兰芷,垂列阶墀。含风团露,流香吐馥。至正光年中,太后始造七层浮图一所,去地百仞。是以邢子才碑文云:“俯闻激电,旁属奔星”是也。妆饰华丽,侔于永宁。金盘宝铎,焕烂霞表。
寺有三池,萑蒲菱藕,水物生焉。或黄甲紫鳞,出没于繁藻;或青凫白雁,浮沉于绿水。碾硙舂簸,皆用水功。伽蓝之妙,最为称首。
文章叙述宛转有致,文笔浓丽秀逸,烦而不厌,历历如绘。又如卷四“城西”所记《大觉寺》有云:(www.xing528.com)
北瞻芒岭,南眺洛汭,东望宫阙,西顾旗亭,神皋显敞,实为胜地。是以温子升碑云:“面水背山,左朝右市”是也。环所居之堂,上置七佛。林池飞阁,比之“景明”。至于春风动树,则兰开紫叶;秋霜降草,则菊吐黄花。名德大僧,寂以遣烦。
不难看出,其文颇有骈化倾向。这说明北人文章虽自具特色,但也不同程度地受到了南人文风的影响。
另有由南入北的作家王褒、庾信、颜之推等,活跃于北朝文坛。就散体文而言,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颜之推和他的《颜氏家训》。颜之推(531—590?),字介,北齐琅邪临沂(今属山东)人。初仕梁为散骑侍郎,西魏军破江陵后,被俘,不愿出仕敌国,率眷投奔北齐,官至黄门侍郎。北周灭北齐,他入周为御史上士。隋取代周后,他在隋文帝开皇中被太子杨勇召为学士,不久病逝。之推幼承家学,博览群书。不好老、庄虚谈,攻习儒学。为人聪颖机悟,博闻多识,有才辩,善应对,工尺牍。史称其“词情典丽”。一生著述甚丰,多已散佚,今存者主要有《颜氏家训》。此书旨在训诫子孙,故名“家训”。全书分7卷20篇,内容多经世济事之谈,涉及范围颇广,并不限于教训子孙。除论及个人在立身、治家、处世等方面所应遵循的规范外,对当时政治、社会思潮等亦多评论,大体以儒家思想为依归。《颜氏家训》是一部流传较广、影响较大的著作,在散文史上也有一定地位。如卷四所载《涉务》篇:
夫君子之处世,贵能有用于物耳,不徒高谈虚论,左琴右书,以费人君禄位也。国之用材,大较不过六事:一则朝廷之臣,取其鉴达治体,经纶博雅;二则文史之臣,取其著述宪章,不忘前古;三则军旅之臣,取其断决有谋,强干习事;四则藩屏之臣,取其明练风俗,清白爱民;五则使命之臣,取其识变从宜,不辱君命;六则兴造之臣,取其程功节费,开略有术。此则皆勤学守行者所能办也。人性有长短,岂责具美于六涂哉?但当皆晓指趣,能守一职,便无愧耳。
吾见世中文学之士,品藻古今,若指诸掌。及有试用,多无所堪。居承平之世,不知有丧乱之祸;处庙堂之下,不知有战阵之急;保俸禄之资,不知有耕稼之苦;肆吏民之上,不知有劳役之勤;故难可以应世经务也。晋朝南渡,优借士族,故江南冠带有才干者,擢为令、仆已下,尚书郎、中书舍人已上,典掌机要。其余文义之士,多迂诞浮华,不涉世务,纤微过失,又惜行捶楚,所以处于清名,盖护其短也。至于台阁令史、主书、监帅,诸王签省,并晓习吏用,济办时须,纵有小人之态,皆可鞭杖肃督,故多见委使,盖用其长也。人每不自量,举世怨梁武帝父子爱小人而疏士大夫,此亦眼不能见其睫耳。
梁世士大夫皆尚褒衣博带,大冠高履,出则车舆,入则扶侍,郊郭之内,无乘马者。周弘正为宣城王所爱,给一果下马,常服御之,举朝以为放达。至乃尚书郎乘马,则纠劾之。及侯景之乱,肤脆骨柔,不堪行步,体羸气弱,不耐寒暑,坐死仓猝者,往往而然。建康令王复性既儒雅,未尝乘骑,见马嘶喷陆梁,莫不震慑,乃谓人曰“正是虎,何故名为马乎?”其风俗至此。
古人欲知稼穑之艰难,斯盖贵谷务本之道也。夫食为民天,民非食不生矣。三日不粒,父子不能相存。耕种之,茠锄之,刈获之,载积之,打拂之,簸扬之,凡几涉手,而入仓廪,安可轻农事而贵末业哉?江南朝士,因晋中兴,南渡江,卒为羁旅,至今八九世,未有力田,悉资俸禄而食耳。假令有者,皆信童仆为之,未尝目视起一土,耕一株苗;不知几月当下,几月当收,安识世间余务乎?故治官则不了,营家亦不办,皆优闲之过也。
所谓“涉务”,意即专心致力于某事。作者主张为人应有“应世经务”之才,注意务本。认为掌握一技之长并忠于职守,才能有利于国家,也才能自立于社会,成为于国于民于己皆有用的人。作者还总结历史的经验教训,尖锐批判梁朝士大夫养尊处优、脱离实际的作风,对当时重视士族门第,崇尚空谈、迂诞浮华的不良世风予以有力抨击。作为“家训”,作者从自身饱经沧桑、浮沉宦海的人生经验出发,征引大量史实,夹叙夹议,层层深入,有较强的说服力。文章语言质朴平易,风格刚健清新,情辞恳切,娓娓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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