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文学之美：清绮与雅丽

一、南朝之文：贵于清绮，辞采雅丽

南朝散文作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鲍照和刘峻。

鲍照（414？—466），字明远，南朝宋人。本居上党（今属山西），后迁东海（今江苏涟水）。出身寒族，“才秀人微”，颇不得志。因献诗临川王刘义庆，受到赏识，擢为国侍郎，后迁太学博士，兼中书舍人，出为秣陵令，转永嘉令。宋孝武帝（刘骏）大明六年（462），临海王刘子顼为荆州刺史，鲍照为前军参军，故世称鲍参军。宋明帝（刘彧）泰始二年（466），江州刺史晋安王刘子勋称帝，子顼起兵应之，遭到失败，照为乱兵所杀。

鲍照诗文兼擅，风格俊逸，在当时颇为特出。其传世名文有《登大雷岸与妹书》、《瓜步山楬文》等。《登大雷岸与妹书》是鲍照写给其妹才女鲍令晖的一封书信。信中描写了作者从建康（今江苏南京）到大雷（即“雷池”，在今安徽望江）旅途中的所见所感，不仅叙事、抒情，而且以大量笔墨写景状物，不同于前代的书信之文。如写其“凭观川陆”之所见：“南则积山万状，负气争高”；“东则砥原远隰，亡端靡际”；“北则陂池潜演，湖脉通连”；“西则回江永指，长波天合”。接着写道：

西南望庐山，又特惊异。基压江潮，峰与辰汉相接。上常积云霞，雕锦缛。若华夕曜，岩泽气通，传明散彩，赫似绛天。左右青霭，表里紫霄。从岭而上，气尽金光；半山以下，纯为黛色。信可以神居帝郊，镇控湘、汉者也。

如此描绘自然景物，历陈四方，纵笔挥写，极似赋体之文。文章色彩瑰丽，刻画生动，惊挺奇崛，深受后世文人称赏。张溥在《汉魏六朝百三家集》中，称之为“鲍文最有名者”之一。

《瓜步山楬文》自叙“辞吴客楚，指兖归扬；道出关津，升高问途”的行踪，描绘通津要道“瓜步”——“江中眇小山也”的形势。看似写景状物，实则主要是讽喻现实。文中所谓“才之多少，不如势之多少”，正是“才秀人微”如鲍照者的不平之叹。至于说“贩交买名”、“吮痈舐痔”等等，更是刺世嫉邪的愤慨之言了。本文可说是出身寒微、才高位卑的知识分子对当时“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的士族门阀制度的愤怒控诉，具有强烈的批判精神。

鲍照还有一篇《请假启》，独具特色：

臣启：臣居家乏治，上漏下湿。暑雨将降，有惧崩压。比欲完葺，私寡功力；板锸陶涂，必须躬役。冒欲请假三十日，伏愿天恩，赐垂矜许，手启复追悚息。谨启。(www.xing528.com)

这是上奏朝廷请假回家修缮住房的一封书信。全文仅58字，开门见山，语简意切，直言其事，寥寥数语中颇见真情，是一篇古今少有的书牍文字。

刘峻（462—521），字孝标，平原（今属山东）人。少而好学，博极群书，时有“书淫”之称。明慧过人，文采秀出。齐明帝时，为豫州府刑狱。梁武帝天监初，典校秘阁，因私载禁物免官。后居东阳紫岩山，吴、会人士多从其学。曾注《世说新语》，引证宏富，为世所重。刘峻深感当时世风衰败，人情虚伪，满腔愤慨而作《广绝交论》。文章设为主客问答，阐明观点，抒发了作者愤世嫉俗的感情。文中讲到末世民风败坏，人心险恶莫测，“于是素交尽，利交兴”；而“利交同源”，派流为五，即“势交”、“贿交”、“谈交”、“穷交”、“量交”。“凡斯五交，义同贾鬻”，总之如同商品交易。其文末感慨道：

呜呼！世路险巇，一至于此。太行孟门，岂云崭绝。是以耿介之士，疾其若斯；裂裳裹足，弃之长骛。独立高山之顶，欢与麋鹿同群，皦皦然绝其雰浊，诚耻之也，诚畏之也。

文章义正辞严，情文并茂，犀利透辟，铿锵有力。千载之下读之，犹觉生气凛然。

刘峻还有一篇《自序》，颇为别致。其文曰：

余自比冯敬通，而有同之者三，异之者四。何则？敬通雄才冠世，志刚金石；余虽不及之，而节亮慷慨。此一同也。敬通逢中兴明君，而终不试用；余逢命世英主，亦摈斥当年。此二同也。敬通有忌妻，至于身操井臼；余有悍室，亦令家道 轲。此三同也。敬通当更始世，手握兵符，跃马肉食；余自少迄长，戚戚无欢。此一异也。敬通有子仲文，官成名立；余祸同伯道，永无血胤。此二异也。敬通膂力刚强，老而益壮；余有犬马之疾，溘死无时，此三异也。敬通虽芝残蕙焚，终填沟壑，而为名贤所慕，其风流郁烈芬芳，久而弥盛；余声尘寂寞，世不吾知，魂魄一去，将同秋草。此四异也。所以力自为序，遗之好事云。

这是一篇非同一般的“自序”。作者与一生颇不得志的汉代冯衍（字敬通）相比较，总结出“同之者三，异之者四”。从三同、四异的概括中，写出了自身在节操、遭际、家室、心态、子嗣、健康、名声等方面的特点。字里行间充溢着一股不平之气，显然是有慨而作。这样的思想和情趣，与当时的世族文人相比，格调迥然不同。文章通篇采用比较手法，写得精练扼要，明快畅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