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建安诸子之文:雅好慷慨,气扬采飞
曹丕《典论论文》论及“今之文人”,特标举“鲁国孔融文举,广陵陈琳孔璋,山阳王粲仲宣,北海徐幹伟长,陈留阮瑀元瑜,汝南应玚德琏,东平刘桢公幹”,称为“七子”,此即后世所谓“建安七子”。他们都能诗善文,活跃于当时文坛。从散文的角度来说,其中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孔融和陈琳。
孔融(153—208)字文举,东汉鲁国(今山东曲阜)人,孔子二十世孙。孔融为汉末名士,与曹操同时而稍长,被列入“建安七子”中,显得有些特别。孔融有异才,性好学,博涉广览。曾为侍御史、北海相,在当时声名颇显。为人宽容少忌,爱惜人才,喜奖掖后进。如他在《荐祢衡表》中热情称赞祢衡道:“窃见处士平原祢衡,年二十四,字正平,淑质贞亮,英才卓跞。初涉艺文,升堂睹奥,目所一见,辄诵于口,耳所暂闻,不忘于心,性与道合,思若有神。……忠果正直,志怀霜雪,见善若惊,疾恶如仇。任座抗行,史鱼厉节,殆无以过也。鸷鸟累百,不如一鹗。使衡立朝,必有可观。飞辩骋辞,溢气坌涌,解疑释结,临敌有余。”如此盛赞祢衡,虽未免“有偏美焉”,但作者爱才惜才之心昭然可见。其文气扬采飞,卓荦遒亮,历来为人称道。另有一篇《与曹公论盛孝章书》,更为感人。盛孝章,名宪,会稽(今浙江绍兴)人,为当时名士,与孔融交好。孙策平定江东,诛杀英豪,孔融担心他不免于祸,特写此信向当时专权的曹操求援: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五十之年,忽焉已至:公为始满,融又过二;海内知识,零落殆尽。惟有会稽盛孝章尚存。其人困于孙氏,妻孥湮没,单孑独立,孤危愁苦,若使忧能伤人,此子不得永年矣。
《春秋传》曰:“诸侯有相灭亡者,桓公不能救,则桓公耻之。”今孝章,实丈夫之雄也,天下谈士,依以扬声,而身不免于幽絷,命不期于旦夕,吾祖不当复论损益之友,而朱穆所以绝交也。公诚能驰一介之史,加咫尺之书,则孝章可致,友道可弘矣。
今之少年,喜谤前辈,或能讥评孝章。孝章要为有天下大名,九牧之人,所共称叹。燕君市骏马之骨,非欲以骋道里,乃当以招绝足也。惟公匡复汉室,宗社将绝,又能正之。正之之术,实须得贤。珠玉无胫而自至者,以人好之也,况贤者之有足乎!昭王筑台以尊郭隗,隗虽小才,而逢大遇,竟能发明主之至心,故乐毅自魏往,剧辛自赵往,邹衍自齐往。向使郭隗倒悬而王不解,临溺而王不拯,则士亦将高翔远引,莫有北首燕路者矣。凡所称引,自公所知,而复有云者,欲公崇笃斯义也。因表不悉。
本文从友道和好士两个方面恳切陈辞,抒写怜友之情,爱才之心。文中援引事实,陈明利害,委婉迫切,情文并茂,富于感染力和说服力。
孔融胆大气盛,放言无忌。因不满曹操雄诈,常肆无忌惮予以抨击。如建安十二年(207),曹操颁布禁酒令,意在节约粮食,保证军队供给。孔融写信非难,作《难曹公表制酒禁书》:
公当初来,邦人咸抃舞踊跃,以望我后。亦既至止,酒禁施行。酒之为德久矣,古先哲王,类帝禋宗,和神定人,以济万国,非酒莫以也。故天垂酒星之曜,地列酒泉之郡,人著旨酒之德。尧非千钟,无以建太平;孔非百觚,无以堪上圣。樊哙解厄鸿门,非彘肩卮酒,无以奋其怒。赵之厮养,东迎其王,非引卮酒,无以激其气。高祖非醉斩白蛇,无以畅其灵;景帝非醉幸唐姬,无以开中兴。袁盎非醇醪之力,无以脱其命;定国非酣饮一壶,无以决其法。故郦生以高阳酒徒,著功于汉;屈原不哺糟啜醨,取困于楚。由是观之,酒何负于治者哉!(www.xing528.com)
文章针对曹操“表制酒禁”之事,以侮慢之辞进行反驳、质问。全文以“酒之为德久矣”为纲,列举大量史实说明酒对于成功事业的好处,以证明禁酒不得人心。文章写得淋漓痛快,满纸嘲弄,然而又引经据典,煞有介事。曹丕曾在《典论·论文》中评价孔融之文:“体气高妙,有过人者,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辞,以至乎杂以嘲戏。”从本文看来,所谓“理不胜辞”、“杂以嘲戏”之说,的确是较为中肯的。孔融之文“豪气直上”、“气扬采飞”,很能代表建安前期文章的特点。
孔融之外,诸子中尚有王粲、徐幹、陈琳、阮瑀等擅长散文。这里要提到的是陈琳。
陈琳(?—217),字孔璋,广陵(今江苏扬州一带)人,初为大将军何进主簿,后避难冀州,依袁绍,主管文章。绍败,归附曹操,为司空军谋祭酒,管记室,徙门下督。陈琳特擅檄文,所作章表书记被曹丕赞为“今之隽也”(《典论·论文》)。他在建安五年(200)依附袁绍时所作《为袁绍檄豫州》(标题当为后人所加)是久经传诵的名篇。檄告豫州刺史刘备及郡国相守,揭露曹操罪恶,号召协力讨伐曹操。文中揭曹操老底,专刺其痛处:
司空曹操,祖父中常侍腾,与左悺、徐璜,并作妖孽,饕餮放横,伤化虐民。父嵩,乞丐携养,因赃假位,舆金辇璧,输货权门,窃盗鼎司,倾覆重器。操赘阉遗丑,本无懿德,狡锋协,好乱乐祸。
接着历数其“承资跋扈,肆行凶忒,割剥元元,残贤害善”,以及“卑侮王室,败法乱纪,坐领三台,专制朝政,爵赏由心,刑戮在口”的斑斑罪行。又揭露道:
梁孝王先帝母昆,坟陵尊显,桑梓松柏,犹宜肃恭。而操率将吏士,亲临发掘,破棺裸尸,掠取金宝。至今圣朝流涕,士民伤怀。操又特置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所过隳突,无骸不露。身处三公之位,而行桀虏之态,污国虐民,毒施人鬼!加其细政苛惨,科防互设,罾缴充蹊,坑阱塞路,举手挂网罗,动足触机陷。是以兖、豫有无聊之民,帝都有吁嗟之怨。历观载籍,无道之臣,贪残酷烈,于操为甚!
在用于声讨和征伐的古代檄文中,本篇是极为出色的名作。《文心雕龙·檄移》指出:“陈琳之檄豫州,壮有骨鲠,虽奸阉携养,章实太甚,发丘摸金,诬过其虐;然抗辞书衅,皦然露骨:敢矣撄曹公之锋,幸哉免袁党之戮也。”明代张溥也在《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陈记室集题辞》中称陈琳“为袁本初草檄,诋操,心诚轻之,奋其怒气,词若江河”;并认为“后世即有善骂者,俱不及也”。史载本文确实击中了曹操的痛处,使他非常恼火,但因爱陈琳之才,故当其归附之后,并未追究。这不但表现出曹操以事业为重,能弃嫌纳才;而且是本文刚健有力,堪称“壮笔”的一个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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